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材高大,眉目深邃,穿着一袭板正的黑西装,气场极强。乍一看和白念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只有从他挺立的鼻形上,才能依稀看出一些相似点。
白念长得更像他妈妈,那个才情卓绝,性格温柔,却红颜薄命的女人。
“抱歉,有个采访拖了些时间,来晚了。”白文浩解开西装下方的纽扣坐在白念对面,让侍者把菜单给白念。
“想吃什么?你随便点吧。”
白念把菜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有些纠结:“我都可以的,爸爸你想吃什么?”
“那我来吧。”白文浩接过菜单,很快点完了前菜主菜,又顺手加了两个白念喜欢的餐后甜点。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装修高档的餐厅里,只剩下白念和他对面的男人。
白念抬头看了一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捧着柠檬水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你这学期搬到本部了吧,”白文浩随口道,“过来还习惯吗?”
白念眼睛亮了亮,坐直了身体回答:“习惯的,学校很漂亮。”
顿了顿,他又低着头,小声补充了一句:“就是每周都有跑步,我不太喜欢……”
他尾音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压低,软软的,仿佛是在撒娇。
“你身体这么弱,多锻炼锻炼也好,”白文浩叮嘱道,“你妈妈当初就是……”
话题到这里卡住了,白文浩沉默片刻,端起手边的红酒一饮而尽,不再多言。
白念知道他又在想妈妈了,连忙坐直了身体保证:“爸爸别担心,我会好好运动的。”
白文浩这才回过神来,他“嗯”了一声,凌厉的表情稍微有些和缓。
“对了,你转专业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白念表情霎时一僵,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无声收紧。许久后,他紧抿双唇,鼓起勇气道:“爸爸,我今天来,正是来和你商量这件事。”
白文浩似乎察觉了什么,一针见血:“你不想转专业?”
这次白念没有避开,而是迎上了父亲的视线,坚决道:“对,我不想转专业。”
“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白文浩凝眸,缓缓道,“正因为你高中成绩平平,所以我们才商量好,以艺考生的方式先进入A大,然后在大二再转专业。”
白念抿了抿唇:“我记得。”
白文浩:“当初我提出这个要求,你也答应了。所以你现在拒绝我,是想毁约?”
“我答应,是因为你不让我高中学美术……”白念小声辩解,“所以我才不得不答应的。”
白文浩挑眉:“所以你当时就在骗我?”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但白念当初确实存在着类似侥幸的心里。
从上高中后,白文浩就不允许他再学美术,一心让他走高考这条路径。白念当初也答应了,毕竟当时母亲刚去世,父亲工作又那么忙,他不能不懂事,一意孤行给家里添麻烦。
但白念学习实在是没有多少天赋,平时成绩只能稳211,偶尔发挥好了,才能上一个末流985。
这和白文浩的预计的TOP2相去甚远。
高二最后一次模拟考时,白念发挥失常,几乎快要跌出一本线。
也就是这是,白文浩决定让白念改学美术,才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以艺考生的方式先进入A大,然后在大二再转专业。
白念同意了。
当时他侥幸地认为,认为等上了大学后,父亲就会放松对他的管束。
可是他没想到……
“我当时别无选择,但我也没想过骗您。”白念抬起头,缓缓道,“我大一两学期绩点都在专业前5,满足经济学专业的转入需求。如果我骗您,我直接考差一点,让别的专业都不收我就行了。”
白文浩不动声色:“所以你现在是?”
白念:“我想说的是,我决定学美术,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白文浩真要开口,白念又连忙道:“您先别急着拒绝,先听听我的理由好不好?”
白念一向听话,还很少这么坚持地向他提过什么要求。
看着孩子眼中的执着,白文浩抬手看了眼手表,缓缓道:“好,我给你10分钟的时间。”
白念连忙从包里掏出一堆资料和奖杯,摆在白文浩面前。
“这是我大一时获得的艺术大奖,青年100,新星星艺术奖……这学期,市美协还推荐我的作品去了全国美展,老师说我是本届最年轻的青年选手,很有天赋。”
“专业课程方面,我人体速写、色彩与感知、艺术概论、中外美史这基本课程都是专业绩点第一,其他课程成绩也都在专业前十。”
白念一口气说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就我个人觉得,我在美术领域,还算有一些天赋。”
看着一枚枚荣誉,白文浩沉默了许久,这才哑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有天赋。”
白念受到了鼓舞,又翻出了一张流水账单:“这是我这些年卖画的收益,虽然不多,但如果以后我多卖一些,接一些广告,也能有不错的收入。”
“经济学不是讲究投资回报率吗?”白念继续道,“不谈我个人爱好,从功利角度的方面说,我学美术肯定也比学经济学收益好。毕竟我文化成绩一般,数学尤其差。就算我勉强转专业学经济学,我毕业后也卷不过别人。”
白文浩沉默片刻,点点头:“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白念眼睛亮了起来:“那我……”
“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我也说了,艺术是有钱人的游戏,”白文浩打断了他的话,冷静道,“你知道成为一个艺术家有多难吗?营销,炒作,推广,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你需要很大的资金投入,才能打响你的知名度。”
“我当然也知道,”白念小声反驳,“但我也没想成为顶级艺术家……”
“艺术家只有顶层和底层,要么盛名在外,要么穷困潦倒。”白文浩问他,“你觉得你能走到金字塔的顶端吗?”
“可我也没想挣那么多钱,我只想画画而已,就像妈妈那样,在学校当美术老师也好。”白念委屈又茫然,“可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转专业啊?我又不喜欢经济学,而且我开支不多,钱够花就可以了。”
“听爸爸的话,把画画当做爱好就行了,”白文浩站了起来,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你学经济学,毕业后我还可以带着你。”
“爸爸,”白念有些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要赶飞机,先走了。”白文浩扣上西服纽扣,揉了揉白念的头发,“如果你这么喜欢油画专业,我允许你再学一学期,大二下学期再转专业。”
“可我……”
白文浩已经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黑色轿车徐徐驶出酒店,方竞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
白念站在酒店餐厅落地玻璃窗里往外看,神情失落中带着几分依恋,还有深深的惆怅。
“白念这几年越来越厉害了,”方竞笑了一下,试图活跃气氛,“看来他真的很适合学美术。”
白文浩却只是冷声道:“开你的车。”
……
“今天中秋节,白念也没过来吃饭,”看着桌子上一堆月饼,李卓对严时律说,“你给他送点儿月饼吧。”
李卓最近沉迷下厨,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忙活,做了一堆月饼。什么冰皮、云腿、双黄莲蓉,味道好卖相佳,获得了亲戚朋友的广泛称赞。
偏偏家里两个人都不懂得享受,吃两口就嫌弃太甜放下了,现在家里还剩了不少。
“不用,”严时律淡淡道,“他今晚和他爸爸过节。”
“你还知道这个?”李卓有些意外。
严时律又不说话了。
李卓懒得问他,直接在微信上问白文浩,对方却说已经去机场,准备离开了。
“竟然就走了?什么事情这么忙呀?”李卓不理解,“把念念一个人丢在学校,他也忍心。”
严哲:“可能是想拼事业了。”
李卓:“可事业再重要,也不能不顾孩子啊!”
严哲也不说话了。
一个两个都是闷葫芦,李卓懒得和他们废话,开始和群里的小姐妹聊天。
严时律一直没有参与话题,只是默默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月饼礼盒。
“给白念啊?”李卓抬头道,“他爸爸肯定给他买了,我们这儿的,明天你去学校再顺路带给他吧。”
严时律犹豫片刻,又把手里的月饼放了回去。
他们晚饭时间早,现在也才不到八点。
严时律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满屏的节日气息。
他点进白念朋友圈,里面还是他出院那天发的内容,说谢谢大家的关心照顾,他现在没事了。
严时律刷新了好多遍,都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又一次刷新,他突然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李卓:“去哪儿呢?”
“张黎阳找我。”严时律起身离开,还不忘拿走桌上的一袋月饼礼盒。
……
张黎阳爸妈中秋没假,他在家也无聊,约了一群朋友去KTV唱歌。当他正唱到月亮之上时,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张黎阳愣了一下,继而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我行情不减当年啊,中秋节也有人想我。”
……
严时律一路小跑进了学校,长假的学校本就冷清,再加上今天是中秋节,留校的大部分人都去过节了,宿舍楼道里静悄悄的。
严时律打开寝室门准备开灯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愣了一下,放在开灯键上的手突然顿住了。
透过窗外的月光,他隐约能看到白念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包,小包不停地抖动着,伴随着一阵如小兽呜咽般的哭泣声。
他哭得那么伤心,连严时律开门进来都没有察觉。
严时律在门口站了许久,随后又退了回来,轻轻掩上房门,没有撞破白念的尴尬。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走廊,勾勒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严时律站在门口,一边听着屋内的哭声,一边在心里默数质数。这是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习惯。
但这一次,不管他数了多少位质数,依旧心神不宁,焦躁不安。
白念的哭声萦绕在他耳边,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令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