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梦境中能让他记住的人不多，这是其中一个。
炮火之下，人类如蝼蚁，能被人看到的实在不错，这其中有壮烈的，有满是遗憾的，也有让人咬牙切齿的。
但这人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概括，或许是：怜你悲苦，恨你不争。
金€€捷森。
被所有人视作间谍、叛徒、人奸、走狗的男人。
扶持求和派的政府，一心依附高级文明，带着一群软弱的资本家给别人造成了不少麻烦，执迷不悟。
他就是电视剧里从第一集 坏到第九十九集的反派，一切形容坏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算过分。
但是第一百集 ，反派死后，挫骨扬灰，剧情却反转，他是个伤心人。
和其他怀揣理想的同龄人不同，他是个悲观的现实主义者，也是第一批离开母星去神恩文明‘留学’的‘留学生’。
他看过神恩文明的强大，也清楚人类文明的脆弱，了解越深，越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一旦神恩文明动手，人类文明没有任何一点反抗余地，最好的结局是成为附属者，最坏……灭种。
他所有一切的计划，都基于这个无法推翻的前提。
所以金是个妥协派。
无法抵抗，就选择加入。
他走近神恩文明，学习神恩文明丢出的几个肉骨头一样的技术，成为神恩文明的代言人。
这样的人其实不少，之前那个天真地邀请店长加入的‘对外文明联络推广协会’不就是如此？
同样是底层出身，吃过无数苦，拼过无数命，他和克劳德却是两种个性。他将‘生存’二字看得极重，至少比尊严，比骨气重。
只要人类文明能活下来，哪怕是苟活，也比灭族好。
所以他不择手段，作恶多端，一心只为自己目的。
但人是个复杂的生命，他看起来这样可恶，千刀万剐不足惜，可他在外面当孙子，却只为将换得的技术全部投入母星建设。明明很有钱，却过得很节俭，还资助孩子，让他们学习更高级的技术。
因为孩子是希望，也是未来。
这样十年如一日，他也为母星培育了一批优秀的科学家，但也同时培育了一批无文明无种族主义者。
他还将许多志愿者送入神恩文明，希望他们融入社会，让神恩文明的人真切地感受到人类是一种和他们一样的智慧生命，求取共情。
为了一个不值得推崇的目的，他做出了令人钦佩的努力。
这个星球的年轻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拯救岌岌可危的母星，只是金
选错了，赌输了。
输在不了解神恩文明的残暴，输在不了解人类文明的骄傲。
他只来得及在神恩文明的军队出发前发出最后一句信息，而后死在身边机器人手里€€€€机器人的最高权限在神恩文明的手里。
而那些在他的支持下去了神恩文明的人类，在失去人类文明这个后方之后，也理所当然沦落成底层，连繁育资格都没有的底层，亡族灭种就在眼前。
店长慢慢喝着他的酒，今天的提醒已经出格，他不会再做其他任何事。
现在的情况和梦境中已经不太一样，或许金还是会成为一个妥协派，或许不会。
但不管是哪一种，希望他问心无悔。
“店长！”一声从远至近的呼喊吸引了酒馆里的人，也吸引了店长的注意。酒馆里已经座无虚席，人挤得满满当当，这个人拼命努力地挤到柜台前：“店长！你看我！”
来人一头绿藻似的头发，脸上虽然还残留着一点鱼鳞的痕迹，但基本已是人类模样，看着是个很有活力的青年。
“店长，是我啊！”
“你这么大呼小叫没一句重点，谁知道你要说什么？”又一个人走进来，手臂一粗一细，是万事通。
万事通一路走到店长面前：“店长，是百事达，这家伙去做了‘基因修复药剂’的试药员。”
“原来如此。”
其实店长听到声音就知道是百事达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奋进的生命力。他只是奇怪百事达没有进入游戏怎么会恢复人类模样。
原来人类这边已经开始制作基因修复药剂。
卡着人类文明脖颈的基因崩溃症……要被彻底解决了吗？
店长又忍不住喝酒了，这次却是因为喜。
“你想喝什么酒？这次我请。”
第48章
随着百事达的出现, 酒馆里人声喧哗。
“基因修复药剂出来了？什么时候上市？”
“怎么也得实验两年吧？哪有新药物快速上市的？”
“这不是从游戏里拿到的最终配方吗？还需要实验？”
他们再也没有心情喝酒了。
星野城的人多数都是因为基因崩溃不得不来到这里的。如果基因能够修复，他们至少可以回家乡看一看，不留遗憾。
就像小龙虾, 他恢复后就离开了星野城，想起来也有几个月了。倒是他的朋友独臂岩石人一直留在这里。
基因修复药剂的出现, 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或许已经有敏锐的人意识到社会新变革将出现，顺风的可以冲上风头浪尖，逆风的则被毫不留情拍死在浪潮下。
楚玉楼已经想到全民恢复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人类就该全面追赶‘精神力觉醒’，力求加入宇宙文明大家庭。
同时, 一系列针对精神力的配套科技产品将会出现。
到九点半, 店里的酒已经卖完, 小食也卖完了，客人们赖着聊天打牌就是不肯走。店长看着他们熟练地把四个方桌拼成一桌，然后摆上麻将, 眼角抽搐了一下。
就算是星野城的人，也有不少用上了淘汰的旧版全息舱, 但人人都能进入全息时代后, 他们反而喜欢这种动手动脑的桌游。
他又想起雨季捡菌子了。
等废墟清理好了, 要不要举办一个捡菌子比赛呢？虽然他经常捡到毒菌而且一天捡不完半篓, 劳心劳力举办比赛, 最后大概率和钓鱼一样沦为颁奖员。
“哐！”厚重的木门发出声响，声音吓了大家一跳。楚玉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看到一个有着茶色头发的男人失控地扶着门, 并且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格日勒的那个少将？”角落传来声音。
“他怎么了？”
凯厄斯挤进了坐满人的酒馆, 双手推着两侧的人, 过处都是怒目而视的客人，但这个人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几乎像疯子那般一路挤到柜台前，眼睛凝视着楚玉楼，双手死死扣在柜台上，几乎掐出指痕。
“你是谁？”
这可真有意思，在他开的酒馆，问他是谁？
“你要找谁？”楚玉楼反问他。
凯厄斯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谁，只是看到这个人的瞬间，那空旷的灵魂一瞬间被浓烈的情感堆满了，明明看视频和照片的时候他从未有这样的冲动。
作为凭借天赋进入军队的穷小子，凯厄斯一向克制冷静，不会轻易流露真实情绪。尤其眼前这位还是他的任务对象，提供高科技技术的店长。
“抱歉。”终于，凯厄斯控制住自己，他松开紧绷的手指，脸上带着浓浓的失落，“失礼了。”
楚玉楼打量他，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皮囊后面的灵魂。
突然，他知道了什么，也知道了这个人的反常，但这一切都只像微风吹过湖面，波澜不兴。
“想要道歉的话，和你撞到的那些客人说。”楚玉楼客套又冷淡，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凯厄斯看着那双浅色的眼睛，想要从里面找到一点存在的痕迹，但一点都没有。
他的心被揪着，脑子里不属于他的记忆乱晃。
他仿佛看到一个金碧辉煌的白色宫殿，披着白袍的神明赤足走过他的跟前，脚踝上金饰轻晃，红宝石如血轻吻雪白的肌肤，他匍匐在地，在众人肃穆的祈祷声中悄悄抬头……
“！”钻心的疼痛让凯厄斯眼前一黑、喘不过气。似乎有什么存在在警告他，不要觊觎不可触碰的神€€。
楚玉楼朝着空中
某处看了一眼，之后身体微微前倾，手臂压在柜台上：“你是谁？”
这声音不轻不重，凯厄斯却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勉强保持镇定：“我和您预约过，地下工事的负责人，凯厄斯。”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凯厄斯低下头，不去直视那双眼。
“记住你说的话。”楚玉楼直起腰，他脸上是营业性的微笑。
不过是融合一部分执念的灵魂。如果他的自我认定是那个叛徒，他不介意再杀一次。
没有凝出神格的半神，他们的灵魂比一般人类灵魂强大许多，所以他们的身体死亡后灵魂会进入轮回重新变成神族或者人类英雄。
但有一个特例。
那人是某个山神和人类公主的私生子，被他带回来，成为他的祭司，最后却对他下毒企图禁锢他。
楚玉楼杀了他，却又不愿意这个人进入轮回成为神族或者英雄。当时的他也是年轻气盛不肯受半点委屈。
所以他将罪人的灵魂填入生了绿苔的石龟，丢进深渊深处，让他每日被阴风吹着，痛苦又无法死亡。
但是当时操作有点失误，一小部分带着执念的碎片进入轮回处，和其他能量结合成新的魂魄，不断轮回。
这一世就是眼前这个人。
投入深渊的还在做他千年的石龟，而投入轮回的自带渎神的诅咒，人生总是充满各种不幸。
楚玉楼意兴阑珊，失去报复的动力。
何必再把视线投在这样的地方，不如从此恩怨两清。
他心念方动，冥冥之中有所回应，凯厄斯觉得额头有些痛，很轻微的抽痛，而那些让他困扰的东西，似乎正被什么力量慢慢抹淡。
凯厄斯的理智回来了，他看着柜台后的店长，忽然满面羞愧。公私不分，不是他应有的作为。
“酒还有吗？”
“没有了。”
凯厄斯坐在柜台前，酒和食物都已经卖完，他就坐在这里等着。
角落里克罗斯一直注意着柜台方向，他摇晃着酒杯，让残余的酒水在杯壁上滑过一圈，脸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