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装在一个大盆子里,还有两双碗筷。
萧令弈一边给湛宸盛饭,一边说:“我陪你吃。”
湛宸洗净了手,夹起一只白灼虾,剥了虾仁出来,放到萧令弈的勺子里。
萧令弈这回没有拒绝,他吃了这颗虾仁。
他这几日没有食欲,但在湛宸身边,却能吃得下饭。
湛宸给他剥虾,又为他把鱼肉里的刺挑得干净。
他忙前忙后,自己没顾得上吃几口,支颐看萧令弈吃,眼里透露出久违的满足感,如果不是身处大牢,这一幕本该是岁月静好。
“湛宸。”萧令弈忽然抬眼,淡声说,“你休了我,让我回东烨吧。”
湛宸脸上的笑意一冷:“你来看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萧令弈:“只要你休了我,跟我断绝关系,你就不必再为我顶这种罪名,你还能做你的太子,他日登基称帝,前程无量。”
“我不答应。”
“东烨现在危机重重,你回去只会孤立无援,在北微,至少还有太子府能庇护你。休妻和离更是别想!”
湛宸越说越气,“萧令弈,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如果没了太子妃的身份做护身符,你会被暗处那些豺狼虎豹吃得骨头不剩!”
萧令弈一直避着湛宸的视线,他十分冷静:“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们成婚时是怎么说的?”
“你想要一个虞白月的替身,而我想要盟约。”
“虞白月活着回来了,我这个替身自然失去了价值,而山河盟。”
他苦笑一声,“东烨内里烂透了,十个山河盟都救不回来,我已经不妄想所谓的盟约了。”
“本就是各取所需的一场交易,现在双方对彼此而言都失去了价值,那这桩婚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休了我,逐我回东烨,这是最好的结果。”
湛宸眼神悲切,声音发冷:“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我在跟你维持当年那笔交易?”
“萧令弈,你没有心吗?!你看不出来我喜欢的人是你吗?”
萧令弈眼中光芒淡淡,他看着湛宸,忽然道:“你就不好奇湛宇怎么会允许我进来看你?”
湛宸脸色一沉,眼里划过慌乱:“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做什么。”他轻描淡写地隐去了给湛宇下跪之事,云淡风轻地说谎,“他没有为难我,我说想见你,他就答应了。”
湛宸当然不信:“他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会这么好说话?”
“我之前跟了他好几年,多少有点情分在。”
这话一出口,方才岁月静好的温馨顷刻间荡然无存。
湛宸眉宇蹙起:“你跟他能有什么情分?!”
“就是你心里想的但又不肯承认的那种情分。”
湛宸:“……”
“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萧令弈起身,开始收拾食盒,他自己吃饱了,湛宸根本没吃几口。
“现在外面被湛宇的势力掌控,你又为我顶了这种罪名,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我从来是个为利而聚的人,你没有价值,我就不会再在你身上花心血。”
“山河盟已经作废,联姻自然也不存在,有没有那纸休书,你我之间,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往湛宸的心口扎,扎得他血流如注后,又不作眷恋的离开。
湛宸追上去攥住萧令弈的手腕,他眼眶发红:“你当真这样想?”
“我以为你早就心里有数。”萧令弈甚至不肯回头跟他对视,“你在我这里,甚至比不过淮瑜。”
那簇阳光从湛宸身上偏移开,他整个人都陷进黑暗之中。
“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萧令弈不耐烦地问。
“本来是有些事要说。”湛宸松开他的手腕,心死一般枯寂,“现在我无话可说。”
“那就好。”萧令弈决绝地道,“这才是我们之间该有的结局。”
他走在阴暗的宗牢里,一次也没有为湛宸回头。
在宗牢外等了许久的乐竹终于看到殿下从里面出来,却见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乐竹冲上去扶住了他:“殿下?!”
萧令弈另一只手扶着宗牢的石壁,今日日落前最后一道光芒从他脸颊上拂过。
天黑了。
太子府的马车在大街上等候。
萧令弈朝马车走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几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呛鼻的浓烟飞速笼罩在皇城上空。
“宗牢起火,宗牢起火了!!”有人大喊!
萧令弈转身望去,离他不远的宗牢已经被大火吞噬。
火势起得突然,更来势汹汹,热浪滚滚地往人的身上扑,有木头被拦腰烧断掉落下来。
萧令弈呆怔了一瞬,呢喃道:“…湛宸…湛宸!”
只有大火炸裂的声音回应他。
他跌跌撞撞地想冲进火里,被乐竹和影九拼命拦住了。
眼底映着冲天的火光,耳边忽然响起湛宸的质问:
“萧令弈,你没有心吗?”
他捂着心口,忽然痛苦地呕出一口鲜血。
第60章 杀湛宇
宗牢的大火烧了一夜,最后留下的只有几具难以分辨的尸体。
关押储君的大牢起了这样的大火,宫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子府挂了白绸。
萧令弈坐在满府的白绸之间,修长素净的双手捧着一碗药,一口一口喝着安神定魄的苦药。
府内诸人都面带伤心之色,只有他无喜无悲。
喝完了药,他不过问府中事宜,独自去了一趟学士府。
陆大学士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只是看在陆€€将他视为挚友的情分上才许他进府看望。
陆€€还未醒来,他安静地睡着,气息微弱却平稳。
萧令弈坐到床边,握住陆€€微凉的手,沉默许久。
一旁的太医说:“现在缺了一味灵血参,这药已绝迹多年。”
“没有这药,陆少爷恐怕会一直昏睡下去。”
萧令弈看了太医一眼,太医讳莫如深地低下头。
世间唯一一株灵血参藏在东烨皇室,这个秘密从不示人,只有萧氏的人知道有这样一味灵药可以在危机关头保命。
太医想必是有所耳闻,又不能确定,所以今日才在萧令弈面前刻意提起,既是试探也是求证。
“此事你可曾告诉别人?”萧令弈问。
太医道:“不确定的事,老朽不敢胡言。”
他如果明着说出来,云清则此刻恐怕已经带兵打去东烨皇宫夺这味药了。
“你好好照顾陆€€。”萧令弈对太医说,“十日内,我会让东烨皇室把灵血参送来。”
太医面上一喜,朝萧令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萧令弈将陆€€的手放进被子里。
真心待他好的人,他一个都不会辜负。
他走到院子里,看到云清则背对着他站着。
云清则转过身时,脸上难掩憔悴与倦色,这几日,他想必都浸在悔恨之中受尽折磨。
“…我真后悔,对陆€€说那些话。”
“陆€€不喜欢做文臣,他说那样太沉闷无趣,他想跟着我去领略广阔的天地。”
“是我伤了他的心,他才答应大学士参加这场谈判。”
“是我害了他。”
萧令弈:“陆€€一定会醒过来,害他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云清则:“害他的是东烨人,是你母国的人,你下得了手?”
“乐竹已经去办了。”萧令弈眼如枯井般深邃,透着一种浸骨的寒气:“我要邓拓这群人死在北微的土地上,这是给陆€€和那八位死去的文臣的交代。”
云清则:“昨夜出了那样的事,你怎能如此冷静?”
“难道非要我痛哭流涕,一蹶不振?无用的事我不会做。”萧令弈道,“湛宸的仇,我会报。”
云清则欲言又止。
萧令弈:“你手上有另一半兵权,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云清则察觉到他的意图,震惊:“你是东烨人,你想在北微造反?”
“如今皇城这副局势,明显是有人先下了手。”萧令弈冷静至极,“我反的不是你们的皇帝,而是成王湛宇。”
云清则提醒他:“无论能否成功,你做了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任何退路。”萧令弈浅笑一声,反问:“湛宸死了,山河盟毁了,东烨被异族侵蚀殆尽,我如今孑然一身,还要什么退路?”
云清则:“……”
他看向陆€€在的房间:“陆€€平安醒来之前,我恐怕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帮一个东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