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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济玄去而复返,重新回到了他的床榻边。而那“商骜”却不知去向,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了言济玄和沈摇光两人。
沈摇光隐约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草药清香。
他皱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
……怎么会?
言济玄坐在他床前,手中的玄铜臼中捣着药材,远处静静燃烧的炉上隐隐飘散出苦味。
见他看向自己,言济玄笑了笑,轻声说:“你醒了?不必担心,您手腕上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
沈摇光撑着身体坐起来。
见他在看自己手中的药杵,言济玄笑道:“用这样的法子上药,有些不习惯吧?”
他放下药杵,扶着沈摇光在床榻上坐定:“只因
你如今身体虚弱,真气尽失,所以用不得仙丹灵药,只得在寻常草药中加以些许灵植,以作温养。”
沈摇光皱眉审视着他,没有言语。
言济玄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放下手中的药杵,认真说道:“仙尊不必起疑,您而今的症状,多半是失去了记忆。”
沈摇光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没经历过这么真实的幻境,也从没有在幻境之中受过伤。
言济玄像是能从他表情中看出什么,接着道:“仙尊也看出来了,是么?毕竟人在幻境之中,所使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一切不过假象。因此,幻境中的修士只会灰飞烟灭,却绝不会受伤,更不可能因受伤而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沈摇光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的红痕已经开始微微泛起青色,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看着有些骇人。
“仙尊而今确是在仙历一万两千三百四十六年,此处正是九天山。”言济玄说。
沈摇光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三日之前,我刚收商骜入我门下。但今日,我便出现在了这里。”
这比他前世身死穿越还要魔幻。
“上清宗阵法如何强大,仙尊知道。即便是惑人心魄的邪祟,又怎能潜入上清宗对您施法呢?”言济玄道。
他说的沈摇光又何尝不知。但和他无故出现在四十多年之后相比,邪祟入侵宗门似乎还更合理些。
“可是,过去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又怎么会被困这里,修为尽失?”沈摇光问他。
这一次,言济玄缄口不言。
“怎么了?”沈摇光问他。
“……这些事,我不敢说。”言济玄说。“仙尊若想知道,还是亲口去问九君吧。”
九君。
他莫非真的凭空出现在了四十二年之后,成了个多说两句话都喘不匀气的人。
而他座下的弟子,短短几十年,脱胎换骨,修为已远远凌驾于他之上,还成了凌驾修真界、且确是欺师灭祖了的“商九君”。
两相对比,他这震惊修真界百余年的奇才,也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按这样的设定,五灵根逆袭,修为通天,大权在握,商骜才是拿着天选之子剧本的人。
那他沈摇光呢?
是将毒蛇收入怀中后终遭蛇咬的愚蠢农夫,还是心生歹念后被反杀的恶毒反派?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的境遇与前者更像。
修真界的大反派靠着虐杀、□□、囚禁他,来彰显此人的六亲不认和残忍变态,从而引得人神共愤,正义的主角因此站出来,率众讨伐,肃清天下。
……莫非他拿的是大反派的炮灰师父的剧本。
第4章
言济玄很快给他上好了药,嘱咐他近日不要乱碰,不要沾水之后,便起身要告退。
“九君就在前厅,我需先去向他禀报。”言济玄说。
沈摇光静静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言济玄又叮嘱道:“仙尊莫要嫌我多嘴。但仙尊如今是□□凡胎,万事还请珍重自身。”
沈摇光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言济玄犹豫了一会,言简意赅道:“仙尊需保重身体,方才有来日。”
沈摇光皱了皱眉,就见言济玄眼神复杂,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那表情,既像是在劝他要忍辱负重,又像是想让他心怀希望。沈摇光与他对视片刻,最终缓缓出了口气,说道:“我答应你。”
言济玄收拾好药箱退了出去。
寝殿的前厅就在沈摇光所在的卧房前方,隔着屏风和帐幔,烛火摇曳之下,沈摇光能看见端坐在那里的高大身影。
即便很魔幻,沈摇光也不得不承认,方才与他交锋纠缠过的男子,就是他刚收入门中的弟子商骜。
言济玄提着药箱出去,跪在商骜面前似乎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寝殿的大门打开复又合上,言济玄离开了。
沈摇光静静等着,可外间的商骜却一直坐着没动,像是一尊摆在那里的塑像。
沈摇光有些疑惑。他这是想干什么?
又过了片刻,商骜仍旧没有进来,却还是没走。沈摇光不由得坐起身来,可却不等他下床,外面一动不动的人就站起身,颇有点像听见声音的警觉猎犬。
他出现在了沈摇光卧房的门前,站在那儿,神色冷凝,目光凶狠,眉头皱得死紧。
“言济玄的话,你没听到?”他问。
他语气很凶,沈摇光却莫名听出了一点心虚,像是个十来岁、不小心做坏事情伤到人的孩子,后悔却嘴硬,但却分明能从僵硬的小动作上看出他的自责和心疼,还有手足无措的歉意。
就好像刚才他迟迟不进来,是因为不敢面对受了伤的他似的。
沈摇光多看了两眼,却换来了更加虎视眈眈的目光。
他只好直奔主题。
“言济玄说,你没骗我。”他说。
“你倒是不怕他也是迷惑你的妖祟?”商骜冷硬邦邦地问道。
沈摇光有点无语。他当然怕,但是他手腕受伤的事实摆在这里。面对商骜兴师问罪的质疑,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事实如此,不必怀疑了。”
商骜冷冷的没有说话。
“只是言济玄未曾告诉我,过去的四十多年发生了什么?”沈摇光问。
商骜仍旧没有说话。
沈摇光打量着他的神色,又联系起自己而今惨淡的境况,试探道:“你我之间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有什么仇恨?”
商骜看向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沈摇光又不明白了。在商骜的逼视中,他面露疑惑,正要再问,却听商骜缓缓说道。
“是仇恨。”他说。
这么咬牙切齿,恐怕不是小事。
“我不知这几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我做了什么错事,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沈摇光坦然说。
他自认自己是个极讲道理的人。
即便他已有八分认定自己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却也承认自己穿越到了多年之后,无法保证过去几十年的作为。
既如此,他不如直接问清楚。若他有罪,也算死得明白,若是对方穷凶极恶,就当他识人不清,活该受死。
但商骜却似乎并不领情。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难看,像沈摇光说了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话一般。
沈摇光看他这样,只好接着说道:“我
自认为人磊落光明,若无误会嫌隙,不至与你师徒反目至此。你即便恨我入骨,欲千刀万剐,我如今也尝得了恶果。”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既如此,即便要我死,也请你让我明白地赴死。”
他明明已经很友善了,被弄得苟延残喘还保持了这样的平静,但站在他面前的商骜,却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颤抖着,眼眶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那双眼睛里的血色重新活了过来,在如墨的漆黑中翻涌。
像是在忍着极其强烈的情绪。悲伤、痛苦亦或是愤怒,沈摇光看不明白。
许久之后,商骜再开口,嗓音已经沙哑得有些吓人。
“以为什么都不记得,便可逃脱干系了么。”他说。
沈摇光心生不解。可不等他问出商骜所说的“干系”究竟为何物,面前的商骜已然转过身去。
冷风骤起,巨大的殿门被人一把拉开后又重重摔上,整个宫殿中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只剩满殿的烛火,不时发出细微的灯花爆开声。
……就走了?
沈摇光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这大殿有纵深十数丈之广,堂皇巍峨,便是铺地的玉砖都是灵气流转的天材地宝。透过紧闭的窗子,隐约可见窗外风雪呼啸,云层翻涌,似是在高不可及的神山之巅。
有恨,却没有立刻杀了他。
许久,沈摇光缓缓靠回了床榻上。
既不杀他,又不明说,只将他废尽修为关押起来。
看来过去的那几十年,自己与这位陌生的徒弟之间,还真有什么难以逾越的深重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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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山巅的风雪极冷,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会被冻得遍体生寒,皮肉冷彻,一直凉到了骨血里。
唯有排列站在宫宇之外的士兵,身着早已亡国的大雍特有的重甲,手握刀剑,一动不动地任凭风雪落满他们的身体。
因为他们早死了,如今只是被商骜复活的人形兵器。他们没有五感,更无七情六欲,自不知寒冷是什么样的感觉。
商骜立在有崖殿外,风雪凌厉地落在他面上,很快便将他脸上微不可闻的泪痕冻僵,连带着湿漉漉的眼睛,都冻得生疼。
他而今修为已至化神,本不该怕冷的。引天地之气而成的修为能够淬炼人的经脉骨血,使人坚不可摧,水火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