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对室友表达一种友好的礼貌。
贺桥看见了那个样子有点草率的三明治,盛在漂亮的餐盘里,松软的吐司里夹着火腿和肉松,没有步骤相对复杂一点的煎蛋和西红柿片,但看起来依然很好吃。
在向厨房走去的同时,他温声应道:“好。”
今天不看新闻。
客厅的大屏电视机里上演着热闹的情节,荧幕光影闪烁,声音四处流动,一旁漂亮的壁炉在夏天成了优雅的装饰物。
池雪焰依然姿态懒散地坐在沙发里,眼睛望着屏幕,手里正复原着一个四阶魔方,不知道是在拿电视剧当背景音,抑或是在拿魔方当核桃玩。
他还随口同贺桥闲聊。
“一会儿出去吃饭,还是点外卖?”
“你有想去的餐厅吗?”贺桥问,“或者也可以在家吃。”
免得对方误解,他很快补充道:“我会做饭,味道应该还行。”
三餐问题突然迎刃而解,池雪焰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语带赞赏:“我不挑食。”
贺桥便在手机上买了菜,等待送达的时间里,坐在沙发另一端,剥起了柚子。
厨房里有不少新鲜水果,他选了一个味道最清爽的,适合当餐前水果。
身边的池雪焰再一次将手里的魔方复原完毕,正要放到一边,再换件事做,似乎被魔方提醒了,冷不丁地转头问贺桥:“那人叫方什么来着?”
他又想起方时尔。
墙上精致的时钟恰好发出一声轻快的蜂鸣,从数字十一走到了十二,正午来临。
“什么方什么?”
“跟你打架那人,叫方什么?”
电视剧喧闹的声音里,专心剥柚子的贺桥好像没听清,茫然地反问:“什么?”
“……”池雪焰放弃跟他念绕口令,语气很随便,“算了,无所谓,就当他叫方什么吧。”
贺桥收回盯着时钟的视线,手上的动作不变:“吃柚子吗?”
“酸吗?”
“不酸,很甜。”
池雪焰放下魔方,愉快地接过来:“谢谢。”
丝丝缕缕的柚子肉,果然泛着清新悠长的甜意。
不久后端上桌的午餐,也格外美味。
虽然他基本不挑食,但对食物的风味总有偏爱。
贺桥做的菜意外地很合他的口味。
接下来的时间一样是和平度过。
池雪焰重新捡起那本侦探小说,翻到最后看完了凶手是谁,然后找了部最新上映的恐怖片看,中途还出门给朋友帮了个忙。
刚接触家业的贺桥,有很多报告要看,不过在感到疲惫之后,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和池雪焰一起看了恐怖片。
夜晚,他们在附近口碑很好的餐厅吃饭,饭后并肩散步,回家后稍作休息,走进各自的房间。
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偶尔交汇。
气氛轻松融洽的一天。
轻松得仿佛没有一丝暧昧的羁绊。
因为戏剧落幕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分头出门。
牙科诊所的上班时间比较早,传媒公司要晚一个小时。
清晨,贺桥走出房间时,池雪焰刚吃完三明治,正在玄关处换鞋。
用过的餐具已经洗净,重新归入碗架,新鲜的水珠轻轻淌过色彩明亮的瓷盘,爱人态度如常地同他道别:“早,我先走了。”
随即,他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周末不得不共处一室,到了工作日,那种被迫的必要消失了,物理意义上的相处变得寥寥。
连闲暇时间的安排,都没有互相告知的必要。
在不同时间吃早餐、出门上班,驱车驶向不同的方向。
道路车水马龙,声音喧嚣,红绿灯变幻闪烁。
后座上的贺桥看不到前方耀眼的红灯,他手中拿着一叠文件。
在难得的静止中,他的目光却只是与密密麻麻的文字擦肩而过,思绪飘忽。
车里一前一后地放了两个干花香包。
始终萦绕着的淡淡玫瑰香里,直到车子驶入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贺桥也没有看完手头报告的第一段。
他独自乘电梯上楼,走进万家传媒所在的楼层。
公司即将搬迁,位于诊所对面的那栋新写字楼,已经开始装修。
一路上,不断有员工主动同他问好,笑着祝贺他的新婚。
这位年轻一些的贺总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态度相当认真,对公司的大小事务都很上心,会一一过问。
比起之前异常忙碌的贺霄,他花了更多精力在这家规模不算太大的子公司上。
而且,新任贺总对原来的高层员工们很尊重,不干涉已经在正常运转的部门事务,做决策时会仔细听取下属的意见,堪称是完美的老板。
因此在员工们看来,这次管理层变动,倒不是件坏事。
他们本来还担心,空降来的新贺总,会是那种拿生意当儿戏的纨绔富二代。
毕竟他接手万家传媒后做的第一个决策,是把办公新址选在了恋人的公司对面,一度把大家吓得够呛。
准时在门口等候的秘书迎上来,接过贺桥手里的文件夹,同样不忘祝福刚刚结婚的老板。
贺桥温和地应下,同她一起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参加了婚礼,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梦幻:“贺总,那真是我见过最浪漫的婚礼,您跟先生的感情一定特别好,可惜婚礼现场都没让怎么报道……”
这次,贺桥没有回应。
恰好经过一间小会议室,他移开视线,偶然往里面瞥了一眼,却蓦地放慢了脚步。
里面有两个人正在聊天,一个是音乐部门的资深员工,另一个人戴一副厚厚的眼镜,穿得很普通,甚至称得上黯淡,神态也有几分拘谨。
贺桥见过他。
在婚礼上全程负责跟那支国外乐队沟通的年轻人。
半掩的房门里,传出两人的交谈声。
员工讲话的语调颇为特殊,慢吞吞的:“……要过几天才能答复你,但你今天拿带子过来,我蛮惊讶的。”
另一个人则拥有很独特的音色,语气里带着与老友相见的怅然:“我也没想到我能走出这一步,可能是突然意识到了,原来人生也可以是那个样子的。”
谈话的声音轻轻地飘进走廊。
秘书察觉到顶头上司望过去的视线,主动道:“这是今天拿DEMO过来的一个歌手,正在跟音乐部门的老师谈,他们以前有过合作。”
贺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叫什么名字?”
“段若。”她回答时,透出一丝惋惜,“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他的歌,说起来还挺可惜的,早几年他……”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贺桥的脚步终于彻底停住,日光在棱角分明的脸侧烙下阴影,目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他知道这个人,也清楚秘书将要讲述的这段往事。
在段若变成风光无限的知名歌手后,他过去的坎坷经历自然也成了流传度极广的新闻。
段若就是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
可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
甚至不该是这个模样。
贺桥记忆中的段若不戴眼镜,平日里待人温善,气质柔和,一握住话筒就像是变了个人,张扬自信,与此刻的平凡怯懦截然不同。
所以那天在婚礼上,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却没认出来。
现在的段若,应该还陷在与前经纪公司的复杂纠纷中,失去了用自己的名字发表歌曲的权利,为此意志消沉了很久,只能做些与音乐有关的其他工作谋生。
初出茅庐轻信他人的天才创作歌手,还有手段令人不齿的前任合作伙伴,不算新鲜的故事。
后来他总算振作起来,一边跟曾经无比信任和依赖的合作伙伴打官司,一边冒着风险重新开始发歌和唱歌,在有了一定名气后,与万家传媒合作了一支广告曲,也因此认识了贺霄。
段若是一个有才华的创作人,也是一个具有天赋般嗓音的歌手,只是长久被困在一滩错误的泥沼里。
而现在,他提前燃起了那份挣脱泥沼的勇气。
万家传媒也到了贺桥手中。
奇异的命运。
秘书的声音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看到贺桥站在门口,音乐部门的员工和段若几乎同时起身。
秘书正要介绍身边的老板,段若却主动对贺桥道:“我见过您。”
他的表情略显激动,语速也变快了,里面透着感激和庆幸:“我想说声谢谢,虽然您可能不认识我。”
“我参加了周六的婚礼,是乐队那边的工作人员。”他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这不重要……我只是想说,我很幸运能见证这场婚礼。”
段若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这几年他写了却不能唱的很多首歌,关于在人群中遥遥望见的那份不羁与自由,关于人生的另一种模样。
但在陌生人面前,他忍住了,只留下真挚的谢意:“抱歉,我不浪费您的时间了,祝您新婚快乐。”
神色如常的公司总裁安静地听着,然后轻轻颔首收下这份祝福,说了声谢谢,继续走向办公室。
尚还黯淡的歌手没有袒露藏在心里的话,可在将婚礼上的年轻人和段若关联上的那一刻,贺桥就猜到了。
是因为池雪焰。
人生道路的扭转,常常需要一些契机。
他不知道书里的段若迈出这一步的契机是什么,但眼前这个过早到来的契机,竟是他与池雪焰的婚礼。
这超出了贺桥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