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焰这样想。
在电影院偶遇的朋友也有同伴,而且正要进场, 所以他跟朋友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与贺桥一起往外走。
一路上没有交谈,池雪焰回想着刚才稀奇古怪的影片情节,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那枚属于贺桥的婚戒。
在外人面前千篇一律的手牵手太无趣, 也容易尴尬, 这枚横亘在彼此手掌之间的戒圈就显得很好玩。
而且今天牵手的姿势比较生疏, 没有紧密的交缠。
池雪焰先触到了戒身微微的棱角, 盛小月说过,这个设计的灵感来源于桥。
然后,他清晰地摸到了那片雪花的形状。
这是一枚独一无二的戒指。
被他当成了临时的玩具,像无聊时拨弄的魔方。
原本冰凉的婚戒外沿,因而染上几分柔软的热意。
直到走出商场,重新置身于秋风凛冽的街道上,池雪焰才干脆地松开手,随口评价道:“婚戒的做工真好。”
可过了好一会儿,身边的人也没有回答他。
池雪焰诧异地侧眸望过去。
贺桥也恰好正看着他。
就像薯条落地时那样。
两道情绪截然不同的视线,在枫叶飘落时交汇。
池雪焰见他依旧有些出神的样子,反射般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忍俊不禁道:“吃完饭回家后有事要忙吗?要不要再看个恐怖片?”
“€€€€特别好看的那种。”
他忽然又想再看一遍《SCALPEL》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系列恐怖片,每年都会重温,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包括王绍京。
这也是那天相亲结束,池雪焰与贺桥分开后,在王绍京的酒吧里看的电影。
他因此遇到了在人群里埋头算公式的陆斯翊。
现在想来,已经很遥远了。
池雪焰觉得,自己应该会一直喜欢这部系列电影。
所以,理应搭配更喜欢的新记忆。
“好。”贺桥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轻声说,“没有事要忙。”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于是池雪焰笑着收回视线,同他一起前往餐厅。
秋日的马路边,两道衣角在风中翻飞。
其实他不确定贺桥到底想不想看电影。
无论是下午的烂片还是晚上的好片。
池雪焰在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贺桥说的话是真是假。
反正,他会统一当作真话处理,这样比较省心。
大概是出于那份没有来由的信任。
而且,池雪焰了解自己的结婚对象,知道对方会在真正想要拒绝的时刻,不动声色地表达出来。
他没有拒绝看电影,至少证明不讨厌做这件事。
神秘的穿书者贺桥身上有许多未解的谜题,所以对一些事,也许有着必须隐瞒或撒谎的理由。
池雪焰早就习惯了这一点。
无论如何,今天是他很喜欢的一天。
希望贺桥也是。
夜晚的客厅,灯光熄灭,只有电视机闪烁的荧幕光。
画面中,一片幽暗的医院大楼里,身型肥胖的保安手里捧着一纸袋爆米花,腋下夹着一个手电筒,慢吞吞地踱步巡逻。
电影里气氛紧张,明显将有危险发生,沙发上的池雪焰却神情轻松,随手抱着靠枕。
等危险终于降临,保安瞪大眼睛倒在了血泊里,他才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柚子汁,对身边的另一个观众道:“每到这时候,老王就会被大家丢过去的爆米花淹没。”
贺桥听得很专注:“他扮成保安吗?”
“对,他说看来看去,自己还是最适合扮这个角色。”
“那你呢?”
“医生,我习惯这身衣服了。”池雪焰说,“大部分人都会穿全新的白大褂来,还会带上特制的道具手术刀。”
“手术刀?”
“嗯,就跟刚才划过保安脖子的那把差不多。我也有一套,是塑料的。”
池雪焰本想去房间里拿来给贺桥看,最近他一直住在这边,很多东西都陆续搬过来了。
但他今晚又被软绵绵的沙发俘获,不想动弹。
所以,正要起身的他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放弃,最终只是换了个姿势。
沙发巾被轻轻扯动,不知不觉间,他离坐在身边的贺桥更近了一点。
这是个懒洋洋的周末夜晚。
贺桥却坐得很端正。
几乎有点过分端正。
电影里,凶手悄然离去,停车场地上的血迹渐渐流淌蔓延,大楼外开始飘零洁白的雪花,伴着甜蜜雀跃的配乐,一坠地就成了脏兮兮的黑。
在反差鲜明的色调里,贺桥似乎对这部气质特殊的经典恐怖片颇感兴趣,问了池雪焰许多问题。
池雪焰全都回答得很认真。
“下次你可以一起过来玩。”他想了想,“不过今年快结束了,要等明年才会再办聚会。”
秋天将到尾声,今年剩下来的日子里,还有一个很受年轻人喜爱的节日。
池雪焰突然被电影里的冬日气氛提醒了。
他问贺桥:“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生日是不是在平安夜?”
他应该是没有记错的。
因为领证那天,连办理登记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们俩的生日很特别,写在一起看上去好般配。”
池雪焰的生日是二月十四号,而贺桥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情人节和平安夜。
即使不刻意去记,也很难忘记。
只不过,这是“贺桥”的生日,池雪焰不确定贺桥会不会把它当作真正的生日来庆祝。
为了不在家人面前露馅,他觉得大概率是会的。
反正在这种一年一度的重要日期里,无论贺桥打算怎么过,他都会尽量配合。
贺桥应声道:“是平安夜。”
然后,他看见池雪焰点点头,将目光重新移回屏幕上。
关于生日的对话戛然而止。
他没有再往下问了。
比如,准备怎么过生日。
又或者是,要不要一起过生日。
《SCALPEL》的确是部异常精彩的恐怖片,比下午时贺桥完全没看进去的烂片要好得多。
可在雪花纷飞的屏幕面前,平安夜这三个字,像丢进水面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心不在焉的波纹。
贺桥又开始注视那些与电影无关的事。
茶几的玻璃台面,黑色的遥控器,淡黄的柚子汁,封面精美的童话集,不断变幻的荧屏光倒影……
还有身边人神情专注的侧脸,搭在抱枕上的白皙手指。
这好像是一种无法自制的思绪飘零。
当对方在身边的时候。
沙发不同于影院座椅,没有扶手的阻隔,没有被固定的距离。
彼此的肩膀似乎只隔了几厘米。
随着池雪焰常常捉摸不定的动作,仅有的几厘米也时而归零。
令贺桥想起傍晚时人潮熙攘的商场里,在他掌心中认真研究着婚戒的那抹体温。
如同拂过耳畔的羽毛。
捎来羽毛的风却浑然不觉。
时间流逝,电影里出现了第二个被害者,凶器是一块对医生而言很常用的写字板,但这里的材质特殊。
当异常尖锐的金属边缘划开皮肤,身边人倦懒的姿态似乎下意识地端正了一些。
紧接着,池雪焰侧眸看他,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明亮的色彩:“这是第一部 里我最喜欢的场景。”
贺桥问:“为什么?”
池雪焰笑了起来,眉眼微弯:“没有为什么,就因为它是写字板。”
他总有很多不明来由的奇怪念头,像个未知的谜。
等池雪焰转头认真地看完了这段情节,又轻声补充道:“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
“它是对我来说很寻常的物品,却多了一种冰冷陌生的质感,又忽然跟最温热脆弱的皮肤交错,成为意想不到的凶器,带走了全部的呼吸。”
“周围的风景一成不变,没有人发现,但在受害者渐渐消失的心跳声里,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有种奇异的魅力,让人很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