萧令弈回过神来,带着乐竹走到湛宸身边,湛宸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萧令弈脚下,也踩着永安侯府的门面。
永安侯面部肌肉抽搐,此等屈辱,寻常人家尚不能忍,更何况还是有头有脸的侯爵世家。
这跟当众被抽巴掌有什么区别?脸都丢尽了!
萧令弈见永安侯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想是要就此事争个鱼死网破,不畏皇室强权,还算有几分骨气…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有骨气的永安侯扑通一声跪在淮王脚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萧令弈:“……”
有点骨气,但不多。
“王妃今日回门,礼数可还周到?”
湛宸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像在问萧令弈礼数是否周到,又像是在暗责侯府今日的怠慢。
永安侯做贼心虚,额上冒起了冷汗:“是侯府礼数有失,还请王爷……”
湛宸冷冷俯视着他,在这道视线的威慑下,永安侯生生改口,朝萧令弈道:“请王妃恕罪。”
萧令弈:“……”
严格论起来,此事还是湛宸做得太过,可如今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却是永安侯。
难道这就是“仗势欺人”的滋味?
也太舒爽了!
永安侯迟迟不见萧令弈松口,只得态度卑微地再说一次:“请王妃…恕罪!”
萧令弈道:“侯爷方才可是趾高气扬要杀我身边人呢,还想污蔑我通敌。”
永安侯身体都颤了颤:“王妃怕是误会了,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侯爷心里清楚,我今日不欲与你计较,只想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永安侯哪敢拦?
湛宸陪着萧令弈到了侯府内院,驻足在一间柴房前。
柴房十分简陋,空间狭窄逼仄,室内陈设是一件像样的都没有,侯府的下人房都比这间柴房好上十倍。
湛宸轻拧眉宇:“这些年,你就住在这里?”
“是呀。”萧令弈还笑得出来,在北微这几年,他都已经磨出安贫乐道的心态来了。
谁能想到他还有一层皇室长子的身份?
他忽然拉了湛宸一把,让他避开了屋顶掉下来的小石头。
“乐竹飞檐走壁的功夫全是修屋顶练出来的。”他笑着说。
湛宸却笑不出来。
“还不如冷宫。”
萧令弈:“在宫里住的日子我记不太清了,不过王爷怎么会知道冷宫是什么样的?”
湛宸不语。
话说出口,萧令弈才想起来,当年贵妃曾被打入冷宫,湛宸心系母妃,知道冷宫如何破陋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湛宸的伤心事,最好不提。
该带走的物件都收拾好了。
连那几封家书都从永安侯书房直接夺了回来。
萧令弈取过这一沓家书,上面的落款时间多是五年前。
前世到灭国的那一刻,他才知自己写的家书没有一封被送出北微皇城,全部都被湛宇拦截下来,湛宇为了蒙骗他,从一开始就叫人模仿东烨皇室的笔迹,编纂内容伪造回信,萧令弈被骗了整整五年之久。
那封骗走烨玺的家书是借着东烨皇帝的笔迹写的,信中写东烨遭逢内乱,奸佞裹挟皇权,求北微派兵支援,萧令弈信以为真,交出烨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东烨的悲剧。
前尘往事随着家书重现眼前,他眼眶发酸,心口堵得厉害。
这时湛宸接过这些家书,萧令弈想起永安侯的威胁,忙解释道:“这些只是寻常家书,王爷若不信,可以一封一封拆开看。”
他急着自证清白,手忙脚乱,险些把一沓家书弄散,湛宸握住他的手:“我没有怀疑你。”
萧令弈:“万一以后有人借这些家书捏造我通敌呢?万一……”
“我不会信。”
湛宸用这四个字打断了萧令弈的话。
“借家书通敌,一旦被查出,会令东烨陷入水深火热,你如此在意母国的安危,不会铤而走险。更何况挂念至亲之情,我也曾切身经历过。”他抬手替萧令弈揩去眼角未落的泪珠:“若你想,我可以让人将这些家书寄去东烨,送到你父皇母后手里。”
萧令弈猛地抬眼:“真的吗?”
如此小的一件事,却令他这样惊喜,湛宸忍不住问:“难道湛宇从未替你寄过家书?”
萧令弈:“……”
“他骗我说寄出去了,然后再让人模仿字迹伪造回信,今日如果不是永安侯说漏了嘴,我还被瞒在鼓里。”
湛宸听了,冷声道:“湛宇向来不干人事。”
他把这沓家书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将,让他送去西郊大营,借军营的情报路线,将家书送往边境,再入东烨。
这时乐竹进来,双手奉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哨。
这枚玉哨是萧令弈入北微为质后身上唯二的一件贵重物品,一入侯府就被安齐英抢了去。
这是东烨皇后送给萧令弈的礼物,萧令弈珍而重之,被安齐英抢走之后,他曾去求湛宇做主,湛宇口头答应,却从未把此事真正放在心上,就这样拖了五年之久。
将这枚触手生温的玉哨握在掌心,他问乐竹:“你怎么得来的?”
乐竹:“彪棋大哥跟我一起去的,起先,我好言好语地找安齐英要,他不给,我跟彪棋大哥就一起打了他一顿。”
萧令弈:“……”
有淮王府撑着腰,乐竹下手根本没有顾虑,多少也有宣泄这些年私怨的意思在。
乐竹傻乎乎地道:“殿下,这是不是就是北微人说的‘仗势欺人’?”
萧令弈:“…别乱用成语。”
心里知道就行了,这实诚孩子怎么还一脸自豪地说出来?
湛宸轻笑一声,搂过萧令弈道:“他没说错,在北微,淮王妃可以横着走。”
他替萧令弈把玉哨戴在脖子上:“仗着本王的势,别再像今天这样任人欺负了。”
€€
听说儿子又被揍了一顿,永安侯敢怒不敢言。
他让心腹去东宫报信,把萧令弈今日所做所为通通禀明。
一个手握兵权得皇帝偏爱的皇子,不是他这等侯爵可以对抗的,唯有仰仗东宫和皇后。
今日种种屈辱他暂且咽下,还得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提:“王爷,陛下圣旨上说要…”
湛宸截了他的话说:“王府的礼已经送进了侯府的门,侯府对王妃的养育之恩就当是谢过了,还望侯爷有自知之明,别再想着挟恩图报。”
“可是……”
永安侯的话还未说完,敞开的侯府门口忽然闯进一对喊冤的夫妇。
“质子侵吞平民私产,害死我女儿一条性命,请淮王殿下做主!”
喊冤的妇人声泪俱下,男子则手捧血书,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侯府门口,要淮王主持公道。
方才在看侯府热闹的百姓又看起了王府的热闹:这叫什么事?平民在王妃回门之日把状纸递到了王爷眼前状告王妃行事不端?
王爷刚给王妃出了恶气,这样一来,王爷岂不是成了包庇纵容之人?如何下得了台面?只怕淮王府的脸面也得丢在今日!
萧令弈在北微的名声不算好,人群里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说他曾流连青楼夜夜笙歌,说他在外欠赌债记着侯府的名,说他侵吞商人家产充作己用,好色成性行事荒唐。
永安侯见此一幕心中暗喜,以为这是东宫的手笔,立刻煽风点火道:“早就劝过王妃,行事收敛着些,如今闹上门来,侯府也兜不住了。还请淮王殿下做主,一条人命摆在眼前,可别放任王妃草菅人命啊。”
湛宸沉着脸看向永安侯:“侯爷这意思是说,你此前就包庇纵容多年?”
永安侯:“质子殿下仗着自己是东烨皇子的身份,没少在外面给侯府泼脏水啊。”
湛宸有不耐之意,他看向那对喊冤的夫妇:“既来告状,可有证据?”
那夫妇立刻取出一张地契转让书,呈了上来。
地契上写明把商户名下两套宅院和五十亩良田转让侯府,落款上是萧令弈的名字。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坐实萧令弈侵害百姓的铁证,永安侯的脸色却在地契拿出来的那一刻就惨白了下来。
怎么会有地契?东宫那边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把安齐英签的地契送到湛宸眼前来!
一直未曾辩驳一言的萧令弈这时指着地契上的落款字迹说:“王爷方才见过我写的家书,应当能认出来,此处签的虽是我的名字,但并非我的字迹。”
湛宸:“是有人冒用你的名讳,在外胡作非为。”
他看向永安侯:“这倒像是令郎的字迹啊。”
安齐英在学堂时,湛宸曾阅过他的军务策论,纸上谈兵的内容加上安齐英自以为是的见解,还有这一手烂字,蠢得令人印象深刻。
湛宸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事本可以巧言遮掩过去,可此刻对着的是淮王殿下,永安侯做贼心虚,心态崩溃,话都说不利索。
湛宸转而看向地上跪着的这对夫妇:“戕害令千金的人,你们可亲眼见过?”
那对夫妇摇摇头,说只记得那群人打着侯府质子的名号做下这些事,却从未见过本人长相。
他们手上唯一的证据就是这张地契。
底下的百姓也疑惑起来€€€€难道这些年质子做下的事是另有隐情?
那些流言本就荒唐,只要有人细心去想便会发现,泼在萧令弈身上的那些脏水,最终受益的都是侯府,但凡有人愿意换个角度,都不会被蒙蔽至此,可萧令弈是异国人,北微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外邦人站出来说话,他们被偏见蒙眼,一味地跟风谩骂,以此彰显北微的高高在上。
乐竹这时候壮着胆子说:“王爷明察,我家殿下在侯府日子过得艰辛,每日在后院要砍柴挑水,吃不饱穿不暖,住的地方您也亲眼看到了,冬天挨冻夏天淋雨,没有一日是过得舒坦的。他在侯府受尽苛待,侯府的人出去为非作歹,还要记他的名字污蔑他的声名,实则流连青楼,嗜赌成性,强抢民女的都是安齐英!”
乐竹嗓门大,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围观的群众全部听见了,一时间议论之声反转沸腾。
“你胡扯!你敢污蔑我儿!”永安侯又气又怕,声音都有些变调。
湛宸:“是不是污蔑,将安齐英送去刑部审一审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