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株桃树开了粉嫩的花朵儿,从石墙后伸出几枝,颇为可爱,他也有些喜欢,说:“我们冬天搬来,都没发现那里有桃树,也不知道秋天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好不好吃。”
小宛儿摇摇头:“不好吃,又酸又涩,也吃不到,还是小青果的时候就会被小孩子们摘了去。”
田小野笑道:“看来你早就尝过了。”
小宛儿点点头,又说:“那边有两个小孩在捡桃花。”
他目光缓缓移动,又说:“你看那儿,馄饨摊老板在和客人争执什么,大概是那人吃完发现没带钱。”
“还有那边,那个婶子挑水呢,担子太重,挑起来摇摇晃晃的,撒了一路。”
“那边有个小贼,我看见他了!”
“咦,那不是你家铺子的伙计吗,这是外出跑业务回来了。”
“……”
他语速很慢,说着他看到的一点一滴的景象,田小野听着听着,就升起一丝担心来,拉住小宛儿的手说:“宛儿,你现在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小宛儿垂下眼睫,看着田小野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说:“我死过一次了,不会再寻死了。”
田小野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说:“我跳进湖里的那一瞬间就害怕了,我发现我很怕死……”
“活着多好啊,至少太阳是暖的,湖水太冷了,真的。”
田小野拉着他的手说:“你想开了就好,仲远哥说了,有些人来到这世上遇到糟糕的人,就说明你是天上的仙子下来历劫,等到过了这一劫,以后的生活就都会顺遂起来的。”
小宛儿点点头,说:“你曾和我说过,我什么都有,我一直不懂,可是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懂了,我会唱戏,我能赚钱,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算他走了,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我的本事还在,我的钱也在,那些伤心也好真心也罢,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未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了。”
“是啊,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季仲远听见这话,正好从门口进来。
小宛儿见了他,立刻就跪下了,说:“季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恩的。”
季仲远把他扶起来,笑着说:“我还担心你会想不开,现在看来你确实是脱胎换骨,重生了,好啦,既然都想开了,就来吃点东西吧,不过你现在只能吃白粥,想吃我的甜品,还得养上几天呢。”
听了这话,小宛儿和田小野相视一笑,过去的已经过去,至于新生……
夜深人静之时,小宛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自有思量。
再过了几日,小宛儿基本恢复好了,也能和人聊最伤心的那件事,只是说起来却不再有伤心,只有愤怒。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吃了个暗亏,定要在那混蛋身上讨回本来。”季仲远怒道。
“老弟,那是个秀才,算是半个官身,可不能硬碰硬,你可知道若是闹到县衙,平民告秀才,先得挨上十大板子,这事儿还得智取。”张掌柜捏着胡子说道。
“那是自然,我早有计较。”
小宛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谢诸位好意,只是这是我的事,我不想麻烦大家,我想自己解决。”
“确实是要你自己解决。”季仲远从袖子里掏出薄薄几张纸来,“我写了个小话本,已经给了冯班主,等改好了戏本,就唱出去,你可能唱?”
小宛儿接过那几张纸,问:“这写的什么?”
田小野说:“仲远哥把你的故事改编了一下,写一个书生家境贫寒,全靠妻子辛苦做些针线活养活,后来中了秀才,被有钱人家招为东床快婿,他便休了妻子,妻子悲痛之下投湖自尽,化作厉鬼,把那有钱人家搅得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小宛儿点点头:“这样的本子确实有人爱听,可是我唱不了了。”
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喉咙,又经历了反复高烧,他虽然身体好了些,但是嗓子却变得沙哑,声线也变粗了,不再婉转动听。
他可能很长时间都唱不了戏了。
不过他倒是看开了,现在就算不唱戏,他也可以跟着田小野干,不愁衣食的,这就很好。
“那就让别人唱,谁唱无所谓,重要的是唱到府城里去。”
“嗯。”
只是唱到府城还不够,后续还要做很多工作。
祥云班因为白蛇传在府城小有名气,不少人都会请他们去唱,于是把这部新的戏传出去,一点都不难。
很快,府城的夫人小姐们就都喜欢上这部戏,同理心让她们无比心疼那个妻子,恨死那个负心的男的,连带着咒骂那个跋扈的豪门小姐,毕竟戏里唱的,可是那个小姐看上了书生。
等冯班主说这部戏已经在府城传开后,季仲远便组织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祥云班的人都认得钟少文,早就摸清了他的住处和平时的路线,最近他和那长史大哥家的孙小姐常见面,又是春光正好的日子,少不了约着出去玩。
男女不宜单独会面游玩,钟少文每次和孙小姐见面都是呼朋唤友,叫上三五个男性,三五个女性,大家一起游玩遮遮掩掩。
这天阳光明媚,十几个青年男女又出门踏青了,他们这次在府城郊外的桃花园中,桃花开得浓烈,大家兴致勃勃,钟少文诗兴大发,正吟诗助兴,诗中既有桃花绝艳,又有才子佳人,大家听了诗,都看着孙小姐笑,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路过,见着钟少文,突然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怎的……这个样子……”
这人是化了妆的祥云班小生,钟少文哪里认得出他,一脸迷惑:“您是?”
那人也不搭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钟少文,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下半身,啧啧两声离开了。
钟少文莫名其妙,众人也觉得奇怪,都问他怎么回事,钟少文哪里知道,只说是认错人了,便把这事含糊过去了。
一行人玩了半天,都有些累了,他们不打算回去吃饭,而是让丫鬟小厮们带了食水,就在这桃林席地而坐,吃起野餐,也是一种情趣,可是好巧不巧,又一个人路过,见着钟少文,也是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的脸色怎这般差……”
钟少文又糊涂了,但是当着孙小姐的面,还是彬彬有礼地起身,回道:“您是?”
那人蹙眉道:“钟公子,咱们一起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怎么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
那人也是化了妆的小生,最是会演,他死死盯着钟少文下身看看,一会儿突然露出惊恐的脸色,好似本能般地捂住了自己的下身,而后紧张地放开,嘟囔一声:“糟了。”便匆匆离去。
众人看钟少文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孙小姐的面上也不好看,只有钟少文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觉得无比扫兴,钟少文连连解释也挽回不了,却不料等送孙小姐回府时,又遇上了一个人,那人笑眯眯的和钟少文打招呼,随即也惊奇不已:“钟公子,你这脸色怎么……莫不是……”
不出意料,他的眼睛也扫到了钟少文的下面,钟少文只觉得某处一凉……
他有些恼怒,孙小姐还在眼前呢,这群人是想干什么,他喝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好想与我很熟的样子?”
那人更震惊了,指着自己道:“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开什么玩笑,大家在一起混了那么长时间,你和那小旦整日窝在屋子里不出来,我还给你们打过水,你……”
那人摇摇头,又走了。
这下,孙小姐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摔门而去,把钟少文关在了家门外。
第96章
钟少文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俗话说三人成虎,连续三个人看着他的下半身,流露出那样惊诧的神情,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的。
在府城考试期间,确实有同窗去那些地方快活的,只是他爱惜羽毛,把科考和前途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没有去过,但是他一直有个难言的小毛病,就是在那方面有些欲求不满,以前和小宛儿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做,不然就觉得空虚无比,如今仔细想想,他碰过的人,确实只有小宛儿一个。
他咬牙切齿,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宛儿身上,他相信自己为了前途能忍住欲望,但是却不相信小宛儿能洁身自好。
“我不在的几个月里,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别人发生点什么,那季仲远凭什么那么好心买了他,还花那么大价钱,不好好玩他一玩岂不是亏本?”
“或者让别人玩玩,收取些钱财,商人重利,这样可以更快弥补他的损失,他何乐而不为。”
“就算季仲远不玩他,他到府城唱戏,天天住在人家家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成,我得去看看。”
他在屋子里坐立难安,最终决定悄悄找个郎中看看,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去到小巷子里,找到一个郎中问诊,却不知孙家因为昨天的事情对他起了疑,早就让人暗中盯着他呢,这下可好,果然见着他去了巷子里。
如果不是隐疾,谁要去这样的巷子里看郎中呢。
孙家人当时脸就黑了,等钟少文离开,孙家人直接冲进郎中铺子里,一顿质问。
郎中哪敢得罪长史家的人,只问了一句,他就把钟少文的事情全说了。
钟少文是没病的,但是问题是他曾说过自己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来看郎中?
郎中小心翼翼道:“他说之前有个小双儿,几乎每天都要抱的,又那小双儿是个戏子,怕他与别人有染,传了自己。”
孙家人咬牙切齿,钟少文就算是睡了那个妾室也不算什么,可他为什么这样欺瞒,这里面必有猫腻。
孙夫人却不这么想,言道:“他或许只是太想攀上咱们家,所以才说了谎,如今看来,他身体没毛病,又对闺女这么好,还上赶着巴结咱们,这不是很好的赘婿人选吗?”
孙家人一想,倒也是,他们招的是赘婿,只要干干净净的,又毕恭毕敬的,就可以。
孙家人自己就把自己安慰好了,只让孙小姐暂时不要搭理钟少文,给他点苦头吃吃,好让他日后老实点。
孙小姐心情不好,常和闺中密友传信吐槽,闺蜜见她郁郁寡欢,就请她来家里听戏,说是唱最近最火的东流水。
东流水就是季仲远的小说名,意为一腔真心付诸东流,孙小姐家里不常听戏,这会儿也要去听个新鲜,就约了时间去了。
一开始坐在人家园子里,见那祥云班人马扮相都是漂亮精致的,便有了十分兴致,专心听起戏来,但是越听越不对劲,她听人家唱“考中便被官员叫去问话”,又说“官家有独女,不舍外嫁”,甚至有“欺哄官家,言说只有红袖添香,未有夫妻之实”最后还有“却说婚书是假,娇妻本为妾……”
整个人都不好了。
旁边的闺蜜听得入迷,哗哗流泪,对她说:“你瞧瞧这负心汉,你瞧瞧,人说什么来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咱们女子命苦,跟出身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招个秀才赘婿,一辈子绑在身边,也不用担心他有花花心思。”
孙小姐却是一滴泪都没有落,她面色沉沉,忧心忡忡,小声对闺蜜说:“等唱完了,你把那唱戏的人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闺蜜点点头,说:“我也要问问他,还有没有下部,那可怜的妻子真的被道士抓了去,魂飞魄散吗?”
待到唱完戏,两人就把祥云般的管事喊了过来,好巧不巧,他们这只队伍跟的就是冯班主。
闺蜜见了冯班主,就问:“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本子,还有没有后续?”
冯班主恭敬道:“回小姐,我们这本子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没有后续了。”
孙小姐心里咯噔一下,闺蜜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惊奇地问:“真实事件?是咱们这儿的事吗?咱们这儿还有这种奇事?”
冯班主点点头:“就是咱们这儿的事,只是原主是个双儿,养了那书生许多年,供吃供喝,那书生许诺等考中秀才,便与双儿成亲,再不过苦日子,却不想今年刚一考中,就被人招做赘婿,回去就逼双儿断绝关系,逼得那双儿跳了河……”
“什么?还真有这样的事?你说是今年的,今年谁啊?”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唱戏,哪里知道那么多。”
“我看你是编的吧?”
“本子是改编的,事儿却是真的,就在咱们州丰羊县,您们尽可去打听。”
闺蜜打发走了冯班主,一脸嫌恶地对孙小姐说:“也不知是谁家招了这腌€€玩意儿,怕是那双儿真的化作厉鬼搅得他家鸡犬不宁?对了,你家钟少文不就是丰羊县的,你让他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儿?”
闺蜜磕着瓜子看着孙小姐,却见孙小姐脸黑的像锅底一样,立刻觉得不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惊叫道:“不会就是你家钟少文吧?他们丰羊今年还有没有其他人考中?”
有,当然有。
但是考中被招做赘婿,家里还有为妾的小双儿……
再怎么巧也不会这么巧!
孙小姐回家时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刚走到正堂见到母亲,话都还没说,就晕了过去。
孙家人一下子炸了锅,这可是唯一一个女儿啊,平日里宝贝的要命,吃的喝的无一不精致,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有十几个,就怕小姐受一点点苦,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孙家就有住家的大夫,给孙小姐看了之后说是急火攻心,扎了几针就醒了。
孙小姐一醒来就抱着孙夫人一顿哭,把当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哭道:“娘啊,我就是戏里那个夺人所爱间接害死原配的小姐啊,我就是啊,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我的名声毁了啊,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孙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出来,登时告诉了孙老爷,当天夜里长史就把钟少文叫到了府上质询,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去丰羊县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