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卫横戈听见了他的声音。
“卫横戈,你去。”商骜说。“敢伤他分毫,就要了她的命。”
卫横戈深觉商骜这话很奇怪,全然不像商九君下达的命令。
因为有崖殿的结界是商骜亲自布下的,纵
是十个聂晚晴也难进入殿中伤沈摇光分毫。况且,整个鄞都除商骜之外,没有任何一名鬼修的修为是聂晚晴的对手,让卫横戈去杀了她,也是难于登天。
但他是个与商骜结下血契的鬼修,除了服从,他什么都不会做。
“是。”卫横戈应道。
于是,卫横戈也极清楚商骜担心的是什么,此时对答如流。
“相谈甚欢?”商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的。”卫横戈说。
“说了些什么?”
“仙尊只是向帝姬询问了山下的情况,又问自己如何来的鄞都。”卫横戈说。“帝姬所知不多,仙尊并没问出什么。”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属下临走时,仙尊曾以为属下要严惩帝姬,故而为帝姬求了情。”
商骜没说话,脸色却飞快地难看了起来。
卫横戈不过只言片语,他却像是能清楚地从卫横戈的话里看到沈摇光的模样一般。
他向来是这样。修真界的人都说他冰冷如霜,高不可攀,但只要接触过他的人,就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哪怕是萍水相逢,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平民,也会记得有位沈宿沈大侠,神兵天降,仗义相助。
刚才,他一定也是以为卫横戈要杀了聂晚晴,哪怕是个看起来像是从民间本子里爬出来的厉鬼,他也要救人一命。
商骜指尖发冷,不住地颤抖。
他不想承认他是嫉妒。那么一个心地柔软的人,非但忘记了与他全部的过往,还偏偏只忌惮痛恨他一个人。
就连那些对陌生人施与的善意,都不曾给予他半分。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知道沈摇光或有危险时连面都不敢露,只敢派其他人去,而他自己则只能艰难地等着卫横戈回来向他汇报情况。
因为他不想面对清晨时沈摇光看他的眼神,也不想听沈摇光冷冰冰地说,要杀他不如趁早动手这样的话。
片刻之后,商骜深吸了一口气。
“确定聂晚晴身上的厉鬼气息没有侵扰到他吗?”他又问。
“是的。”
“言济玄去看过了?”
可是这回,卫横戈还没讲话,旁边的蒙捷忽然出声了。
“九君这么关心,亲自去看看不就得了吗?”
他语气疑惑,声音低沉如阵阵擂鼓,听得卫横戈心里一咯噔。他连忙偷眼去看商骜,果然,九君的神情更加阴沉了。
这蒙捷死前就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大老粗,死后又丢了几情,比生前还要木讷……
“你说什么?”商骜果然阴恻恻地开口了。
卫横戈和钟杳都皱紧了眉头,向他投去警告的眼神,但唯独蒙捷浑然不知,接着说道。
“九君想知道情况,怎么不亲自去看看?”蒙捷只当他没听清,声音洪亮地又重复了一遍。
殿中鸦雀无声。独蒙捷自己,认真地思考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
“难道九君是害怕什么吗?”
朔月楼中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害怕他不理你,还是怕他不想见你?”
许久之后,在场的三个鬼修听到了商九君的声音。
“滚出去。”他说。
平缓,冰冷,掷地有声,藏着谁都不敢说出口的、心事被戳破后的恼羞成怒。
第11章
沈摇光独自坐在窗前。窗上的月较昨日弯些,郎朗照在雪山之上,分外好看。
沈摇光却没有心思赏月。
距聂晚晴被带走已经过去了很久,除了有些担心她之外,他还想不明白刚才聂晚晴告诉他的那件事。
他说,那枚须弥芥子商骜多年不离身,那么他究竟是何时得到的此物,又为何会终日携带?
虽说它是沈摇光父亲留下的旧物,无论材质还是容量都称得上顶级,但以商骜如今的修为地位,未必寻不得更好的空间容器。
更何况,即便是空间容器,也不会有修士整日随身佩戴。即便是沈摇光,也不会将这枚芥子日日戴在手上,商骜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要将战利品拿出来每天炫耀?
那须得多刻骨的恩怨仇恨,沈摇光甚至想象不到。于是,他干脆不想,准备等今日商骜再来兴师问罪的时候,亲口同他对峙。
商骜既会怕他死,那他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是直到深夜商骜都没露面。沈摇光身体虚弱,一直熬到在窗边昏昏沉沉地睡去,商骜都没再出现。
但是,第二天清早,他却从床榻上醒了过来。
看着头顶明珠高悬的床帐,沈摇光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拼命回忆着昨天夜里的事,可他睡着之后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有人半夜悄悄进来,将他抱到了床榻上,还替他盖严了被子吗?
怎么可能。他一向浅眠,又不喜欢与人接触,这样大的响动,他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可他搜寻了全部的记忆,却只记得半夜时,隐约闻到了某种令他安心的气息,还有一种让他感到很舒服的、难以言喻的触感。可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像是来自于某个几乎被遗忘了的本能,让他难以捕捉。
或许是这间寝殿之中,有什么能让人瞬间移动的离奇阵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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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商骜仍旧没再露面。
每天都会有侍女一日三次地给沈摇光送来膳食,并替他添置房中的茶水点心、替他将寝殿打扫干净。
与鬼修不同,她们是活着的人。
沈摇光也曾试着问她们些什么,但是她们向来不敢说话,看到沈摇光问话,也只一个劲地摇头,接着飞快退下。
他便也不再难为她们,在殿中寻到了一处巨大的书架,便每日看些闲书消磨时光。
一直到了五天后。
五日之后,鄞都城门大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鄞都城中,声势之大,就连身在山巅的沈摇光都隐约听见了动静。
他从窗子向外望去,就见群山与云雾之下,隐约有巨大的翅膀翻飞着,像是成群结队的仙兽。
由于在这个世界中,只有高阶修士才能够御剑飞行,因此大宗门通常会将这样巨大且没有杀伤力的仙兽驯化,作为出行工具。
沈摇光仔细地看着窗外,隐约辨认出是碧云雁和踏风兽的翅膀。这两样飞行仙兽在修真界中很常见,沈摇光一时之间辨认不出来者是什么人。
他看向殿中的侍女们。
正值正午,是寝殿内最热闹的时候。拢共七八个服制统一的侍女,有的在为沈摇光布菜,有的在店内各处清洁打扫。
沈摇光闲来无事,随口问道:“这里近日有客?”
他早知没人会回答他,缓缓翻过了一页书,头都没抬。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微弱而小心的声音。
“回仙尊,是有贵客。”
沈摇光诧异地抬头,就见是给他布菜的侍女在说话。对上他的目光,那侍女似乎有些胆怯,匆匆低下头去。
沈摇光提醒她:“你可知回我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他无人说话不
要紧。这样一座没有活人的死城,能抓来这么些活人,一定是因为他。沈摇光不愿欠旁人太多的冤孽,更不愿因为自己使得无辜的人丢掉性命。
那侍女犹豫了一番。
她不知该怎么说。
她们自从被带到这里,就被修罗大人下令服侍这位仙尊。修罗大人不许她们多言,她们不敢不照做,但直到五日之前之后,她们就多了一项使命。
那日,她从没见过的、高高在上的九君陛下半夜前来,轻轻将窗边的仙尊抱上床后,竟召见了她们。
她们是凡间人,即便凡间的帝王将相也见不到一面,更何况是这位统御三界的陛下。她们吓得浑身颤抖,却听那位陛下平静地问她们,仙尊今日如何,可有好好吃饭。
她们颤巍巍地答了,陛下便抬了抬手,让她们平安无事地退下。
那日之后,陛下便每日都会召见她们,问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她不懂。陛下富有三界,是杀孽深重、威震四海的阎王。便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圣僧见了他都要跪拜,有什么地方是他想去却不敢去的呢?
但他却日日躲着不敢见仙尊,有时就在夜深人静时睡在仙尊门外的廊下,一睡就是一整夜。
他像个坚定的守护者,却又像个怯懦的逃犯。
而仙尊同她们问过话的事情,也是九君陛下在第二天得知的。
“他要说话,你们就陪他说。”当时九君陛下这么说。“但不要提我。”
这话说得很怪,就像九君陛下默认自己是个招人嫌弃厌恶的人一般。
但侍女却不敢不遵从这句话。
听到仙尊这么问,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片刻后,只好使劲地点了几下头:“奴婢知道的。”她说。
沈摇光看她这模样,应当不会有危险,打量了她两眼,便接着问道:“那来者是谁?”
“据说是来给九君陛下送拜帖的。”
“拜帖?”
“是的。再有不久便是三界祝礼,九君陛下会去参加。”
三界祝礼是修真界十年一度的盛会,沈摇光知道,是为了庆祝数千年前三界修士一同抵御魔修、将魔修封印的日子。这是修真界最为盛大的集会,道修、佛修和妖修稍有规模的宗门都会参加。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庆祝肃清邪祟的盛会,居然会邀请商骜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