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易舟木着脸看着黎淮安出去,这才拿起手机接电话,对面明显急的快疯了,说话都炮弹一样往外喷,程易舟伸手跟张导示意了一下就一面跟对面的人交代事情一面匆匆出去了。
忙的脚不沾地了,一个电话的破事儿黎淮安还过来千里送温暖,连厨子都带过来,要不是他俩真发小现在还合作息息相关,他真恨不得把黎淮安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回去累不死他,真特么活该啊。
程易舟一面想一面接进另一个电话,他以为又是下属催他回去的电话,里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易舟。”
程易舟脚步顿住了,一时之间竟只剩下沉默。
“到现在这一步我觉得远没有必要,安安的电话我打不通,他恐怕已经拉黑我了,你帮我同他说一句,何必又做到这一步呢?就当是看在那些年我照顾过他的分上。”
程易舟沉默了一瞬,酒店里熙熙攘攘,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件事我跟他说过,淮安说欠你的情分这五年里周伯父仕途一路顺遂已经还了,现在是还你伤楚倦那张脸的代价。”
“你不该动那个手的,他也不会心软,你要还就比照楚倦的伤在脸上划一道,这件事才能算完。”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程易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一直期望淮安能和周榛言终成眷属,也一直觉得是楚倦的错拆散了他们俩。
现在才蓦地发现,过去五年里周榛言有无数机会回头,黎淮安都一直站在原地,而他选择回头的时间点却正好是周家得罪黎家的时候。
他能在任何时候回头,唯独不该在这个时候。
也许淮安没错,错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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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倦一路往前走,黎淮安就跟在后头,他进电梯黎淮安也跟着进电梯,他出电梯黎淮安也跟着出电梯,后来他开门快要关上时黎淮安伸手拦住了。
他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仰头看着他,酒店走廊昏黄的光晕在雪天里照的他眼眶微红,声音带着点沙哑。
“今天你拍戏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了很久,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适合舞台,你就应该在聚光灯底下闪闪发亮。”
“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了,家里要把商业方面的事都交给我做,我手里有很多很多的人脉,有很多很多的资源了。”
“我来捧你好不好?”
他声音连同心脏一起发着热腾腾的温度,熏的他说话都感觉到嗓子发烫,这段时间他甚至能够承受黎家所面对的高强度的压力,却唯独在楚倦面前,冷静不起来。
“让我来捧你好不好?”
“让我来对你好,”他心口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开口都怕言语会烫到面前的人,忍不住的哽咽,“好不好?”
第164章 金主和小明星
黎淮安冰冷的手指蜷缩着攥住楚倦的袖子, 说话间有升腾的雾气,几乎要模糊那双眼睛里浓烈的悲伤。
很久之后,楚倦才伸出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动作利落至极, 声音却平静,他说:“不需要。”
不需要你的捧, 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和爱护。
有些东西在需要的时候没有得到, 到后来也没有必要得到了。
那天大雪张导也委婉给楚倦发过消息, 说小年轻吵架嘛, 闹闹就算了说开就好, 话到最后的意思就是让他别那么对黎淮安。
年轻人本来就气性大,黎淮安又是那样的家世,下他面子多了怕不好。
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回。
黎淮安是当天凌晨五点离开的酒店,那天凌晨陈东捧着早餐敲开他的房门,门口已经没有黎淮安的踪迹,但带来的厨师确实留下了, 专门照顾他的一日三餐。
参演张导这部电影的都是圈里的大咖, 早先不知底细的时候对他不冷不热,经过这一遭对他的态度就热络起来, 圈子里一向看人下菜碟,在剧组也远比之前待遇好。
北方拍完辗转南方取景, 去的是一处偏僻山岭,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 山里的老空调吱呀吱呀转的费力也不见暖和多少。
闻侑捧着热水哆嗦着同楚倦感慨如果有地暖就好了,对方是前辈楚倦也就嗯了一声,当天晚上大队人马就大刀阔斧的开进了山里。
张导在片场差点没吓着,以为资方出什么事了, 结果人来了只是笑着说东家怕冻着各位,特地让我们过来安装地暖。
最多也就在这儿拍个把月,冬天最冷也就那么几天,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还装个地暖,净亏的事儿,真冤大头才干的出来。
大晚上的闻侑没忍住笑出来,拿手拍了拍楚倦的肩膀,揶揄着道:“还是东家对你好,我们也跟沾光。”
带的人多,加上调试也就一天的事就安装完了,暖气把整座房子熏蒸的暖烘烘的时候陈东神神秘秘的把手机递给楚倦。
对面的人声音很轻,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他:“还冷吗?”
楚倦不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再问:“喜欢吗?”
这一次声音更轻,带着一些忐忑不安的小心翼翼。
“我说过了,不需要。”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哪里是这样冷漠的声音也比当初直接挂断要好,黎淮安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意。
“没关系,我愿意对你好。本来是想自己过来的,但这边有点事绊住了走不开,等过段时间我就过来探班,厨师做的菜还喜欢吗?要不要等过段时间再换一个?”
他在那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哪怕这边并没有任何回音也丝毫不觉得厌烦,副导演不知道有什么事喊了楚倦一声,黎淮安才慢慢止住话头。
“你有事要忙吗?那就先挂了吧。”
又顿了一下,黎淮安的心脏像被什么捏紧,又轻声说:“我等你先挂。”
过去无数次通电话永远都是他先挂断,他从不清楚挂断后的忙音是怎样的,现在他只想守着楚倦先挂断。
很快就是新年,剧组一般都是不放假的,尤其《快意刀》已经耽搁了开头一个月,时间正紧,过年也是在山里过的,张导难得给大家都发了红包,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剧组人员在山里的片场挂了小灯笼,影后以前练过书法写了对联贴在门口,闻侑让助理给剧组所有人都买了零食和奶茶,编剧开车从山外头买了一车火锅食材,大家拍完戏晚上一起热热闹闹吃火锅。
张导看人挺准,剧组氛围一直不错,楚倦在群里发了几个大红包,又去微博发了新年祝福给粉丝,最后给陈东包了一个大红包。
数额让陈东差点跳起来给他抱一个,最后嚷嚷着这辈子就跟定楚哥了,楚倦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往年过年黎淮安要回黎家,基本都是他一个人过,今年难得这样热闹,晚上闻侑拉着他喝了几杯酒,也许是张导那桌底料加的足,火锅太辣,夜半楚倦胃不舒服疼醒了过来。
铺了地暖的房间热的有些过分,楚倦皱着眉头拉开窗户,山里又飘起了夜雪,莽苍山林群山寂寂,大雪落满天地。
那一瞬间,他似有所感的低下头,楼下空地里停着一辆车,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大雪落满身上,车的一旁站着一个人。
黎淮安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当那扇窗被打开时他扯起快要冻的僵硬的嘴角,慢慢的慢慢的朝楚倦露出一个笑来。
远处山里有人家在放烟花,庆祝这新的一年,明明灭灭的烟火映照在黎淮安澄澈清明的一双杏眼里,里面完完整整的只装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身上落满大雪,在刹那间几乎要被风雪淹没。
黎家这样的家世最讲究团圆,每年在外的所有儿孙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回家过年,就是偶尔老爷子回不到家里,也要所有儿孙去老爷子那里把一个新年过完。
黎淮安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在陪老爷子吃完饭以后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开了整整数个小时的车。
而他来时夜阑人静,雪已满山。
夜雪那样大,楚倦却依稀能够辨认出他的口型,他说的是:“新年快乐。”
放在一旁的手机在此刻响了一声,楚倦拿起来,那是一个崭新的号码,发送过来的一条短信。
他说:过去五年错过的事,未来我都想陪着你一起。
过去五年他没能陪楚倦一起过年,未来的很多很多年,他都想陪着楚倦一起,哪怕只是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守着他也好。
那晚风雪很大,楚倦没有下楼开门让他进来,他也没有求他,只是靠着车站了一夜。
楚倦第二天醒来时黎淮安已经走了,房间门口放着一个礼盒,放着一张黎淮安亲手写的新年快乐的便签,他拆开来看是一支黑色的定制钢笔。
他看剧本时偶尔会加些备注,一直缺一只趁手的钢笔。
这件事连陈东都不知道。
然而那只钢笔一直被搁置在房间一侧,并没有动用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黎淮安还是会偶尔到剧组来,有时候程易舟会和他一起,有时只有他一个人,每次来总是带一堆东西,渐渐的剧组里的人都盼着他来。
甚至闻侑都跟楚倦开玩笑:“黎总快一个星期没来了,我都想黎总带的东西了,小楚要不然你跟人说说?”
倒也不是缺那点吃喝,实在是张导找的地方稀奇古怪,剧组再怎么样也比外头清苦,还是托着楚倦的福这段时间才好过一点。
楚倦不搭话悄然转移了话题。
黎淮安对他的态度有目皆知,在这个人情冷暖难测的圈子里骤然间便都是花团锦簇,像往昔宋焉池那样的小人都再没出现在他身边。
《快意刀》在春末里杀青,最后一幕戏是大仇得报的陆灵均站在旧日的廊檐下,山河已远,故人皆散,所爱所恨所怨所憎都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他将那把沾满血腥的快意刀留在案头,放下一身恩怨,转身离去。
快意刀,快一刀,可这一生快意又从何说起,也许到最后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才得一点昔日少年时的洒脱快意。
初入眼帘时还是驰骋江湖的肆意少年郎,离去时已是恩怨两消的落拓江湖客。
属于陆灵均的故事到此为止,剩下的剪辑送审自然都是剧组的事,与演员无关。
一开始开拍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堆人进组,后来角色该杀青杀青,等到楚倦走的时候剧组演员都走的差不多,就剩下张导他们还守在那儿。
杀青那天张导拉着楚倦喝酒,喝高了就开始说胡话,拉着楚倦的脖子就大着舌头说对不住你,实在对不住你啊小楚。
一部戏害你毁了容,我实在对不住你。
疤痕可以整容,然而再好也好不过最初那张脸,肯定会有瑕疵,有瑕疵的脸会错失多少机会不言而喻。
“以后、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一句话、一句话的事儿,能帮我肯定的、肯定给帮。”
他是真的惜才,也是真的觉得楚倦未来成就不止于此,可就是因为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才更觉得惋惜不已。
说完抹了把脸,突然又笑呵呵的大力拍了拍楚倦的肩膀:“不过有黎、黎......”他含混着没说清楚,“会好的,会好的。”
他多少岁的人了,眼睛毒,知道黎淮安是真把楚倦放心上,有黎家保驾护航以后也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张导实在喝多了,迷迷瞪瞪的开始喊陆灵均,喊的一把老泪掉下来,编剧实在看不过眼,把人拉回来叫楚倦别搭理他。
楚倦脸色有些苍白,和编剧说了一声后就起身离开,剧组仍然在庆祝,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离开,醉意翻涌上来的那一刻他闭了闭眼,想伸手扶住走廊,却被人扶住了。
黎淮安身上有浅淡的香气,淡淡的,几近于无,两手搀扶着他,接过了他身体大半的重量,让他能够好受一些。
楚倦闭着眼,可能是身体难受并没有立刻推开他,黎淮安一直搀扶着他直到上车,酒店已经退了,行李也都收好放在车里。
黎淮安从陈东那里早早拿到了车钥匙,打开车门以后将楚倦轻手轻脚的放在座位上。
这两天降温,春日的夜里气温仍然偏冷,黎淮安拿了瓶水扶着楚倦喝了两口,为他顺着脊背,看他有些倦怠的靠在车座上,一颗心没来由的跳的厉害。
这是这半年以来,他第一次靠楚倦这样近。
他去剧组探班几乎一个星期一次,但凡有假期的时候都是路上耗费一天,剩下一天都在剧组,快要把过去几年来不及探的班都补上了。
楚倦仍然对他冷淡,并不和他亲近,他也不上赶着强求,只是无微不至的把楚倦可能需要的东西都送过去,不收就算了,有时候怕他不收会整个剧组一起送,也不显得他特殊,让他招人嫉恨。
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考虑总是能周全的,方方面面都能替他想到,生怕哪里让他吃亏受苦,这样满满当当的喜欢和珍惜,充盈着他整个心脏,是他过去无数年从没有感受到的,哪怕只是喜欢就足够乱人心弦。
楚倦在他面前一直是清醒冷静的,难得有这样闭眼昏沉的时候,窗外昏黄的灯影透过斑驳的树梢落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将那道横亘于脸上的那道伤疤也映照出浅淡的碎裂感。
黎淮安的手指轻轻落在那道伤疤上,想量一下那道疤痕,却又害怕他疼一般不敢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