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安齐澜二十五岁,面貌已经成形,十年后的今日,往昔认识他的人还是可以一眼认出他。
安齐澜当年做世子时,待人宽容温厚,远比安齐英得人心,这些下人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大公子,念及他从前的宽待,居然默契地选择旁观。
婚宴的宾客里也有人认出了安齐澜,与安齐澜一起长大的几位公子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就算是这样,永安侯依然不肯承认他的长子活着回来了。
“你现在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萧令弈走到安齐澜身边:“你瞧,你这十年,纯粹是在给害你的人做嫁衣。”
“萧令弈,又是你!?”安齐英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始烦躁,他想像王府大婚那日对他动手,刚抬起手,一只筷子穿空飞来,射穿了安齐英的手掌!
众人循着筷子飞来的方向望去,淮王正悠闲自得地握着酒盏,眼也不抬,声音慵懒:“好好听王妃把话说完。”
众人:“……”
谁敢造次,就是想跟安齐英一样的下场。
有湛宸镇着场面,萧令弈无人能挡。
“这侯府只有一个人永远记得你。”他对安齐澜说,“那个人是你的娘亲。”
王府的侍卫扶着避世的侯府主母李氏出来,李氏从安齐澜“死”后便在内院单独辟了间房子清修,不问世事多年,如今看到安齐澜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李氏双眼含泪,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这么多年,你娘亲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死了。”萧令弈看了一眼永安侯:“用嫡长子设局假死,却瞒着她的生母,看着自己的发妻被失子之痛折磨十年之久无动于衷,侯爷真是够狠心啊。”
安齐澜一直以为当年的计划母亲是知情的,如今才知自己错得离谱至极。
他跪倒在李氏面前,又悔又恨。
“什么假死?什么设局!王妃是要重提齐州之事吗!?”永安侯情急之下,已顾不上场合:“我的长子早就死在齐州,死在宁家人手里!你为了给淮王府脱罪,连这种话都敢编出来!那我就问你,就算我要设局,我又怎么可能牺牲我的嫡长子去涉险!”
此言一出,便有人点头称是,侯爵贵族极重嫡庶尊卑,嫡出的长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永安侯又子嗣单薄,就算他真要让一个儿子假死来设局,也不可能去牺牲嫡长子。
萧令弈冷冷一笑:“李夫人和宁国公年少时曾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婚约,你强抢了李夫人,却又做贼心虚,怀疑李夫人和宁国公藕断丝连,这其中又有秦姨娘栽赃陷害来推波助澜,只要借着这点猜忌击垮主母,姨娘和他的庶子自然就能坐享爵位与富贵了。”
秦姨娘心虚地低下头,躲开萧令弈冰冷的目光。
“从安齐澜出生起,你就一直在疑心他不是你亲生,后来张家要借齐州陷害宁家时,你为向皇后表忠心,将安齐澜推进了假死局里,哄骗他是为了家族利益,实则根本就是借此机会除去你眼里不干不净的儿子!”
安齐澜望向父亲,永安侯竟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如果安齐澜真是宁国公的私生子,那他当年假死,就是间接害死了他的亲生父亲,侯爷最阴毒的一点,便是想看他们父子相杀,借此报复宁家。”
萧令弈抓过安齐英的下巴,将他凑到安齐澜身边:“可如今你看看,这两个兄弟的眉眼长相如出一辙,侯爷年轻时不也是这副人模狗样吗?安齐澜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但你永远不敢承认这一点!”
永安侯面如白纸,眼底阴暗,他确实不敢承认,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整个侯府都完了。
萧令弈这时再去看安齐澜:“你如今还想替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隐瞒当年齐州的真相吗?”
安齐澜满脸狼狈泪痕,哭着笑了出来,终于承认自己这十年,正如萧令弈所言,是一场可悲的笑话。
“我…我什么都说,当年…”
他才要开口,宾客席中忽然蹿出几个带刀的生面孔,直往安齐澜杀去。
萧令弈眼疾手快,把安齐澜往后一拉,这时永安侯忽然伸手在他背后推了一下,想让萧令弈直接往刀口正中撞去。
要是撞上了,这把刀能直接捅穿萧令弈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刀从中间被拦腰折断,断裂的刀刃在湛宸手中翻了个方向,刺客的脖子裂出一道血痕,待他回神时,手中另一半断刀落地,人倒了下去。
萧令弈惊魂未定,湛宸将他搂进怀里,一只手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摘下萧令弈头上束发的金簪,金簪尖锐的一端刺入刺客的眉心,再带着血拔出来,行云流水地夺去不识好歹之人的性命。
侯府乱作一团。
乐竹带着虞白岐姗姗来迟,安顿好虞太医后,他飞奔到萧令弈身边,甩出九节鞭,利落地打退刺客。
在湛宸怀中毫发无伤的萧令弈这才回过神来:“王爷!你的影卫呢?!你没带他们过来?”
湛宸:“王妃不提,我都忘了淮王府还有影卫。”
萧令弈:“……”
“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你不会真忘了吧!”刺杀的喧嚣中,萧令弈冲着湛宸大声喊:“这都能忘!!”
湛宸一脸风轻云淡:“想起来了,你发个信号,王府的影卫就来了。”
“什么信号!”
“你吹个口哨。”
萧令弈:“……”
他嘟起嘴巴,企图吹出声音,结果只有“嘘嘘”声。
试了两次都不行,湛宸还嘲笑他。
这时他们险险避开一把飞来的暗器,萧令弈被湛宸按在怀里,又躲开了一枚射来的箭。
因为是死过一回的人,萧令弈比任何一个人都惜命。
他怕死,怕极了。
反观湛宸,对待这场刺杀就跟玩一样,居然还有心思逗他吹口哨!!!
他越想越气,一口咬住湛宸的肩膀:“你靠谱一些吧!!!”
湛宸吃痛,这才说:“本王又没让你用嘴吹,你身上不是带了枚玉哨吗?”
对啊!
萧令弈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戴着母后送的玉哨,他立刻抓起玉哨,放在嘴里,毫无章法的吹了两声。
就这么两声,一片黑影乌云压城一般从天而降€€€€被吃了六只信鸽的王府影卫司一到,作乱的刺客全部被生擒。
场面立时稳住了。
萧令弈大松一口气,湛宸眼看危机解除,用袖子把金簪上的血擦拭干净,而后重新将簪子别入萧令弈发间,还替他理了理乱掉的额发。
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地上一个未完全断气的刺客忽然暴起,拿刀往安齐澜刺去,李小钰冲上前,为安齐澜挡了这一刀。
安齐澜和安齐英亲眼看见刀刃刺入李小钰身体,兄弟两人都近乎崩溃,冲上前抱住了身体软倒的李小钰。
李小钰却只看着安齐澜,她落泪道:
“对不起…我只是想从齐英身上,找到你过去的影子。”
“小钰…”
“可我真蠢。”李小钰抚摸安齐澜的脸颊,瞥了一眼安齐英:“我竟然……把一个刻意打磨过的石头认做明珠的替代品,我这十年,究竟是爱错了人,辜负了你。”
安齐英的尊严都被这句话击垮了:“在你眼里,我就是颗石头?我就这么比不上他吗!这么多年,我照顾你这么多年!”
他歇斯底里,李小钰却不想听他多说一个字,厌憎地闭上眼睛,不肯看安齐英一眼,只说:“你抢走了齐澜的一切,就以为你是他了?我只恨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你真令我恶心!”
安齐英羞愤又怨恨,他恨不得掐死安齐澜这个亲哥哥。
这时彪棋带着一支军队包围了侯府,再无人敢擅动。
安齐英被送回了刑部大牢。
虞白岐本来以为是来吃宴席,结果反倒忙着救人。
湛宸:“把永安侯也押回刑部。”
永安侯一惊:“我是正三品的侯爵!你敢就这样把我押入刑部!?”
“有什么不敢?方才侯爷推王妃那一把,是冲着要他命去的吧?”湛宸冷笑一声:“在本王的眼皮底下伤淮王妃,够诛你九族了。”
彪棋带着人,当着在场达官显贵的面把永安侯捆了。
永安侯挣扎时,萧令弈按住了他的肩膀,笑道:“不好意思啊侯爷,大喜的日子,可能要让你家破人亡了。”
“你!!我不会放过你的!萧令弈!”
“弄清楚。”萧令弈眼底划过狠戾:“是我不会放过你。”
婚宴的宾客多是侯府和东宫的人,但在湛宸面前,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众人也看清了局势,这场婚宴过后,永安侯府怕是要没落了。
永安侯府一倒,齐州旧案的真相就跟着明朗起来。
可湛宸却心事重重€€€€李小钰对安齐澜说的那些话令他反观了自己这三年对虞白月的执迷。
萧令弈发现湛宸似乎被霜打了一样,便说:
“只要安齐澜肯开口,就能恢复宁国公的清白,母妃的心病说不定就好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湛宸凝视着萧令弈那一汪亮着柔和光芒的清透眼眸,忍不住想,他是否也如李小钰一般被明珠和石头的乱局困住了?
虞白月已经不在了,湛宸唯一能确定的是,萧令弈虽然是道影子,但他绝不会是那颗石头。
萧令弈摸不透湛宸此刻的心思,忽然脸颊被他轻轻捏住。
湛宸:“再吹个口哨我听听。”
萧令弈:“……”
吹你大爷!!
第22章 被利用的滋味
永安侯府的事第二日就传遍北微上下,安齐澜甘愿进刑部作证,指认永安侯当年与张家合谋,诬陷宁国公造反,他还供出了其余苟活于世的人证和十年前书信往来的物证。
湛宸亲自主审此案,理清了齐州惨案的来龙去脉。
齐州城临近北微皇城,是皇城的一道屏障,齐州每年都会采购大量军火做军事储备。
当年的宏渊帝初登帝位,皇权不稳,控制齐州于他而言万分紧要,于是指派了最信任的宁国公父子镇守齐州城。一年下来平安无事,到了第二年采购军火时,宁国公忽然发现有大量来路不明威力过猛的走私黑火混杂其中,这件事宁国公当日就上报了朝廷。
这封奏折却被张皇后的人从中拦截,当月月底,有齐州人进皇城官府告状,说齐州私藏大量黑火,危及民众安危。安齐澜奉皇命赶赴齐州调查此事,他进齐州之后,按照计划让人在齐州城四周埋下火药,又以假死和血书诬陷宁国公父子私藏军火谋反。
安齐澜心寒已极,毫无保留地把侯府和张家的真面目撕给天下人看。
朝堂暗流汹涌,皇帝明知此案翻转,却拖了整整十日不给明确答复。
很快,皇后的生辰到了。
张皇后度过了人生中最胆战心惊的十日,本以为今年的生辰她都没命过,没想到皇帝只是不让她张扬,还允准她在宫里办一场低调的宫宴,算是过了这个生辰。
宏渊帝这个态度,难免令臣子失望€€€€当年皇权不稳,出于利弊权衡宠信张家还可理解,如今皇权稳固,边境有了淮王接手,张家早不是当年那个无可撼动的张家,为何还畏手畏脚不敢翻案?
萧令弈也这样想,他能凭借前世的经历帮湛宸找出翻案的人证物证,但这些证据能不能发挥效用,归根结底是看宏渊帝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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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湛宸进宫赴宫宴时,看到的是满宫的繁华,像是风雨欲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