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西华门后便有宫人在那里候着了,云哥儿他们被宫人带着进了一处偏殿等待。等考生全部都到齐后,便有礼部的官员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奉天殿。
这次参加殿试的考生一共有五百多人,他们被礼部的人指挥着,分成两拨,面朝北方站立于殿前月台的东、西两侧。
考生与朝中的文武百官都站定后,皇帝才过来。皇帝过来后,宫人鸣鞭,考生与朝臣们叩首行礼。将这些流程都走完了,才能开始考试。
因为人多,所以考生们就在奉天殿前头露天考试。若是遇到特殊天气,就移至大殿两侧的廊道答题。
今日天公作美,天朗气清,温度也不冷不热的,十分适合考试。
考试开始后,除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外,其余臣子不得留在考场。考生落座后,考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五百多名考生远远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都低着头在写字。殿试对于字体和卷面要求非常严格,因为不会再有官吏誊写,所以必须要用端正的“馆阁体”答卷。考生一般都会在草稿纸上仔细检查两遍,再誊写到试卷上。
这次的殿试一共三道题,全是策问题。云哥儿这两年别的不说,策问却实实在在的有了些进步。他答起题来,不慌不忙的,瞧着十分镇定。等他发觉那抹明黄色的衣角,一直停在他身侧时,云哥儿才紧张了一点儿。
殿试虽说是皇帝亲自主持的,但他之前一直站在台阶上头,离考生们有些距离。考生们行礼时也不能抬头直视他,否则便是冒犯天威,所以云哥儿压根没看清楚这靖元帝长啥样。
人太多了,又是按成绩排的座位,皇帝最多在前面几排转一转,若是来了兴致,也许会随意提问,但这种情况比较少。
这会儿靖元帝停在这里,云哥儿还好,他旁边的几位考生是大气也不敢喘了。他们既怕被提问,又期望能被皇帝另眼相待。
好在靖元帝过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云哥儿瞥见他前面那人拿袖子擦了擦汗,似乎还有人轻轻地舒了口气。
他们那一块儿的考生,只有坐在云哥儿斜前方的刘文锦没被靖元帝影响。他一直皱着眉专注地答题,半点儿都没感觉到周遭的异常。
中午考生们在宫里用了午饭,用完饭又继续回来考试了。
考试的时间便是一日,日落时分便得交卷,若是日落之前,还未答完题目,便要被划作最末等了。
殿试分三甲录取,只有等次之差,没有落榜之说。但这次考试的名次对考生将来入仕和升迁影响重大,因此考生们对殿试还是非常重视的。
不过最紧张的还是会试排名靠前的几位,若无意外,一甲的三人便会在他们之中产生。
酉时二刻,宫人击鼓,示意考试结束。
交卷后,云哥儿同其余考生一起,被宫人带着出了皇宫。顾七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云哥儿三人上了马车,一起回了细水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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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
前一日读卷官阅卷已经完成了殿试的阅卷。五百多名考生的试卷不可能全部拿过来给皇帝过目。所以读卷官会将试卷分为三个等次,将一等试卷向皇帝进读。
这一等的试卷中,又分为了上、中、下三等,每等四卷,一共十二卷。皇帝可以只选上等的四卷御览亲批,若这四卷中选不出鼎甲的三人,可再依次批阅中等和下等的四卷。
所有的试卷写着姓名籍贯的那一页都被弥封起来了,要等待皇帝钦定名次之后,才拆开弥封的第一页,亮出姓名。
靖元帝斜倚在案前的紫檀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卷试卷阅览。他的心腹太监周禄伺立在一旁。
靖元帝年纪与顾行之相当,瞧着却比顾行之年长了许多。他鬓角隐隐露出些白发,嘴角两侧的法令纹很深。眼神十分锐利,眉毛又浓又黑,斜飞入鬓,面相威严中透出几分刻薄。
靖元帝皱着眉,看着手里的试卷。似乎对这份试卷不大满意,他看了不到片刻又扔到了御案上。
周禄听到试卷摔在案几上“啪”的一声,眉头一跳,赶忙又重新拿起一份试卷递到靖元帝手上。
除了最前头的那两卷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后头一连几卷,靖元帝都是不耐烦的丢到一边。
“陈辞滥调,空洞无物。”靖元帝面露不悦,嗤笑一声。
屋子里的几个太监都提心吊胆地屏住了呼吸。下头跪着的阅卷官,头垂得越来越低,快要趴到地上了。
周禄又硬着头皮递了几分试卷过去,终于有一份让靖元帝面色和缓了一些。
“还不错。”他微微颔首。
第114章 殿试2
靖元帝将手上这份答卷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又坐正了身子,拿朱笔在上头添了几笔批注。
批阅之后,他将这份试卷跟最前头那两份放在了一起,示意读卷官拿过去。
“按顺序来,最上头那卷,定为状元。”
一甲三人的名次定下之后,读卷官受命拆卷。露出姓名籍贯的试卷再呈到靖元帝面前时,他随意瞥了一眼,却面色微变。
周禄看着靖元帝的脸色由晴转阴,心中暗暗为那位考生叹了口气。他这状元之位,怕是要黄了。
果然,靖元帝眉头一挑,轻蔑道:“自命不凡之人,不配坐这状元之位。”
似乎还有些不解气,靖元帝又对着下面几位读卷官冷声道:“他会试不是都落到第十一位了吗,怎么殿试倒教你们排在这前头了?”说完便把那卷试卷扔到了几位读卷官面前。
周禄一听这话,便知道皇帝说的是谁了。
跪在最前头的那位读卷官捡起地上的试卷看了一眼,又递给后头的几位读卷官一一过目。
这试卷的第一页,明晃晃地写了考生的名字€€€€“云哥儿”。
顾家的小公子被找回来了,将军府还特意办了酒宴,宴请朝中群臣去他家吃酒庆贺此事。席间顾月明那考中贡士的夫婿也被顾行之大肆称赞了一番。
这事儿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云哥儿不过是个农家子,会试也只排在第十一名,顾行之如此看重他,倒叫别人笑话顾大将军有眼无珠,把个破烂当宝贝。
将军府真是没落了,如今儿婿考上贡士,也值得他们拿进去宣扬了。
不过后头皇帝派了周禄去给顾月明赐赏,又让众人心里掂量了一下,顾家莫不是要重得圣眷了?早不赏,晚不赏,偏要赶在顾家办酒的那日赐赏,定是靖元帝要彰显他对顾月明和顾行之夫妇的看重,这是在给将军府做面子呀!
但今日再看靖元帝对云哥儿的态度,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靖元帝分明十分厌弃这人啊!若他真看重顾家,不该对顾行之的儿婿这个态度呀。
那几位读卷官跪在地上,心里叫苦不迭。试卷全都是弥封住的,看不到姓名,他们哪里知道这考生会试的名次,哪里知道这考生就是云哥儿?
况且,他们不过是将云哥儿排到殿试第七了,靖元帝刚刚可是要钦点人家当状元的啊!如今看到名字不满意了,又把这口大锅甩到他们身上来了。他们实在是冤枉啊!
靖元帝疑心重,怕朝中重臣借科举结党营私,笼络人心,读卷官都是选的有学识却位低权轻的臣子。
这会儿几个读卷官都提心吊胆的,生怕靖元帝怪罪下来,给他们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他们连声告罪,又忙不迭磕了几个头。
“罢了。”靖元帝摆了摆手。
尽管心里既委屈又害怕,但一甲的三人还是得定下来,云哥儿要排到第几,也得由靖元帝定夺。
为首那位读卷官觑了一眼靖元帝的神色,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才斗胆道:“既然这云哥儿德行有亏,不如将他排到二甲里去,一甲的三人还请陛下重新定夺?”
靖元帝闻言怔愣了一下,半晌没回话。
他双眼半阖,揉了揉眉心。周禄见状连忙上前,手法轻柔地替他按摩起来。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靖元帝才睁开眼。他没管下头的读卷官,反而侧过头来,对着周禄道:“他们说要把云哥儿排到二甲里头去,禄公公意下如何?”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周禄在他跟前伺候了几十年了,哪里不知道靖元帝的意思。周禄心里明白,靖元帝虽然不讨厌云哥儿,但也不满意读卷官的提议。
将军府找到宁乘风的事儿靖元帝早就知道了。顾行之突然跑到千里之外的湘江府城去,怎么瞒得住他。不等长公主来禀报,他已经派人过去探查了。宁乘风和云哥儿还未到京里,他们的事儿已经被靖元帝查得一清二楚了。
顾行之说云哥儿不愿受顾府荫庇,而是要凭自己的实力考科举入仕。他是在夸云哥儿,但靖元帝听了却不以为然。
明明只是个农家子,却不想着赶紧加官进爵,让自己的夫郎过上好日子,反倒为了所谓的“名声”“骨气”,让夫郎陪着自己做平头百姓,这是何道理?后头顾府因为云哥儿要参加会试,将顾月明的认亲宴一拖再拖,就让靖元帝更加不满了。
云哥儿何德何能,娶了顾月明陪着他受苦?顾月明可是那人最宝贝的小侄子,他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周禄知道,靖元帝觉得云哥儿高攀了顾月明,所以看云哥儿不顺眼。但毕竟夫夫一体,若是云哥儿被踩下去了,顾月明估计也难过不起来。周禄估摸着,靖元帝不想让云哥儿拿状元,但也不愿意见到他一甲无名,榜眼或探花才是靖元帝属意给他的。
想到从前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将军,周禄心里有些感伤,还是想为他的后辈争取一下。
“老奴倒觉得这云哥儿当得状元。”周禄恭敬道。
靖元帝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下头的读卷官们更是瞪大了眼睛,朝周禄望了过来。
周禄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陛下您可记得,湘江府的知府为宁公子请功,您还未批复呢。老奴觉得这宁公子虽然傲气了一点儿,但他的肥田法可是造福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呢!陛下圣明,能在十二份试卷中挑中宁公子的那一卷,足以见得宁公子才学过人。老奴认为肥田法之功,能抵他德行之过,这状元一位,宁公子当得。”
靖元帝面无表情地看了周禄一会儿,突然抚掌大笑:“好!禄公公说得有理。”
就在众人以为状元一位就要这样定下时,靖元帝却又冷然道:“虽然禄公公说得有理,但云哥儿还是太年轻了,性子也不够沉稳,就给他当个探花吧!”
“我看他也就那张脸还凑合了。”靖元帝面露不屑。
下头的读卷官们神色一言难尽,但也不敢出言置喙。
等他们应下后,靖元帝又道:“一甲的另两人,选一个年纪大的定为状元,另一人就定为榜眼。”
状元与探花掉了个位置,榜眼倒是没变。众人心情十分复杂,但也松了口气,好歹是把一甲的三人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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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传胪大典在华盖殿举行。云哥儿和刘文锦高中一甲进士,被赐“进士及第”。云哥儿被钦点为探花,刘文锦则是榜眼。状元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书生。
叶丛考中了二甲,被赐“进士出身“。
传胪之后,一甲的三人被皇帝召见。云哥儿这次终于看清靖元帝长啥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靖元帝看他的眼神有些嫌弃。但这不应该呀,既点了他做探花,应当是对他的才貌都很满意才是呀!
后来云哥儿发现皇帝看刘文锦和新科状元时表情也不见赞赏,便有些释怀了。可能靖元帝高高在上久了,看谁都这样吧。
靖元帝召见云哥儿他们的时候,殿里还有一位大臣陪同。云哥儿与他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也算旧识了。
这位大臣便是吏部尚书纪浩同,他原先是刑部的人,三年前曾经奉命去湘江府清湖县调查“采花贼”一案,还给协助抓人的宁乘风和云哥儿赐了一块牌匾。
纪浩同是靖元帝的亲信大臣,在他面前很说得上话。
大楚朝廷也是实行的三省六部制。按照往年的规矩,状元会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榜眼和探花则是翰林院编修。
但今年靖元帝竟然多问了一句,他不仅问了云哥儿三人的志向,还问他们欲就何职。
鼎甲三人的职位向来是皇帝钦定的,哪有人敢口出妄言,自己挑选的。那状元郎心里惶恐,只道“愿听圣上差遣。”。刘文锦也忐忑地表示听皇帝的。
云哥儿却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上前一步,拱手说出了自己的意愿。
“臣出身农家,在农田耕作上略有心得,愿往工部屯田司施展所长,为陛下效力。”云哥儿本都打算好了,先去翰林院做一年的编修,一年后再上折子,请皇帝给他换个地方。
但既然靖元帝开口询问了,他便不想翰林院空耗一年了。云哥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下不仅是刘文锦和状元郎,连靖元帝和周禄都惊愕地看了过来。
靖元帝问这话确实是冲着云哥儿来的,他想听听这小子的想法。但他着实没想到云哥儿不仅敢挑选,还一挑便挑了一个最次的地方。
工部居于六部末尾,工部尚书的品阶都要略低于其它五部尚书。这个部门不仅清贫,地位也比较低。云哥儿去这里,还不如按照旧俗,去翰林院当编修呢!
翰林院可以说是朝廷的人才储备基地,时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语,进入翰林的庶吉士又被称为“储相”,由此可见翰林前景之好。
云哥儿舍翰林而选工部,实在出人意料,纪浩同和周禄都没忍住,给他使了个眼色,想要阻止他胡来。
云哥儿视若无睹。
靖元帝冷脸道:“工部清苦,你可想好了?”
云哥儿在靖元帝脸上看出了些“恨其不争”的意思,但他还是没改变主意,点头道:“臣愿往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