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离一般人恋爱结婚的时间越来越近,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领个不知底细的人回来,提心吊胆的韩真真索性商量着给他安排相亲。
她不想让本就任性妄为的儿子一意孤行,也不想强迫他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好想出这个中庸且天真的主意。
在池雪焰的相亲失败到第十次的时候,韩真真又悄悄去了那间寺庙。
那间为儿子命运作出最初预示的寺庙。
她跪坐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地祈求菩萨:希望在那些她觉得很好的相亲对象里,能有儿子会喜欢的人。
大多数人相亲的目的都是为了寻找条件匹配的婚姻,她却希望儿子邂逅真正纯粹的爱情。
即便这种可能性看起来太过渺茫。
而第十一次相亲时,池雪焰竟然真的遇到了。
所以等两人办完婚礼后,韩真真一直想让池雪焰自己去寺里还愿,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正好要规划蜜月旅行,又是和贺桥一起,在路上抽空过去一趟,再好不过。
贺桥没有拒绝这个提议,池雪焰也没有。
他还记得念小学的自己去那里的时候,同样是在春天,寺院内外开满了绣球花,青翠枝叶间缀着繁密花朵,与古朴肃穆的建筑相交映,一种梦幻出尘的美丽。
所以他勉强容忍了母亲非要进去帮他的小升初考试拜一拜的迷信举动,毕竟风景很好看,他可以在外面等。
十多年前,年幼的他站在院墙边,仰头望着春日里的花朵久久地出神。
十多年后,长大的他松开方向盘,垂眸看着身边人替自己解开安全带。
命运在芬芳的气味里转了弯。
池雪焰想,贺桥应该也会喜欢那些绣球花的。
车门关上,贺桥走向一旁,去拿加油枪,池雪焰则掀开油箱盖,等他过来。
加完油,两人在服务站吃了顿简单的午餐。
午餐味道一般,池雪焰草草吃完,想着晚上可以去森林里野营烧烤,因此迫不及待地想上车驶往下一站的时候,却发现贺桥表情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
他顺着贺桥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
似乎是在路上闹了矛盾,吵得相当激烈,不少在此吃饭或休息的客人都在暗地里打量围观。
池雪焰听了几句,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对这种鬼打墙一样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的吵架没有兴趣,比不上提前写好精彩剧本的电视节目。
反而是眼前正在认真看热闹的贺桥更有趣。
乍一想好像很意外。
但池雪焰再想起肥皂剧深度爱好者盛小月,以及整个春节期间都没停过的家长里短八卦声,又觉得很合理。
要是他的妈妈也喜欢天天晚上看八点档肥皂剧,他大概也会被迫习惯于看这种热闹,甚至从中体会到某种乐趣。
片刻后,贺桥注意到他的目光,收回心神,主动问道:“要走吗?”
不远处的情侣还在争吵,战况愈演愈烈,已经升级到要找警察。
池雪焰看见贺桥似乎对此一点都不在意,没有朝动静越来越大的那个方向多看一眼,而是心无旁骛地凝视着自己。
他的眸中便抑制不住地泛起笑意。
“晚点再走。”池雪焰说,“我要看热闹。”
然后,他们坐在服务站里,与不少好事群众一起,看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情侣吵架。
期间撕心裂肺大吼八次,摔车门五次,蹲地上哭三次,报警两次。
看得犯困的池雪焰完全不记得他们到底吵了些什么,全靠为大场面计数来驱走睡意。
直到警察真的到场,这对情侣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昭示着热闹落幕。
为此驻足的人群渐渐散开,池雪焰也和贺桥一起回到车里。
度过了既短又长的半个小时,他唯一的感想是,他与贺桥之间应该永远也不会发生这样激烈的争吵。
很久以前,池雪焰在父母面前信口胡诌过,他们从不吵架。
如今看来,这句谎话或许会成真。
因为爱上了他的贺桥没有再拒绝过他,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会依从他全部的喜恶。
不管是可有可无的小爱好,还是某些更难忍耐的事。
那是一种被理智与克制主导着的爱。
池雪焰其实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此前没有经历过狭义的爱情,没有相应的经验。
但在范围更大的爱里,他经常跟父母闹矛盾,也会与好朋友发生不愉快。
池雪焰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浪费时间跟人吵架,与其动口不如动手,却并不排斥每种感情里那些听起来负面的瞬间。
他反而觉得,那会令感情更完整。
因为要哄生他气的爸妈,他才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甜品。
一边做甜品一边讲童话故事时,在玻璃窗的倒影中观察父母的表情,看着他们从生气一点点变成生不起气,仿佛也是一种特殊的美好。
与朋友之间的争执与和解更不必说,本身就是增进对彼此的了解、拉近关系的一部分。
池雪焰见过身边每个亲近的人愤怒或难过时的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贺桥的。
他在自己面前始终是温柔的。
像贝壳终于拥抱到珍珠的温柔。
而冰凉坚硬的贝壳,本该有另一面的。
每个人都该有另一面。
从服务站出来后的下一程,换贺桥来开车。
副驾驶座上的池雪焰愈发困了,所以回到更舒适些的车厢里,倚在床边望着向后飞逝的风景。
身处在拥挤而温暖的家里,他想象着贝壳的另一面,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停在了专门的露营基地旁。
池雪焰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随手拉开一点窗帘,见到旁边停着的其他旅行用车,来回走动的人们,与无边无际的深绿森林。
外面的光线是一种从黄昏里酝酿出的暖金,沿着被他掀开的狭长缝隙悄然涌入,静静地落在另一道身影上。
贺桥动作很轻地关上了冰箱门,将上午提前采购的烧烤食材放在厨房台面上,拆开包装袋,等待它们解冻。
睡醒的池雪焰抱着毯子,望着那道暖金的光线在熟悉的脸庞上流连,勾勒出鲜明难忘的线条。
这是一个功能齐全又很迷你的家。
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彼此的内心。
在为烧烤做准备的贺桥似有所察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饿了吗?”
他看见池雪焰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接着,池雪焰掀开毯子起身,主动来帮他拿东西,同时答非所问道:“一起下车吧。”
森林里的黄昏越来越浓郁,风中也飘起了食物的香味。
烧烤的工作由贺桥包揽,池雪焰拿着一个相机在拍照。
他拍下了隔壁陌生家庭里冒着鼻涕泡傻笑的小孩,拍下了西沉的落日亲吻树木顶端的时刻,也拍下了贺桥不小心烤焦后默默丢进垃圾桶的青椒串。
同时,贺桥觉得,池雪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到处逛了一圈,不时遇到各种各样的野生小动物,所以回来时,若有所思地问:“你怕虫子吗?”
“……”贺桥如实回答道,“不怕。”
“那你伸手。”
贺桥已经注意到他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仍然依言伸出了手。
他向爱人摊开的掌心中央,立刻落下了一样绿油油的东西,表面有一根根小刺。
很容易被误认成毛毛虫。
但并不是真正的虫子。
贺桥在触碰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只是一种长得像虫子的植物,叫做苍耳。
他却因此反射般地收回了手。
池雪焰看着这颗苍耳直直坠进草地里,忍不住笑起来:“不是不怕吗?”
他难得在总是温和淡定的爱人身上捕捉到一丝更真实的不安。
可下一秒,他听到对方几乎下意识的回答。
“我不怕虫子,但怕长满刺的植物。”贺桥说,“因为小时候被仙人掌扎到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同时怔了怔。
池雪焰先反应过来,他移开了本来与贺桥对视的目光,望着与青绿草地同色的苍耳,语气如常:“我记住了,以后不带你去沙漠玩。”
过了一会儿,贺桥才应声道:“可以去,不靠近仙人掌就没关系。”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好像只是在简单地讨论未来要去的旅行地点。
空气里的烧烤香气越来越浓。
夜幕垂落,营地里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光,气氛温馨惬意。
在晚餐聊天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谈论那个问题:被仙人掌扎到过的,到底是哪个贺桥的小时候。
贺桥真的只是与书中人同名同姓,而且在同一天出生吗?
池雪焰想,这个由身为局外人的他早已做出过猜测的问题,如今终于不可避免地被当事人注意到了。
雾气弥漫的森林里,渐渐下起了味道清新的雨。
即将被睡梦笼罩的深夜,因而染上潮湿氤氲的气息。
白皙的指尖再次轻轻撩开一点窗帘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