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两日听他们说了几句,这眼看都四月了,正是庄稼抽条长穗的时候。但今年雨水不算足,这田里灌溉有些跟不上。”余承闻道:“城西倒是有一架水车,城东就有些麻烦了,水车坏了一直没修好。”
“既然有水车,说明云州有会制水车的木匠,找他修一修不行吗?”卫南辞问道。
“坏得厉害没法修了,得制个新的。但那制水车的木匠早两年就没了,留下的徒弟不在云州。”余承闻道:“云州境内若是找会制水车的人,应当也能找到,就是怕耽误了工夫,影响这一季庄稼的收成。所以老夫今日见到你,才有此一问。”
原悄闻言想了想,“我没制过水车,不过倒是见过。咱们这城东的水车在哪儿,可否带我去看看?”对于百姓来说,一季的收成往往关系到他们来年的生计。原悄想着若是能帮上忙,还是要帮一帮的。
余承闻一听这话知道有戏,当即让人备了马车,亲自带着原悄出了一趟城。
原悄见他对云州的民生如此上心,心中钦佩,越发不敢怠慢了此事。
一行人到了城东,直奔河边而去,远远就看到一架水车立在那里。
这水车看着直径得有十余米,还挺壮观的。
原悄从前在资料上看到过,这一架水车若是利用得当,能浇灌几百亩的土地,作用非同小可。若是没有水车助力,农民只能靠着手动提水担水浇地,一旦离得远了,那工作量可想而知。
“小片的田地庄户人担水浇灌也还勉强能应付,但是离水远的地方就麻烦了。”余承闻道。
原悄凑近那水车看了看,开口问道:“能不能帮我找纸笔来?”
“附近的庄子里应该有。”余承闻忙吩咐了人去庄子里借纸笔。
不多时,他的随从便拿了纸笔回来。
原悄找了个平整地方铺开纸,将那水车的样子画了下来。
不过这水车因为一直在转着,所以细节的部分他没法研究。
“原司使,城西那坏了的水车一直扔在庄子里呢,你若是要看这水车的细节,那个或许更直观。”余承闻提醒道。
原悄闻言忙点了点头,让人带着他去了城西。
他见余承闻年纪大了,怕对方劳累,没让他跟着,只让对方派了人带路。
这一番折腾,待他们到了城西的庄子里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原悄借着最后的天光,将那废弃的水车研究了一番,又拆了几个零部件。
庄子里的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原悄让人将自己拆下来的几块东西送回了房中。
他们得知原悄是来制水车的,高兴不已,丝毫不敢怠慢,当晚就杀了鸡宰了羊。
用过晚饭后,原悄便回房研究起了那几块零部件。
“能制吗?”卫南辞蹲在一旁问道。
“能,这个可比弩机简单多了。”原悄道。
他说着又拿了纸笔,画了几张图纸。
卫南辞在一旁帮他磨墨,看到他的图纸后不禁一怔。
他从前是见过原悄的图纸的,明明不是这个画法。
今日原悄这图纸是依着从前的习惯画的,甚至连计量单位都用了星际时代的习惯,并未换算。
倒不是他粗心,而是时至今日,他已经决定要慢慢告诉卫南辞真相,所以故意没瞒着对方。
“这是什么意思?”卫南辞指了指图上的字母问道。
“长度单位。”原悄道。
原悄画完了一副图纸,又对照着屋里的零部件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就好了?”卫南辞问。
“我没弄过这个,不确定能不能一次成功。”原悄道:“所以明日,我先制一个小的,试试看。如果成了,等比例放大,再制个大的出来。”
“等比例放大?”
“嗯,就是……放大。”
卫南辞见他哈欠连连,知道他奔波了一日肯定是累了,便没继续再问他什么。
次日,原悄找人借来了一套工具,又找了些木料,依着昨晚的设计,做了个水车模型出来。卫南辞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又忍不住问:“你这画的东西,到底是跟谁学的?”
“跟狐狸精。”原悄道。
“什么意思?”
原悄看向他,“你忘了,我是狐狸精变的。”
卫南辞这才想起这茬,不由失笑,“那我今日就去找个道士,给你做法,让你再也变不回狐狸。”
原悄忙活了一整日,才将那水车的模型弄好。
因为比较赶时间,他弄得并不精细,但大概看着是那么回事。
他又用竹筒劈开,弄了个临时的水道,模拟出了河流的状态。
“来,浇水。”原悄将水车模型装好后,朝卫南辞道。
卫南辞端着水盆,将水慢慢倒入了竹筒中。
原悄则和金锭子一个扶着竹筒,一个在旁边准备接水。
只见水流汇入竹筒中,很快流经水车,将水车的一个个水斗灌满。
水车被水流推动,开始带着水斗里的水缓慢转动,随即将里头的水成功灌入了金锭子端着的水槽里。
“成了。”卫南辞道。
“没想到这么容易。”原悄道。
卫南辞一笑,对少年这得意的小模样很是心动。
“三郎,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卫南辞道。
“术业有专攻罢了。”原悄道:“就像你擅长带兵一样,我擅长这个。”
卫南辞发觉,他们家三郎得意的时候很讨人喜欢,谦虚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今日看着对方认真投入的样子,更觉心中悸动,忍不住便想起了先前的约定。
“三郎。”当晚临睡前,他像个粘人的大狗一般凑到原悄面前,低声问道:“你那日答应我的事情,还记得吗?”
原悄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心口一点,将人推远了些许。
“再等几日吧。”原悄道。
“几日是多少日?”
“等水车制好。”原悄道。
他算了算日子,这水车要制好,少说也得十来日的功夫。届时就快到四月底了,怎么算他这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该稳了。
卫南辞心痒难耐,却不敢勉强原悄,只能临睡前又去喝了一壶茶。
原悄让人给余承闻去了信,让云州府的人帮忙在城中找了几个木匠过来帮忙。
次日,他便重新誊抄了一份新的图纸,将先前那份“毁尸灭迹”了。
卫南辞看着他做这一切,眼底带着点疑惑,却也没多问。
他能感觉到,三郎那副图纸,似乎是有意画给他看的,反正至少是没瞒着他,就好像在朝他透露什么信息一般。
但他如今和原悄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天然的默契。
原悄想说的事情他就听,对方不说,他绝不会逼问。
就像最初他对对方身上的那些疑点,从未过度地寻根究底过一般。
他想,三郎想要告诉他的事情,早晚都会让他知道,在对方身上,他愿意付出所有的耐心。
第二日,云州府便派人带了七个木工过来帮忙。
他们还一并将原悄列出来的木料和工具都一并带了来。
原悄已经提前做过功课,了解过这片农田的面积,也考察过流经城西的这条河的水量。最终,他在和庄子里的人以及几个木工商量过之后,决定做一架直径约十五米的水车。
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个小工程。
为了更方便施工,庄子里的人甚至特意在河边搭了个工棚。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了,在工棚里倒是不觉得冷。
有卫南辞盯着,原悄没什么机会做重活,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监工的角色。
请来的木工因为是州府出的面,付的工钱也足,再加上很少有机会制水车,此番还能学个手艺,所以他们都很卖力,没什么人偷懒。
尽管众人齐心协力,这一架水车也用了近十日的功夫才做好。
除了水车之外,庄子里的长工还一起制了个引水的水槽,方便将水引到农田附近的梗渠里去。
水车竣工这日,附近的农户和庄子里的人都来观看,像是在围观一件大事似的。
原悄从前在大营中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场面,可这一次给他的感觉却不同。
帮着军中制出军械,确实很有成就感。
可帮着农户制成一架水车,这件事带给他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满足又骄傲。
在众人的合力下,水车被成功架到了河里。
随着水流经过,冲力将水车催动,河水灌满一个个的水斗。
随着水车的转动,水斗里的河水慢慢抬高,在顶点时倾泻而出,灌入引水的水槽中。
围观的众人发出呼喝,有人去水槽里捧了水往旁边的人身上撒,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原悄顺着水槽,跟着里头的水流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河水被灌入梗渠的地方。
“庄稼就是这么长出来的啊?”原悄感慨道。
“你没见过庄稼吧?”卫南辞问他。
原悄摇了摇头,在星际时代,粮食不是种在土地里的,而是种在温室里。所以他没见过长着庄稼的土地,自然也不会经历这种最原始的种植方式。
“你在想什么?”卫南辞问他。
“我在想,等各营巡察结束后,若是我不想在京城做官了,可以到处给人制水车。”
卫南辞一笑,走到几步之外,伸手折了一枝尚未彻底抽穗的麦子。
那麦花尚且包在碧绿的叶片中,看着又嫩又漂亮。
“我看看这个。”原悄朝梗渠外一迈步,却不妨脚下沾了水,身体一滑便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