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石鸢上翻眼睛跟着脑补了一阵,恶寒道,“怎么感觉有点二呢。”
“你不懂,剑修面对剑都这样,是吧云琢!”凤襄用胳膊肘拱师云琢。
他拱了个空,差点儿没趔趄,师云琢直接无声无息的往旁边闪开了几尺,面无表情,但中间那段儿距离足以见得嫌弃之情。
“云琢哥好像有几分暴躁哦!”石鸢心细如发道。
“你看出来啦?”凤襄把扇子摇到起风,“这师弟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怕是在猫抓心呢。”
正说着,师云琢忽然毫无征兆的迈步出去了,凤襄与石鸢紧随其后,果不其然,他们堵到了一个埋头疾走的秦云盏。
“嘿!”凤襄收了扇子指指点点道道:“你小子怎么到家了招呼也不打一声,是没看见我们三人么!”
“你的剑呢云盏?让我看看你的剑?”石鸢一边转着红花花一边垫着脚东张西望。
秦云盏没吭声。
他低着头,马尾从鬓边垂落,刘海微乱,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我的剑......在......”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点儿粗嘎的没能集结起来的干巴笑意,“在路上.......”
他没能把这段幌子编完,因为师云琢出言打断了他。
“秦云盏。”男人的声音平静,醇厚,无悲无喜。
明明只喊了他的名讳,其情绪却像是江河入海,能容纳山川。
秦云盏须臾间就绷不住了。
他一把抓过了师云琢的手臂,拉着人一头扎进了茂密幽深的湘妃林当中。他头也不回的跑,像是在竭力的宣泄身体里积攒的痛苦和委屈,也不知跑了多久,手臂处被反向拉扯,是师云琢的力量,不容置喙。秦云盏被拉的一个回旋踉跄,猛地跌进师云琢怀里,脑门重重的磕在他师兄的结实温暖的胸口。
这短暂却亲密的接触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房处封锁的铁门,炙热如熔浆一样的情绪喷薄而出,这一刻,秦云盏什么也不想顾及了,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撑坏了的容器,裂纹弥补,他痛的想要自毁,甚至想要拉着一个人与他一同坠落。
那个人会是谁呢?那个人只能是师云琢。
在他的潜意识里,师云琢是那个能兜住他所有一切的不堪的人,师云琢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的温柔乡。
少年挤出一声哀鸣,像是一只落了单的小兽。
“对不起!!!我对不起师尊!!!”
他猛地张开手臂,死死地环住了师云琢的腰,像是要让自己和师云琢融为一体一般,紧紧的抱着男人的身体,将脸埋入对方的胸口,歇斯底里的哭嚎着。
“我在万兵库里无所事事!!!没有剑看得上我......我也什么也没有拿到!!!我空手而回!!!宋鲤说从来没有人会空手而回的!!!”
“我辜负了师尊!!!我让他白白受那么重的伤!!!我没有用......我没有用啊师兄!!!”
师云琢只觉得秦云盏全身都在痉挛,温润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胸前的衣襟。秦云盏的哭声带着轰然震动,顺着他的胸腔一路蔓延到他的心房处,那情绪真切、悍然,让他的心一阵阵的为之抽痛。
他忍不住垂首,按住了秦云盏的后脑勺。
如果可以,他想要将这个清瘦的少年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样,在所有的灾厄到来之前,他都能以自己的胸膛挡掉风雨。
那秦云盏就不会感到这么害怕了。
男人的掌心宽大,温热,带着些薄茧,并不算柔软,但在贴上来的时候,秦云盏感觉心口一麻,竟有一种游船归港的错觉。
师云琢彻底搂住了他,五指轻柔的笼着他的头发。
属于师云琢的气息萦绕在四周,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了。
秦云盏的身体颤了颤,肢体松弛了几分,换来的却是师云琢将他按的更紧。
“你忘了吗?我和师尊的剑都不是来自万兵库。”师云琢淡淡道:“你若是真能从万兵库拿到剑,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吧?”
他说这话时,字里行间都是那熟悉的挖苦嘲讽之意,但手心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秦云盏的后脑勺,温柔的不像话。
秦云盏一时呆住,他蓦地后撤身体,仰起脸来看师云琢的脸,泪眼婆娑,他看不清楚他师兄的五官,只依稀觉得对方像是在笑。
而后他就挨了一记爆栗在脑门上。
“还偷听师兄和师尊说话,该打。”师云琢道。
秦云盏腾出一只手来捂脑门,连连吸气道:“我我我€€€€”
“你什么?”师云琢故作严肃道:“你既然偷听了,那想必也知道,师尊死要面子活受罪,在他看来,自己的形象可以是穷可以是丑可以不太聪明,但绝对不能是不够强。”
“啊?”秦云盏喃喃道:“还真是一生要强的死剑修啊......”
“你在我这里哭也便罢了,若是到他跟前去哭,他可能会怄掉半条命吧。”师云琢温声道:“所以想哭就在师兄这里哭个够。”
秦云盏的嘴巴抖了抖。
“那师兄......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他咬着唇角紧憋着:注视着师云琢温润的双眼,“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第一次要哭。”
“嗯。”师云琢柔声应着,忽而捧住他的脸颊,以拇指轻轻的抚过他潮湿泛红的眼角,一字一句道:“往后,不哭给旁人看,只哭给师兄一个人看。”
少年微弱的点了两下头,而后放弃了似的,又狠狠的一头将自己埋进了男人的胸口。
师云琢彻底笑出了声,就这么抱着他,任凭他闷声呜咽抽搭,时不时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抚。
过了许久,他手边的传音符亮了,师云琢怔了怔,一挥手,凤襄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
“喂,你们两个去哪儿了?这么久不回来??”
师云琢轻轻捏了一下秦云盏的耳垂,少年大抵也是宣泄够了,在他怀里迅速安静了下去,只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尖抠着他胸前衣襟的绣纹,像是在发牢骚,痒痒的。
“师云琢???”凤襄又嚷嚷了一声。
“唉!”师云琢吸了一口气,眉峰轻蹙,良久才接着应声道,“在林子了呢,有话直说。”
“剑阁的人在这儿等着你们呢!打算晾着人家多久啊?”凤襄没好气道。
“剑阁?宋鲤吗?自己人,你先招待着不行吗?”师云琢道。
“要是只有宋鲤我会这么着急联系你???”凤襄麻了。
“还,还有谁啊?”秦云盏抬起头来,瓮声瓮气的发问。
“还有九重仙尊口中的那个坐轮椅的老小子!”凤襄说:“那俩轮子转的飞快,已经无聊到要把你们宗门的路都压遍了!赶紧回来吧!!”
第81章
师云琢与秦云盏双双赶回箫下隐居, 隔了老远就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动静。
一人道:“苏九重!你在剑阁耀武扬威半天,我还当你有多厉害!结果还不是被穷奇撕掉半条胳膊!”
另一人不甘示弱道:“陆剑北你踏马刚从腌菜缸子里出来的吧!酸死谁了!我就算被穷奇撕了,那也至少胖揍了他一顿!而且我还带回了你心心念念的仙矿!这不比你空手而回强多了!”
先前那人又冷笑道:“仙矿之恩我已经用剑阁行印相报, 你还要反反复复提几次!你心眼儿究竟是有多小啊!”
后那人理直气壮道:“就要提就要提!”
先前那人咬牙切齿:“难怪芳亭生前让我与你少计较, 罢了!拉低我的档次!”
双云站定, 发现吵架的双方堪称“战斗力十足”。一个是剑阁坐轮椅的老小子陆剑北,与箫下隐居浑身缠绷带的老小子苏九重,这俩人一个下半身不遂,一个侧半身不遂,被两方群众拦着相隔甚远,明明谁也打不到谁, 却偏偏还要横眉立目,张牙舞爪,高声唾骂, 搞得自己好像很凶悍很不好靠近一样。
秦云盏原本还是满心的悲伤与焦急, 深觉愧对苏九重,生怕回来就看见一个重伤不起的师尊,却不料眼前会是这番景象。目睹这俩人颇有节奏的中门对狙了半天,那动作就像是生怕打到对方一样, 嘴角便一个劲儿的抽搐起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抬手扯了一下师云琢的袖子、
师云琢面无表情道:“可能是想捞空对方的空气使对方窒息而亡吧。”
秦云盏:“”
那厢,还是凤襄眼尖,抬手指道:“来了来了, 云盏回来了!”说罢他拼命朝宋鲤使了一波眼色, 宋鲤会意,强行握着陆剑北的轮椅把手, 将他连人带椅子调了个个儿, 让陆剑北失去了直视苏九重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 同样是头发花白的老大叔,陆剑北的模样看起来就比苏九重要讲究一千八百倍,不仅衣袍穿着得体,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梳着,以一根蛇形的白玉簪固定,显得文质彬彬。
师云琢冲他拱手道:“陆阁主。”
陆剑北颔首回意,他瞄了一眼秦云盏,只一眼便发现了不对,颦眉道:“小子,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苏九重那货果真是慢半拍,后知后觉道:“对啊,云盏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秦云盏没吭声。
陆剑北仍旧拆穿道:“你哭过了?为何哭?”
他说话犀利非常,不欲给人留余地一般,秦云盏难以掩饰,只能承认道:“因为对不住师尊。”
“对不住我?”苏九重诧然道:“你哪儿对不住我了?”
秦云盏咬紧了下唇,许久才艰涩道:“我去万兵库空手而归,一把剑也没瞧上我。”
他鼻子一酸,又要哭了,却听陆剑北哼笑了一声。
这声笑让人听不出喜怒,秦云盏有些茫然,不禁瞧过去,却见陆剑北环臂道:“苏九重,没想到你人没皮没脸,收个徒弟却还十分有自尊心,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走狗屎运了。”
苏九重:“????”
陆剑北没有给他回骂的机会,转而望向秦云盏道:“我以为你白日里在万兵库大显神威,回来至少也该将这份壮举吹嘘上三两月,怎的还能哭鼻子呢?当真一点儿也不像是苏九重座下的弟子。”
苏九重:“你踏马€€€€”
陆剑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朝宋鲤使了个眼色。
宋鲤在旁含笑憋了有一阵子,此时终于轮到她上场了,她当即神采飞扬的拍了拍手,另有两个剑阁弟子恭敬的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上来。
“哐”
箱子落地,似是沉重无比,陆剑北抬了抬下颌,宋鲤便上前去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
“哗啦”一声,箱子盖儿打开,众人放眼看过去,当即镇住了。
秦云盏直接舌头打结,“这,这,这,这么多剑?!”
“后面还有十几箱,很快就送到。”陆剑北说。
秦云盏懵了个大比,随便拿了一把举起,但见剑刃寒光隐耀,吹毛立断。
“这些是我剑阁多年来锻造出的‘死’剑。”陆剑北说。
“死剑?”秦云盏反问。
“法器有灵才配入万兵库,他们没有,于修士而言,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修为灵力,不能与他们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故而都是残次品。”陆剑北道。
秦云盏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不想要残次品,你也想要一把通灵性有威力的神剑。”陆剑北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但你去过万兵库了,想必也有所感,有灵的剑,都与你合不来。”
“怎会如此?!”苏九重闻言一怔,诧然道。
“这我怎么知道?大抵是因为我与你不合,你徒弟身上有你的味儿,所以我锻造的剑也都不喜欢他吧。”陆剑北半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