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楚倦为了他专门建造的,花费的时间物力都令人叹为观止,可惜,这座矗立九重天的殿宇楚倦却未曾住过一日。
那是青衡神君曾经养伤之地,汇聚天地灵泉,乃是一等一的灵眼,而楚倦只配住在碧霄殿外的侧殿罢了。
谢沉鹿掩住楚倦手里的卷宗:“殿下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
青年沉吟片刻,外间风雪交加,他像是当真一无所知,带着无端的怀疑望进谢沉鹿幽沉的眼眸里。
“我在想,你我当真如你所说那样恩爱吗?”
谢沉鹿心口一滞,刹那间几乎以为是楚倦记起来了什么,手臂微紧,声音却勉力保存不变:“殿下怎么会如此想?”
“三百年前还说要同我生生世世,一觉睡醒便要变心了吗?”
温热暧昧的呼吸缭绕在耳侧,这话七分调笑三分威胁,让人捉摸不透。
楚倦一根一根分开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露出手背上点点新生的红痕,仿佛是疑惑又仿佛是审视。
“沉鹿,我不吃青灵鱼不仅因为它是我的亲族,还因为我每次碰触青灵鱼必然浑身发热,你也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楚倦:神仙也过敏()
谢沉鹿:心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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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他知道什么呢?他谢沉鹿什么也不知道,在过往的数百年间楚倦还活在世上的日子里,对于楚倦,他做到了真正的冷血无情。
但如今不同了,殿下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些恩怨与爱恨,背叛与纠葛,殿下都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拉过楚倦的手,放在心口,又低头轻轻吻了吻,楚倦不自在的想缩回手,却没成功。
温热的唇抵在楚倦的指尖,下一刻,一股精纯莹润的灵力涌入血肉,很快,没有任何危害性的灵力流经四肢百骸,一股暖意涌入经脉,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瞬间消弥于无形。
楚倦瞳孔微缩往后把手撤出来,声音不自觉的重了几分:“你这是做什么?”
谢沉鹿本体是一只仙鹿,汲取仙泽之灵生长,仙泽之灵相当于他的修为与性命,就是三百年前他对青衡最痴心不悔的时候,也只狠心用过两次仙泽之灵,这一次自己不过只是轻伤,他竟直接动用了仙泽之灵。
谢沉鹿的力气大的可怕,动作却极为珍重,半响,才抬起头来哑声道:“殿下,这三百年来我日夜奔波不难安,记性都不大好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刚刚动用了修为有些虚弱,他的声音更显得温和缱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楚倦顿了一瞬,眼眸微深,突然从病中伸出一只手去拂了拂谢沉鹿的鬓角,温声道:“沉鹿,这些年辛苦你了。”
闻言谢沉鹿略微僵了僵,略微牵了牵嘴角,握住楚倦的手贴在脸颊一侧,轻声道:“只要殿下能够好好的,一切就都不辛苦。”
这三百年来寝食难安,搅动六界风云,为了复活这个人付出的所有心血,经历过的所有绝望,只要他能够好好的醒过来,一切就都值得。
窗外的阳光稀稀疏疏的落进来,照在两个人脸侧,哪怕各怀心事,哪怕只是一层又一层叠加的谎言,在这一刻这犹带暖意的阳光下依然让人忍不住为之驻足。
哪怕是假的看起来也不失为是一对神仙眷侣。
€€€€
整个九重天只有太微宫四季冰封,碧霄殿这个季节正是春季,仙娥打理的花草盛开,香气袭人,无端多了几分生气。
谢沉鹿和楚倦居住的是正殿,四面视野开阔,景色上佳,潺潺流水从雾气当中流入天河,一切都是花费了心思的,也都是按照谢沉鹿的喜好所建。
可惜已经空置多年,也许是怕触景生情也许是为了惩罚自己,谢沉鹿这三百年都在太微宫受极寒入体之苦,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未曾有过一日好梦。
可现在好了,谢沉鹿合上手中的卷宗,不动声色的把折子放在桌角,垂下眼帘:“好了,今日就到这儿 。”
议事厅里的诸位仙者忍不住都竖起耳朵,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向恪守成规的内君竟然也会有早退的一天?
但能跑不跑是傻子,众位仙者连忙摸着胡须打着哈哈告退,走到外头还在好奇今儿内君怎么转了性子不留他们下来讨论该动哪里的灵脉给太子招魂了。
“你傻啊,”旁边的仙翁恶狠狠的骂醒同僚,“你忘了,太子殿下前两天醒了 。”
被提醒的仙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内君赶着回去€€€€”
谢沉鹿听着他们低声议论也没反驳一句,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转头又记起什么:“我记得殿下惯常喝的是碧涧€€,吩咐人常备着,要一直温着......”
说到一半他自己站了起来,叹了口气,神色却是松快的:“还是我自己去 。”
他当初隐居山中的时候学得一手上好的烹茶手法,这些年只给殿下泡过几次,殿下每一次都是赞不绝口的。
声音刚落人就已经消失在原处,毕方刚还在记着茶名,一抬头人都不见了,急的不行:“哎、哎、内君您慢些€€€€”
但这一次一向长驱直入,在三界六道之内无人敢拦的太子内君却被拦住了。
新被安排过来的小仙娥战战兢兢的拦在殿门口,头也不敢抬一下,鼓起勇气才敢开口阻拦:“太子殿下已经睡下了,殿下说、说......”
“说什么?”谢沉鹿顿住脚步 。
小仙娥吓的咬紧下齿,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说,请内君就在偏殿歇息 。”
谢沉鹿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夜疯呼啸而过,在某些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纰漏,原来有朝一日楚倦也会把他拦在门外。
也只是片刻,他就收回了踏过去的那只脚,退出正殿,站在门外往里头望过去,脸色却是一寸一寸阴沉下来。
殿下竟然,不肯见他。
这两日毕竟还是春初,夜里还是寒冷的,虽然对于仙者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夜风却还是极大 ,吹的仙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也吹起了殿外那一袭青衫。
灯火摇曳,吹动一室烛火。
夜半,守夜的小仙娥到了换人的时候,另有仙娥提着一小盏琉璃宫灯进来替换,灯火在殿内微微闪烁,映亮了一双眼。
“殿下?”小仙娥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了太子殿下竟然还没有安歇。
楚倦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站在窗前,天界太子本身就是个极俊美的人物,此刻大病之中背影又带了几分落拓的病气,淡声问:“他走了?”
小仙娥手一抖灯火闪烁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内君,连忙摇摇头:“内君还在外头站着了,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却也不进来,只是站在外头遥遥看着里面,似乎在等里面的人消气,虽然他自己也并不清楚殿下到底在生他什么气。
€€€€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沉鹿的手掌就不自觉收紧,指甲陷入血肉,几乎有些呼吸不畅,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刺到他心里无端生了几分戾气。
楚倦在没遇见他的时候也是天界桀骜的少年人,心高气傲,做事毫无顾忌,后来遇着他才像是被下降头。
当初他因与楚倦走的太近而惹了青衡神君不悦,青衡神君对他避而不见,他无法竟然迁怒楚倦。
楚倦从仙泽为他取灵药回来时碧霄殿落锁,重重禁制无不都是针对楚倦,是公然打了楚倦的脸。
在遇见谢沉鹿之前没有人觉得有朝一日天界太子会卑微到这一步,被人如此刁难如此难堪,却又奋不顾身 。
为了这样一个人丢下脸面,在寒风里苦等一夜,不过是为了把灵药亲手交到他手中,而后任由他的内君去救他的心上人。
想到这里谢沉鹿一颗心钝钝的疼起来,那时候的殿下该是多难堪,多屈辱啊,被他如此刁难,还要承受整个六界的嘲笑 。
谢沉鹿藏在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他曾经以为他不记得过去的,可他分明记得这样清楚,他是怎样折磨他的殿下,践踏他的真心,而后把他逼向了绝路。
他一直记得那天的最后,他开门出去时所见的楚倦,满身风雪,袖袍上还有和凶兽搏斗留下的点点血迹,脸色惨白如纸,张开的掌心里是一株被灵力保存完好的灵药。
他哑声说:“沉鹿,这是你要的万年灵穗,孤为你找来了。”
而阶下风雪层层叠叠,一层一层是干涸流尽的血色,那时候的他不是没有心疼,不是没想过让他进去歇一歇,看一看伤,然而那一刻,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无声的攥紧了门框。
而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身是血的人踉踉跄跄的走进了茫茫风雪当中。
毕方跟在谢沉鹿身后等了一夜,金乌已经起身从扶桑出发,天边亮起一抹浅淡的鱼肚白,长夜将尽,而太子殿下依然没有心软放内君进门。
毕方咳嗽一声斟酌着劝:“殿下可能是睡着了,内君晨起还有诸多事务,东海龙王今日还要来拜谒内君,不若先去偏殿歇息一会儿。”
紧闭双眼的人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天际,顿了一下淡淡道:“无妨。”
殿下曾经等他等得,那他也能等得住殿下。
在外头站了一夜他着实是痛的,却不是痛自己被拒之门外,而是心疼当初的楚倦。
原来感同身受是这样难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在雪地里彻夜等待,而心上人把你拦在门外的苦,又如何能够感受到殿下当时的痛。
自己不过等一夜就这样难以忍耐,当初殿下等他等的是数百年,无数个日日夜夜。
天光大亮时分碧霄殿也开始忙碌起来,燃了一夜的长明灯要换下,轩窗要挨个打开,而后是庭院整理,太子殿下要喝的药也要一一安排。
仙娥进进出出的时候难免看见端肃站在庭院正中的内君,袍角沾染着点点露水,发上也蒙着一层霜寒,神色不见变化,只是看着苦涩许多。
谢沉鹿是天界一等一的俊秀好样貌清润温雅又自带几分清冷,仙娥们鱼贯而入不敢多看,胆子大的还是忍不住偷偷觑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内君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啊......”
“听昨夜换值的人说是太子殿下不许进的。”
“啊?那岂不是等了一夜?”
“原来内君也会被拦在门外啊......”
小仙娥们窃窃私语,不知是哪个资历老的摇摇头感叹了一句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连忙被其他仙龄小的仙娥拉着央求着仔细讲讲。
资历老的仙娥讳莫如深,连连摇头,那些忌讳可说不得的,要真说给太子听见内君能扒了你们的皮。
仙娥们吵吵闹闹的走远了,小团子被人领着过来了,偷揉眼睛发现自己真没看错以后才上前行礼,怯生生的喊:“父君?”
谢沉鹿沉凝的目光动了动,移动下去看向不知事的小团子。
小团子玉雪可爱,天真的望着自家父君,糯糯的问。
“父君,你也是来看爹爹的吗? ”
三百年没见过爹爹的小团子还是喜欢和爹爹凑一块的。
谢沉鹿眸光微动,片刻后俯身牵过小团子的手,柔声道:“对,父君也是来看你爹爹的,我们一起进去好不好? ”
不知道为什么,小团子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父君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像是如果他说不下一刻就会被罚抄天卷经一百遍。
小团子被吓住了结结巴巴的回:“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