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二人……还是池堇年主动提出的。
如果池堇年没有包藏祸心,那那人的局想必早就布下了。而若池堇年跟那人是一伙的……他师尊可是将这东西当做至交好友的。
商骜追问道:“徐长老的遗体不是已经不在那里了吗?”
沈摇光教他问得轻轻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他想了想,接着安抚地攥紧了商骜的手。
“原本是的,你池师叔这么做,也不过是缅怀罢了。”他温声说。
接着,他顿了顿,之后的声音几乎轻得微不可闻。
“别闹。”他温声说道。“明日我在山中陪他喝两杯酒便回来。”
任世间的俗人,谁抵得住沈摇光的轻声细语呢?
片刻,商骜缓缓收紧了手,回握住了沈摇光。
他一定要那个人死。他心想。
管他是什么世所罕见的大能,还是修真界的什么中流砥柱。胆敢生出半点伤害他师尊的心思,都是他该死。
商骜看着沈摇光,片刻,在沈摇光膝前单膝点地,蹲了下去。
这个角度,正好够他的下巴搁在沈摇光的膝头上。沈摇光低头看着他,便见他一双眼亮晶晶的,一时间竟像一只眼巴巴的大犬,靠在他身上。
沈摇光不由得失笑:“怎么了?”
便见商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没什么,师尊。”他说。“我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安。”
沈摇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脸颊上。
“在担心什么?”他问。
商骜沉默着垂下眼。
这让他怎么好说呢?他在担心世人看向他师尊的神色都是恶毒和算计的,也担心这些人的血溅在他师尊的衣袍上,脏了他师尊的衣裾。
不过不要紧……这些脏事他自然会去做,不会脏了他师尊的眼睛。在回来之前,他也会洗干净双手,不会让自己手上的血污染上他师尊分毫。
至于明日之后,再有哪位大能在伏南山中离奇死于“隐门”之手,就跟他们没有分毫关系了。他师尊在与旁人饮酒,他自有办法能让他师尊洗脱嫌疑。
而至于他自己……
“那明日,我便在此等着师尊回来。”商骜将脑袋缓缓靠在沈摇光温热的掌心里,轻声说道。
第119章
第二天, 沈摇光如期前去赴约。
伏南山中枝叶繁茂,灌木中有幽幽的萤火。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漏到地面上,像是洒下的霜雪。
沈摇光赶到时, 池堇年已经在那里了。石板之上摆了三五碟贡品,他此时正将杯盏一个个摆好, 再从酒壶之中倒出幽香扑鼻的梅花酒。
“堇年。”沈摇光出声唤道。
池堇年抬头见是他,微微笑了笑,抬手请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沈摇光上前, 提起衣摆在岩石旁侧坐下,就听见池堇年在他旁侧幽幽地叹了一声。
“沈宿, 我普天之下有这样多的朋友, 到而今宗门剧变时,却也只有你能陪在我身侧了。”池堇年说。
沈摇光知道池堇年朋友多,毕竟以他这样热闹的性格,又是个一掷千金的大宗门闲散少爷,平日于修真一途不甚上心, 有点时间便想着去哪里玩, 自然结交了许多人。
见他这样说,沈摇光宽慰道:“也不必这样讲。毕竟缥缈山庄门内之事, 旁的宗门和散修,自然不敢随意插手。”
说着话, 便见池堇年拿起桌上的一杯酒, 喝尽了, 又端起另外一杯酒,缓缓地洒到了泥土中。
“自然是他们有心无力, 不过, 也有不少人听了修真界中的传闻, 就连与我来往,都谨慎了不少。”
“什么传闻?”沈摇光微微凝了凝眉。
在得知徐长老身死的第一时间,他便赶到了伏南山,身侧只有商骜,自然听不到什么传闻。
只见池堇年抬眼看向他,嘴角带笑。
“缥缈山庄不比白云观。”他说。“白云观没了个齐占元,于他们而言虽说元气大伤,却还有其他长老顶着,并算不得什么大损失。但我缥缈山庄不同,原便是我池家一手壮大的,而今除了我兄长,能撑起场面的,也只有徐长老一人了。”
说到这儿,池堇年微微叹了口气。
“徐长老一死,世间都说缥缈山庄气数已尽,只剩下我兄长一人,成不了什么气候。祖辈一手撑起的产业,想必就要毁在我们年字辈手里了。那些人听到这话,自然唯恐避之不及。一个气数已尽的宗门中的少爷,哪里值得他们费心巴结?”
说着,池堇年讥诮地笑着看向沈摇光。
“沈宿,你知道,原本缥缈山庄这样的世族宗门,在修真界中就颇受诟病的。现下,他们也证明了这一点,没有外姓人,光靠着池氏子弟自己,根本没本事保宗门周全。”
沈摇光微微凝了凝眉。
“也不过是一时风言风语,只要你们能够寻得隐门,替徐长老报仇雪恨,想必天下便不会再有非议的声音。”他说。
“你只管放心,上清宗也会从旁协助,全部功劳最后都归功于你们。到了那时……”
“沈宿。”池堇年打断了他。
池堇年抬眼看向沈摇光,不知怎的,借着微弱的月光,沈摇光竟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你以为,我兄长派我来,真的是为了洗刷徐长老的冤屈吗?”池堇年说。
“你是说……”沈摇光一顿。
“徐长老早生了异心。”池堇年缓缓道。
沈摇光神色冷凝,听着池堇年继续说道。
“像你师兄,即便有你在侧,也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宗主之位。但徐长老他是我缥缈山庄的人,究其一生,也只能做个长老,即便日后修为高于我兄长了,却还是要对他低头行礼,俯首称臣,他怎么会肯呢。”
“所以,你是说,徐长老已经在计划着将你兄长拉下庄主之位?”沈摇光问道。
池堇年看着他,没有否认。
沈摇光心下一时也有些唏嘘。
说徐长老是看着池家兄弟几个长大的也不为过,他年少时得池家老庄主相救,也曾发誓要报答老庄主大恩,曾与老庄主结拜为异姓兄弟。对于修士而言,徐长老的修炼并不算天赋异禀,只称得上一步一个脚印,但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也算是缥缈山庄的定海神针。
沈摇光却从没想过,他也会不愿朝着当年义兄的孩子俯首称臣。
人总是会变的,他只觉他自己历经了多少背叛,却没有注意到,世间人与人的背叛从没有停止过。
他一时没有言语。
而他面前的池堇年淡淡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将酒缓缓地倾倒进了泥土里。
沈摇光看他这般模样,低声说道:“也无事。你本天资就高,你二哥也素来勤勉,池鱼又是个不错的晚辈,假以时日,即便缥缈山庄没落了,也能在你们几人手中重新振兴。”
池堇年看着浇灌在地面上的酒,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师兄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将沈摇光引到这里,然后静静等着他动手就好。
这对池堇年来说并不算难事€€€€毕竟他对沈摇光,也从没有几分真心。
他周围从小就不缺少巴结吹捧他的人,宗门内外,这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和其他宗门不一样,旁的大能的后人一出生便会被从天资悟性等方面细细地考量一番,此后数百年的路都会走得比别人更辛苦,在众人的目光下被要求得更严格。
而他池家不同,他们才是真的含着金汤匙长大,只要有池家一日屹立不倒,他们这些子孙,就只需要活着享乐就够了。
池堇年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乐得享受祖辈的恩荫和旁人的奉承。他比谁都活得轻松自在,像是上辈子积攒下来的福报。
而沈摇光于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个佳友罢了。
所以,在他猜出沈摇光和他徒弟之间的私情之后,他也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鼓励他€€€€这样违背礼法人伦的事,有什么好鼓励的?但是,若有一日沈摇光和他徒弟的私情败露,沈摇光身败名裂被天下人耻笑,又关他池堇年什么事?
也算他帮了沈摇光一把吧,让他不用再担心自己和弟子的事是否会被发现,也不会再为情所困了。
丢掉一个朋友,换他此后千百年的荣耀和安逸,与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置换。
毕竟,待他兄长登上修真界之巅,领着缥缈山庄盖过分崩离析的上清宗,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之后,他池堇年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没有呢?
这就是他家祖训的真谛了。
池家满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旁侧,沈摇光见他许久不说话,问道:“堇年?”
池堇年转头看向他。
“在想什么?”沈摇光温声问。
池堇年看着他月光下的容颜,沉默片刻,微微露出了个笑容。
“没什么。”他说。“只是忽然想起了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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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池堇年所计算的时间,他兄长的确已经到了要动手的时候。
那酒中自然没下什么药€€€€毕竟对修真者而言,这样轻易就能察觉的手段太冒险了。
只是以他师兄的修为,只要他吸引住沈摇光的注意力,便能够像杀死徐长老一样,悄无声息地杀死沈摇光。
到了那时,沈摇光便也是在伏南山中被隐门杀死的,拿便默认他当时是独自一人,周围没有其他目击者了。这样,命算在隐门头上,就连池堇年这个共犯都能轻而易举地全身而退。
但是,池莫年此时却被旁人绊住了脚。
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他有过一面之缘,就是沈摇光的那个徒弟。
那小子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阴鸷又冰冷。
他不知怎的,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藏身的位置,这着实让池莫年吓了一跳。但是,他周围没有半点沈摇光的踪迹,只这小子一人,也教池莫年稍有些放下了心。
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的区别。一个筑基期的小子,不过动动手指头罢了。
池莫年淡淡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是璇玑仙尊的徒弟?”他神色平静而又和蔼,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面前这个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子并没有搭他的话,只在默默看了他良久之后,问道:“你要杀我师尊?”
池莫年眉心微微一动。
“小友,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池莫年说。
可商骜却并不搭理他,接着又问:“为什么要动他?”
狂妄。
也不知是这小子初生牛犊,还是他以为靠着点天理和公道就能与他这样的前辈大能抗衡。总之,池莫年没心思教他这些道理,只能让他下辈子自求多福,早点看清天下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