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宗主,还是师兄?
沈摇光在这个世界中活了两百多年,因着天性冷淡凉薄的原因,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都没有这般深刻的羁绊。
许是他被关押在这个地方太久,太过思念他们了吧。
“仙尊,您醒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言济玄的声音。
他睁眼看去,便见是言济玄守在床边,小泥炉里正熬着药。
沈摇光点了点头,再出声时,嗓音有些病后的沙哑。
“不过短短数日,竟麻烦了你这么多次。”他气息不稳,声音也有些微弱。他笑了笑,对言济玄道谢道。“实在多谢你。”
言济玄摇了摇头,继而问道:“仙尊现在感觉如何了?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摇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不适,只是仍觉得有些乏力。”
言济玄说:“那便好,想必是药物起了作用,您体内沾染的阴气也排出来了。”
“阴气?”沈摇光不解。
言济玄道:“是的。仙尊不知,您这次昏迷,就是因为沾染到了鬼修身上的阴气。您如今无真气护体,便只是□□凡胎,鬼修身上的气息对您而言十分危险。”
沈摇光愣住。
“我那日……只隔着结界同聂姑娘说话。她的眼泪溅在了结界上,我当时担心留下痕迹被商骜发现,隔着结界擦了一下。”
“是
了。”言济玄道。“帝姬的修为高深强大,虽有九君的结界相护,却仍会受到侵袭。”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仙尊,您第一次昏迷,也是因为吃到了鬼修做的饭菜,因此受了伤。”
沈摇光又是一愣。
“是因为饭菜里有鬼修的阴气?”
言济玄点了点头。
竟是这样?当时情况危急,他又不知商骜想干什么,故而先入为主,以为是商骜作祟……
“仙尊在想什么?”言济玄见他若有所思,片刻没有说话,问道。
沈摇光顿了顿,还是对言济玄实话实说。
“我还以为,是商骜想借此要我性命。”
言济玄轻轻笑了一声。
“仙尊对九君太过提防了。”他说。“九君若要真的杀您,也不会耗费心血九年之久,只为了让您能够醒过来。九君只是常年与鬼修生活在一起,所接触的又皆是修仙之人……也是我有些大意,忘记了提醒九君。”
他所说的似乎也没错。沈摇光想起,也是在那天之后,他住所外的鬼修士兵们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就连那天池鱼闯入,也是商骜亲自前来。
沈摇光没有言语。
片刻之后,他问道:“只是我不知……你既说商骜不想杀我,那关押我的结界,怎会碰都碰不得?”
“也是仙尊您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言济玄说。
沈摇光不解地看向他。
言济玄大约明白他所想的,解释道:“仙尊自出生之时,便与寻常凡人不同,当然不会想得到。这结界对修真之人来说,即便是尚未引气入体的修士也不会有伤害,但仙尊如今经脉元婴俱伤,因此这样温和的结界,对您而言也会有伤害。”
沈摇光沉思片刻。
“那么,这结界只是伤到我,并没有要我性命,也说明它的反噬其实微乎其微?”
“是的。”
沈摇光确实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比蝼蚁还要脆弱的体验了。
“商君将您关在这里,也是因为鄞都皆是鬼修,他担心如帝姬这般的鬼修碰到您。”
听着言济玄的描述,沈摇光都怀疑自己不认识商骜了。
他许久没有说话。
片刻,言济玄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仙尊谨慎,如今沧海桑田,您也不会轻信旁人。”他说。
“不过,九君至今,确实从没有做过一件伤害您的事。他不善言辞,恐怕也太刚愎自用,便易教人误解他的好意。”
许久,沈摇光看向窗外,开口道:“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他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言济玄这次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你是替他找不到借口,还是有不能说的事?”
“事涉太多的人,无九君首肯,我不敢说。”
沈摇光淡淡点了点头。
“你说他没害我,我知道。有些事我先入为主,认为他包藏祸心,也算冤枉了他。”
“仙尊记忆尽失,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我也并不能因此而感激他,或对他心怀愧疚,从而想弥补他。”沈摇光说。“毕竟,在得知原因之前,他无故关押我于此,与我而言便就是不可原谅的。”
言济玄说不出话来。
他不得不承认,沈摇光此人当年能够名扬天下多年,不光是因为他天资绝世,修为高强,出身贵重。
也是因为他为人足够冷静。即便落到而今的地步,即便眼下只有商骜一人可以依靠,他也仍旧能够保持这样的清醒。
这种理智来源于一种无形的强大,即便他如今是最为脆弱、最不堪一击的那种人。
言
济玄大概明白了商骜的飞蛾扑火,同时,也隐约能够理解他如今的绝望。
毕竟,能让这样的人坠入情爱,本就是难于登天的事。
他终于摘下了高空中的那颗星,握在手里,那颗星却有一日离开了他,重新冷漠地悬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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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
门外两侧的鬼修列阵而立,女子嘤嘤的低泣隐约从门内传来。
殿内,商骜神色冰凉地坐在上首。卫横戈低头跪在阶下,聂晚晴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今日一早,沈摇光的烧退了,言济玄说他睡一觉便可大好,商骜这才腾出功夫来,收拾罪魁祸首。
“此事全因属下看管帝姬不利所致,还请九君责罚!”卫横戈以头碰地,说道。
“我……我并不知是何缘由,郎君无缘无故地便晕过去了……”聂晚晴哭得柔弱,絮絮说道。
商骜眉心阴云笼罩,看向她时,目光如刀。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他问。
聂晚晴哭得打了个嗝。
“九君,帝姬心智不全,想必不是故意为之……”卫横戈说。
“几时轮到你插嘴了?”商骜冷冷地打断了他。
卫横戈连忙住了口。
“替她求情,是吗?”商骜冷笑。“那你不如也替她受死?”
听到死字,聂晚晴面上虽仍未露出畏惧的神色,却愈发悲伤了。
“原就是我该死的。许是我不祥,将厄运也带给了那位郎君。枉他愿意多与我说两句话,垂怜我几分,我却害他至此,是我该死的……”
她哭着,商骜的神色却更难看了。
“你说什么?他跟你说话,垂怜你?”再出声时,他已然咬牙切齿,声音冷得如坠寒窟。
卫横戈不知为何,竟隐约从商骜的盛怒之中,听出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
第19章
聂晚晴听见商骜的问话,伤心地擦了擦眼泪。
“我自知我是不配的。”她哭着说。“像我这般罪孽深重之人,怎么能奢望郎君的垂怜呢?”
“郎君郎君,你叫得倒是顺口。”商骜冷笑,毫不留情地说。“你知道不配就好。他垂怜你?你也不想想凭什么,他凭什么愿意同你多说两句话?”
“自是郎君心善,便是我这样的人,他都要照顾两分的……”
“他看你傻,嘴里好套话罢了。”商骜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他。
旁边的卫横戈看得有些傻眼了。
他们奉若神明的九君,向来不爱与人多作€€嗦。要赏便赏,要罚便罚,就如上天降下的雷霆雨露一般,是不会与凡人多言语的。
便是当初让帝姬手刃那个负心汉,也只是凉冰冰地对她下了不可违抗的命令,多一句斥责或劝说都未曾有。
但是……
这回,九君竟一反常态,去讥讽那位心智不全,成日里只知道哭的帝姬。
果真,聂晚晴哭得更伤心了。
“我知我这一生本就柳絮飘零,不值得活这一遭。”她哭着说。“若能让郎君能从我身上有利可图,便也算我未曾辜负吧。”
“辜负?”商骜的语气又重了几分。“你有什么可辜负的?怎么,你又以为他对你有情,要为他献出全部了?”
这话连卫横戈听着都觉得刻薄。
聂晚晴的哭声愈发可怜起来,话都说不出口了。
商骜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别想了。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他便是尚在人间,魂魄也早位列仙班了。七情六欲他全断了,你以为,世上还有比他的心更冷的人么?”
他咬牙切齿,话虽说是在对聂晚晴说,却不知为何,总有种指桑骂槐的怨怼,像是多年等不来夫君回家的巷尾弃妇。
聂晚晴哭着跑了出去,霞帔摇曳,珠玉叮当作响。
商骜冷淡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作声。
跪在阶下的卫横戈小心地觑了商骜一眼,只一眼,他便重重地将额头碰回地上,再不敢动弹一下。
商骜此时,分明该是像个斗赢了的大公鸡一般志得意满,却不知为何,他分明是看着聂晚晴的背影的,却又像是目光放空,在想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