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五灵根来说,更加宽阔的经脉,就意味着他们能够承受更加强大的真元冲击、能够承担更加剧烈的真气暴动。
多年下来,商骜承受了无数次的真元暴动,随着他藏在丹田中的修为越来越深厚,他所承担的暴动也愈发剧烈。
于是,多年来,商骜都保持着外出接取一次任务,便在宗门中修炼一段时间的频率。
这使得他体内的真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每次暴动似乎都能将他的性命吞噬殆尽,却没有一次暴动真正要了他的命。
渐渐的,商骜也多出了一种自暴自弃般的有恃无恐。
他在宗门中向来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商骜的另一个秘密。
那就是每次真元暴动时,他都定然会在点青峰中。
比起其他地方,点青峰空无一人,开阔安静,于他而言是最隐秘的地方。但却只有商骜知道,这也是他每次真元暴动之后,都能够安然无恙的原因。
点青峰中尽是那人的气息,似乎就连窗外的翠竹,都染上了那人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在这样的气息环抱之下,他无论在怎样暴动危急的时刻,都能存有一丝理智。
便就这样,过了些年,宗门中关于商骜的议论也渐渐少了下去。
毕竟每次他前去参加的除祟任务,都能安全圆满地完成。虽说他在队伍中看起来并没起到什么要紧的作用,但仙尊财大气粗,他身上的灵符和丹药像是用不完似的,同队伍的弟子若有什么危险,他也毫不吝啬地相救。
而外出回来给队员们分灵石时,他无论拿多少也没有怨言,这么多年下来,他和同行的同门弟子们从没有起过一次纠纷。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的修炼也没有落下。
沈摇光闭关的八年之后,商骜在一次短暂的、仅有几个月的闭关之后,竟升到了筑基中期。
对于一个宗门中的普通弟子来说,这速度并不算快,可作为一个五灵根,商骜能用这样的时间将修为提升到了这样的程度,也足够让宗门中人刮目相看了。
一时间,商骜成了上清宗中最为独特的存在。
而方守行也并没忘记关照他。
只是商骜似乎生性便冷淡木讷,平日里他问缺些什么,他也都说没有,这么久了也从来没向他寻求过一次帮助。
方守行自然发自内心地觉得省事。
宗门中万事太平,他作为一宗之主,将整个宗门治理得安安稳稳,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也不知要闭关到什么时候,对他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最舒适的状态了。
毕竟,周围没人再会那样频繁地提到沈摇光,拿他一个根本不是宗主的人和前宗主比较,也不会有个人,总轻而易举地将宗门事务处理得那样完美,让他像是清早的月亮一样,在夺目的阳光下黯然失色。
方守行只觉得万事顺心。
自然,善功司的弟子们也很喜欢商骜。
一开始,他们还会担心,怕商骜自己好高骛远,在任务中丢了性命或是受了伤,璇玑仙尊出关之后还要向他们善功司问罪。但是一遭一遭的任务下来,商骜从没出过岔子,可见仙尊闭关之前交给了他多少宝贝。
他们也乐见其成,有什么难办的事,也会去问问商骜感不感兴趣,要不要同行。
这日,便有一个新的任务找上了商骜。
鄞都遗迹以东百里,有妖修作祟,已有十数人殒命于此,却一直不见妖修踪迹。
妖修向来极会伪装,再加上多为动物、植物修炼而成,鲜少服从管教,遵守规则,除了千灵教中那些与道修结盟的妖修外,绝大部分妖修都是散修的状态。
若只是寻常动物化作的妖修还好些,若是烈性的植物修炼成人,那便极会伪装自身气息,前去降妖的弟子们也会更加危险几分。
于是,善功司的弟子们便想到了商骜,特去寻他。
与从前一样,商骜在峰中修炼,别无他事,听到他们的请求,并没有多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一行人便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鄞都本在中原,是天下最为富庶繁华的地界。但因着多年前鄞都被焚烧殆尽、千万百姓被杀死在那里,鄞都城便就此荒废下来,再也没人敢在那里落脚。
多年过去,商骜也是第一次回到那里。
当年鄞都城破,他便被新朝的人一路追杀,待上了上清宗后,他的行踪便再不由得他自己。自然,他也没有什么故土故国情怀,在碧云雁上垂眼看到那片广阔无垠的废墟时,心中也没有什么波动。
而旁边的其他弟子们,则都清楚商骜的身世。
“商师兄不必难过。”有弟子劝道。“王朝更迭,本就是凡人的气数。”
也有人跟着附和道:“是呀师兄。如今你已登临仙门,与凡人的命数便不同了。”
商骜没有言语,仍是淡淡的模样。周遭的弟子都知道他的性格,也并没有在意。
商骜自然不需要他们劝,不过有了他们的劝说作为由头,他想在深夜外出探查妖修的气息,便方便多了。
之前他与这些人一同外出降妖,便也是这样。
他提前解决掉最难缠的,吸取了它们的真元,便放出些小鱼小虾来给宗门中的弟子们解决,再跟着浑水摸鱼一番。
这回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他还尚未探知到妖修的气息,便先在鄞都城的遗址前,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人不认识,穿的却是新朝暗卫的服制。旁人不认得,可他却与这些人打过许久的交道,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他们皆穿着夜行的黑衣,刀柄上刻着一个并不显眼的、却很统一的记号,正是新朝皇帝手下暗卫的符号。
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个卷轴,并没打开,但隔着很远,商骜就听见了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都十年了,头儿,陛下还抓着那遗孤不放?”
“十年,长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皇上能放心?”为首那人说道。
“可是,我们就连那雍朝太子的模样都没见过,仅凭着一副画卷,如何能找到他?”
“你没见过,我可见过。”为首那个又说道。“八年前,他一路躲到了仙门的玉阶上,从此就没再露面。你说多邪门?那天正是仙门收徒结束的日子,他断不可能进去,一定是逃了。”
“那这小子还真是狡猾……”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远处的商骜听得真切。
远处那人,微一侧头,他便认得出是当年追杀他的人中的其中一个。
八年过去,那人面上已然生出了纵横的沟壑,而他,却永远停在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商骜冷冷地看着他。
他在修真界待了太多年,竟忘记了,还有一门当年的仇要寻。却没想到,他忘记了,那些人却没有忘记,如今竟还能仇人相见。
想到这儿,商骜单手按剑,大步地走上前去。
“喂。”他出声道。
第90章
那几人回过头来, 就看到了个身穿道袍,负剑而立的青年。
那几个随从的暗卫看到有道修在此,下意识便站直了身体, 朝着他恭敬地低下了头。可为首的那个暗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 却愣在那里。
商骜缓步走上前,淡淡看向他。
近十年都在追查他的踪迹,想必新朝这么大的地盘都让他翻了一遍。当年便你追我赶了那么长的岁月,此后又日日看他的画像看了那么多年, 想必即便自己化成了灰, 这人都不会忘记他。
恰好, 商骜也是这样。
他年少时最黑暗的那段光阴,也是拜这个人所赐。
他随起义军首领攻入皇城时, 靠着取下他父皇的头颅换取了此后的荣华富贵。作为新帝最信任的手下,捉拿前朝遗孤的任务也交到了他手上。
在他们的追杀下, 商骜活得比过街的老鼠还要仓皇, 既躲进过阴暗潮湿的牲畜圈中不敢喘一声大气,也曾当肩中了一剑、血浸透了半边衣衫也不敢停歇地连夜奔袭。
而今, 这人就站在他面前。
两人的双目对上了视线,看着那人逐渐放大的瞳孔, 商骜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凉凉的笑。
“黄将军, 你还记得我。”他说。
听到这话, 那领头的暗卫旁边的那个面露疑色,侧目看向身侧的首领,似乎不知这位修士如何会知道他的姓氏。短暂的目光游移之后,此人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拿起手中的画卷, 便匆忙地展了开来。
画卷中是商骜多年前的画像。身着华服的少年太子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宽大座椅上, 面无表情,庄严得如同泥塑的像。
他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修士。
明显地高大了、长成了,即便过去了许多年,那副眉眼却仍旧很像,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头儿……”他匆匆转头看向身侧的首领,可就在那一刹那,凛冽的剑气穿过了那首领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溅了这暗卫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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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几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对商骜来说,只是手都不必抬起的小事。
他静静看着几人颓然倒下的身影,面色冷漠。
有报了仇的喜悦吗?其实没有。就像来时路上同门弟子劝他的一样,他入了仙门,年岁悠悠便再与他没有关系。活在这样几乎停滞了的光阴里,前尘往事,就像是被翻页过去的故事书一样。
他杀这些人,只是他既撞见了,便不得不杀罢了。
他抬眼,恰就在这些人尸体的前方,就是旧时鄞都的断瓦颓垣。
这么多年找不到他,想必这些人也以为,他躲在了这片废墟之中了吧?商骜静静地看向前方,从前熊熊燃烧了五天五夜的大火早已熄灭了,夜色之下,昏暗的废墟上只剩下厚厚的一层焦土。
他淡淡抬起脚步,跨过了那些人的尸体。
这是他将近十年以来,第一次重新回到鄞都。地上坍塌的废墟使得进来这里的人寸步难行,碎石之下,隐约还有支离破碎的尸骨。
早没了模样的地方,商骜却认得出,这里便是当年的朱雀大街,是从鄞都东城门一路到皇城宫门的那条最宽阔的大路,能并行八驾马车。
当时,他坐在车驾之上出宫巡游,也是走的这条路。
他踏着废墟,如履平地,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皇城的门前。
金色的琉璃瓦早看不出模样了,任凭它当年是怎样晶莹地、高高在上地在皇宫的门楼之上闪烁,现在也焦污地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低下头,便看到了斜插在瓦砾之间的一支断枪。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九殿下?”
那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却又空又远,几乎消散在夜风里。要不是商骜听觉灵敏,还真捕捉不到这道声音。
他回过头去,竟看见虚空之中,站着一个身着雍朝宫装的女人。
这人几乎与空气化为一体,半透明的身体之后,还能看见原处城郭的灯火。她看上去大概二三十岁的模样,从她华丽的宫装上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品阶很高的女官。
那人看见商骜回头,似乎也是一愣。
她呆呆地与商骜对视片刻,接着猛地在半空中跪了下来,俯身朝着商骜行了个大礼。
“九殿下,九殿下竟能看得到奴婢吗!奴婢钟杳,叩见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