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哥儿和青竹阿叔又帮岳茗梳洗打扮了一番,迎亲队便来了。
宁乘风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自然是没法来迎亲,他的两位哥哥带着人过来的。他家里如今一贫如洗,这次迎亲不仅没有轿子马匹,连驴车都没有,敲锣打鼓的还是请了,倒也算热闹。
一串流程下来已经到了下午,这便要出发了,哥儿成婚不需要盖盖头,一行人又敲锣打鼓的在村里绕了两圈便到了宁成风家里。
到了吉时,桂花婶子给岳茗抱来一只公鸡,岳茗便抱着鸡拜了堂。
拜完堂之后便可开席了,这朝代颇为开放,哥儿也可以出去给宾客敬酒,不过不能坐下吃饭,这也是早上他赖床,星哥儿急得要哭的原因€€怕他哥哥来不及吃早饭下午会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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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摆了十来张桌子,亲朋好友们都已经坐下了。
今日这宴席的气氛也有些尴尬,这成亲肯定是喜事,但这会儿宁成风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哥哥嫂子在酒席上也没个笑脸。
村里人很是唏嘘,这刘桂花一家以前多么风光啊,宁成风八岁便考了童生,当时谁不夸一句“神童”,村里没几个能供得起娃上学的,刘桂花家愣是砸锅卖铁咬着牙供了,宁老汉当时逢人便说他儿子以后是要当官的。
刘桂花当年多么爽朗伶俐的一个人,儿子病倒这几个月,却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了,老了好几岁,才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竟像是五十的人了。
刘桂花此时正在席间陪客吃饭,虽然心里跟压了个秤砣似的,她还是强颜欢笑,热络的招待客人,还没放下筷子呢,便见她小儿子云哥儿像一阵风般刮了过来。
“娘!三哥醒了!”
刘桂花先是愣愣地不敢相信,然后眼泪便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她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站起来便往宁成风的房间冲。
云哥儿嗓门挺大,席上的人都听见了。
大家面面相觑,暗道:宁成风竟然真醒过来了,难不成这冲喜还真有用?这可是件稀罕事,好多人不由得跟在刘桂花一家人后面去了宁成风那边。
宁成风的屋子是家里最大最好的一间,在最东边,平日里很是僻静,村里人来他家都不太靠近,因为宁成风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不喜欢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偶尔路过见到都不打招呼的。
这会儿大家都堵在门口张望,就看到刘桂花一家正围着宁成风的床,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岳茗和他弟弟站在后头。
宁乘风这时正崩溃着,云哥儿离开没多久便乌拉拉带了一群人过来,原身他娘跑在最前头,到了便抱着他哭:“娘的成风啊,你可算是醒了,这些日子你可吓死娘了,呜呜呜……” “娘这些日子都想跟着你去了,呜……”
宁乘风听到妇人沙哑的哭声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他们可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便不由感到一阵心酸愧疚,宁成风他娘也可怜,她儿子其实已经死了。
宁成风其他家人也都在床边站着,大都红着眼睛强忍着哭意看着他,看他们的神情能看出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原身的,只有二嫂神色有些复杂。
宁乘风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离开这里去找穿回去的办法,但是现在看到原身的家人便想,要不就留在这里吧,如果能穿回去很可能也是在这里穿回去,如果不能便代替原身照顾他的家人吧,毕竟他占了人家的身体。
刘桂花哭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了,问道:“成风,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宁乘风道:“娘,我没事了。”心里默道:叫别人的母亲“娘”还是有些别扭。
刘桂花还是不放心,又对宁老汉道:“老头子,你还是去喊郎中过来给成风看看。”
宁成风大哥道:“娘,我去吧!”说完便疾步走了。
刘桂花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看到大儿子走了角落里露出红色的衣角才想起来,她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哎哟!你看看我这记性!”
“乘风,你弟弟跟你说了没,娘给你找了个媳妇儿,你能醒来可多亏了他,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呢!”说完赶紧把岳茗拉到前面来了。
宁乘风猝不及防便看到了他“媳妇儿”。
那是个纤细的少年,眉眼十分精致,一张脸还没他巴掌大,跟他想的“彪形大汉”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拿刀砍人的。
宁乘风见识到了什么叫“粗布麻衣难掩风华”,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他看着那少年挪不开眼。
少年穿了一身不甚鲜艳的红衣,那衣服料子很是粗糙,却也更衬得他的脸精致白皙,一头黑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子挽了起来,他见宁乘风看着他,便面无表情的看了回去。
宁乘风一时间竟不敢跟他对视,匆忙转过头,脸一下就红了。他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原身躺了这么久,形象想必不好,这屋子里也没个镜子,他都不知道自己长啥样。
刘桂花看着儿子的神色颇为新奇,她们家乘风竟还害羞了!她有些高兴,自己没有好心办坏事,但这两人都不说话,她只好出来解围,对着门口的人道:“你们看我,光顾着说话,竟把客人都丢在一边了,实在是招待不周!”
众人当然不会怪罪,跟她客气道:“哪里哪里,成风醒了可是大事!” “是啊,成风醒了便好。”
刘桂花又说:“大家伙别站着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岳茗你留下来陪着成风吧,云哥儿带星哥儿去吃饭。”说完便带着大家走了,她想让两人多相处相处,早点熟悉起来,都成亲了还这么害羞可怎么行。
岳茗真没想到宁成风能这么快醒来,他之前觉得,如果宁成风婚后能好起来那是最好,就算宁成风不喜欢他,一个弱书生也奈何不了他。如果宁成风不幸去了,宁家容不下他和弟弟,他就直接回自己家里住,反正成亲了不用担心被官配了。
他以前曾经见过宁乘风几面,那时对他印象不好,觉得他眼高于顶,都不带正眼看人的。今天一看,倒有些不一样了,可能生过大病,心理有些改变?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宁乘风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只觉得刚刚自己跟吃了迷魂药似的,暗道:这岳茗是好看了一点,但我也不是那种只看脸的轻浮之人,没有灵魂共鸣,皮囊生得再好也是打动不了我的,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再穿回去,想这么多真是庸人自扰。
岳茗今天折腾了一整天,这会儿只觉得累,他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了。
宁乘风下午喝了粥,现在也有了点力气,早晨那会儿可能是这具身体还没缓过来,现在好多了,便忍不住坐了起来。
他看岳茗坐在书桌边的凳子上,撑着额头,很累的样子,便道:“你累了吗?要不你来床上躺会儿?”这屋子里没有别的可以睡的地方,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他两今天肯定得睡一张床了。
岳茗还是那副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回道:“不用了,我坐这儿就行。”
宁乘风不知道说啥了,半天又憋出一句:“你吃了没?”
岳茗瞥了他一眼,说道:“没吃。”
他刚准备去给几个关系稍好的邻居敬几杯酒意思一下,就听到云哥儿说他哥哥醒了,星哥儿赶紧拉着他跑了过来。
宁乘风看这会儿天色已晚,怕他饿了,便说:“那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岳茗以为他跟自己待着不自在,想支开自己,便从善如流地打算走。
刚走到门口便撞见刘桂花带着云哥儿星哥儿和村里的老郎中过来了,两个少年还一人端了一盘吃食。
刘桂花把那郎中带到宁乘风床前,说道:“大夫,劳您给我儿子看一下吧。”
第4章 上山
那郎中就是宁家村人,之前也给宁成风看过几次,最后那次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撑不了多久了,没想到如今竟有好转了,不禁有些惊奇。
他上前给宁乘风诊脉,又看了下他的眼睛舌苔,问了些问题,最后道:“没什么事了,就是现在还有点虚,需得慢慢补,这几日饮食需得清淡,不可不太过油腻。”
刘桂花大喜,又问:“需要吃啥药吗,大夫?”
郎中道:“不必,食补即可。”
他说完看了眼岳茗,又道:“不可行房。”
宁乘风的脸唰的红了,岳茗仍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宁乘风暗道:这人莫不是是个面瘫?不过他瘫着一张小脸倒也挺可爱的。
刘桂花笑道:“都听大夫的!”又拿了银钱谢了大夫,送他出门。
星哥儿把端过来的饭食递给哥哥吃,又对云哥儿道:“大夫说成风哥哥要吃点清淡的,咱们去单独给他做一点吧?”
云哥儿自然同意,两人又去了厨房。
做宴席是在外面的院子里临时搭的灶台,厨房里的锅太小了,不适合做宴席,所以这会儿厨房没有人。
他两过去后,云哥儿烧火,星哥儿下厨,给宁乘风煮了一个鱼片粥。
两人过去送粥的时候岳茗把那两大碗饭都吃完了,宁乘风看得是目瞪口呆,这得有多饿啊?
岳茗看他两过来了,便道:“云哥儿,你陪你哥哥吧,我和星哥儿去洗碗。”
云哥儿猜他估计想和星哥儿说说话,便没拒绝。
岳茗带着星哥到了厨房,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今天和云哥儿睡不害怕吧?”
星哥儿嗔了他哥哥一眼,道:“哥哥,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和云哥儿本来就是好朋友啊!”
岳茗担心他刚到别人家里不习惯,听了这话才放心,又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和哥哥说。”
星哥儿回道:“哥哥你放心吧!我今天可高兴了,成风哥哥醒了,可真好!”
岳茗知道弟弟担心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担心,都会好的。”
星哥儿笑道:“知道了哥哥,你去陪成风哥哥吧!我先把碗给洗了。”
岳茗蹙了蹙眉,不乐意道:“我和你一起洗。”
就两个碗,哪里用得着两个人,他就是想多陪陪弟弟。
另一边,宁乘风喝完了粥,正和云哥儿聊着天呢,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大约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这小孩身子极为瘦小,头却挺大的。宁乘风认出是他大哥的儿子€€€€宁康康,他手里举着块酥糖道:“三叔,给你吃糖!”
宁家平日里是不买糖吃的,太贵了,宁康康很少有吃糖的机会,他们家的钱以前得省着给原身买书和笔墨纸砚,后来又得省着给他治病,今日是成亲必须有糖才买上。
宁乘风挺喜欢小孩子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道:“三叔不吃,康康自己吃吧!”
宁康康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手中的糖,还是固执的往宁乘风那递:“三叔你吃,糖可好吃了,奶奶说你生病了要吃点好的!”
宁乘风有点感动。
云哥儿一把将宁康康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摸了摸他的脸道:“康康自己吃吧,你三叔刚吃完粥,吃不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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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人送走了客人,又和岳茗两兄弟一起收拾了吃剩的食物和桌椅板凳,便一起来找宁乘风说话。
宁家一共九口人,宁老汉叫宁大全,和妻子刘桂花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小哥儿。
大哥宁成福和大嫂刘素芳都是没啥脾气的老实性子,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宁康康。
二哥宁成安和二嫂王英还没有子嗣。王英这个人是个有心眼的,干活也有点拈轻怕重,所以刘桂花不太喜欢她,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宁成安性格爽朗,跟他爹一样,是个怕老婆的。
小弟云哥儿今年十四岁了,性格很是活泼讨喜。家里就这么一个哥儿,又是最小的弟弟,大家都很宠着他,原身那么淡漠的一个人都对他有几分耐心。
大家来找宁乘风说话,他刚开始有些煎熬,毕竟是原身的家人,他不熟悉,很怕露了馅。但转念一想,又放松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装成原身的样子实在太难了,不如就随着自己的性格来,反正遭逢生死,性格变了也说得过去。
好在大家聊了会儿便各自去洗漱休息了,今天实在是累了。
宁家人走后岳茗也不想收拾他那点嫁妆了,拿了换洗衣物便去洗漱了,宁家搭了个简单的棚子做浴室,洗澡还算方便。
宁乘风等他走后试着下床走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了,就是有点乏力。他准备等岳茗洗完,他也去洗个澡,躺了这些天,虽然云哥儿说家人经常给他擦洗,换衣换被,他心理还是觉得有点脏。
岳茗洗完回屋就听宁乘风说他要去洗澡,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跟上去了。
今天家里办喜事,有现成的热水,宁乘风慢悠悠的挪了厨房,打好了一桶热水,一使劲,竟发现自己提不起来!
那木桶本来就有点重量,又装满了水,宁乘风还没好全,卯足了劲儿也没提动半分。
他不由得幽幽的回头看了看岳茗,只觉得今天真是在他面前丢尽了脸。
岳茗见那人看向自己,还以为他跟自己求救呢,心里默道:长得这么高,没想到竟这么弱!但还是上前轻松的拎起了那桶水,给他送到了浴室。
宁乘风看他给自己提了水送到浴室,颇有些吃软饭的无地自容感,他呐呐道:“谢谢你啊。”
岳茗没理他,直接回房睡了。
宁乘风回去的时候就见他用一个冲锋一样的姿势睡着了,脸枕着胳膊,都被压得流口水了。
宁乘风不敢挨着他,紧贴着床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