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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银月高悬,乌啼霜寒。
清雅卧房内一灯如豆,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折扇扬起的风拂过胸口,淡化了体内体外火灼般的不适感,叶澜玄眯起眼睛发出舒坦的轻吟。
萧鼎之面色冷峻,像个没有感情只会摇扇的工具人。
“徒弟。”叶澜玄轻唤。
没人理他。
“徒弟。”
徒弟唤了三遍后,叶澜玄自说自话:“不知童儿将俞思归安顿好没有,他远道而来为我诊病,却挨了一掌,飞撞在柱子上时我隐约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却说没事,是逞强还是真没事啊?”
“他还挺尊重我,气成那样都没失去理智,这点值得学习。仁义君子,大不攻小,强不欺弱。”
叶澜玄碎碎念地强灌鸡汤,萧鼎之摇扇的频率越来越慢,失去耐心的烦躁令他戾气上浮,眼眸垂着掩住隐隐泛红的瞳色。
要不是叶澜玄太脆弱,萧鼎之定会把他拧起来扔到门外去。
叶澜玄灌完鸡汤,又贬低自己抬举萧鼎之:“俞思归固然有君子品格,但我徒弟也不差,聪慧灵透悟性高,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倒是我空占师尊之名,未尽师尊之责,每思及此,伤心欲绝。”
长篇大论完毕,叶澜玄口干舌燥,捂胸轻咳。
萧鼎之收扇,递水:“你哪来这么多话?”
叶澜玄接过暖茶,捧在手心,说:“苑子里来来回回就这几个人,平日各忙各的,没机会像今夜这样与你好好说说话,情绪上头,便滔滔不绝了。”
“说完舒服了?”
叶澜玄摇头:“也没多舒服,你都没有回应。徒弟,你明明很温柔,为何要别扭呢?”
“温柔?”萧鼎之的字书里没有这个词。
“对啊,你温柔不自知,攻击性强,是儿时有过不好的经历吗?”叶澜玄试图打开萧鼎之的心门,“左右无事,不如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萧鼎之拒绝闲聊:“无事你便歇着,心里记挂俞思归自己下床去看,我不想再听你废话。”
叶澜玄缓缓问出一句:“我去看俞思归,你会不会把他杀了?”
萧鼎之微怔,难道自己的秘密被他发现了?
“我杀得了他?”萧鼎之不动声色道。
“正面对决杀不了,但你可以偷袭啊。”综合萧鼎之冲动要强疯狂偏执的人设属性,加上他在正厅对俞思归出手一事,叶澜玄觉得他要是起了杀心,很可能会付出行动。
把潜在的危险放到明面上来说,或可缓解他一触即燃的气性。
萧鼎之:“……”
他没识破我,却低看我。
萧鼎之从不屑偷袭,每个死在他面前的人都将他的容貌和名字深深刻进灵魂,带入黄土。
重伤栖云,他也没有掩面偷袭,身着玄衣的玉面修罗正面对战栖云,还提醒他:“好好记住本尊的样子,你死的时候会知道本尊的名字。”
话不投机半句多,萧鼎之彻底不想搭理叶澜玄,甩脸子拂袖而去。
叶澜玄叹了口气,放声道:“徒弟,叫童儿来我房间。”
不知他听见没有,叶澜玄垂眸看着手中茶盏。
水已变凉,却有余温。就像萧鼎之这人,说不上外冷内热,但绝非冷酷到底,他大抵没有感受过温暖才会如此坚硬慢热。
没过一会儿有人叩门,叶澜玄放下茶盏,道:“进来。”
童子进房,来到床榻前,半跪下,问道:“主人唤童儿有何吩咐?”
“萧鼎之怎么对你说的?说完他去哪儿了?”叶澜玄要实时掌握萧鼎之的动态,童子是个不错的眼线。
童子答:“萧公子只说主人找童儿,说完就回卧房了。”
“他睡了没?”
“这……童儿不知。”
“今夜你守在他卧房外,若有动静速来禀报。”
“是。”
童儿起身要去执行任务,又被叶澜玄叫住:“等等,客人安置好了吗?”
“安置好了。那位客人还让童儿转告主人,明日辰时会来看主人。”
叶澜玄皱了皱眉:“知道了,你去吧。夜里冷,穿暖和点,把手炉带上。”
童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空寂的长廊没有遮风挡雪的地方,童子像个暗夜小哨兵,搂着暖炉站在紫藤树下。
雪光移位,已过子夜,童子撑着眼皮,看着萧鼎之卧房窗户上模糊的人影。
大约过了一刻钟,窗户撑开,萧鼎之斜倚窗棂,双手抱臂,与童子对视。
童子哪经得住他的目光,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左右躲闪,藏到紫藤树后,露出脑袋上两个小圆髻。
萧鼎之被他可爱到,翘了翘唇,捻指一弹,藤蔓上一团积雪坠落,掉在童子脑袋上散碎成沙。
童子哼唧一声,捂头缩脖儿。
“童儿,紫藤树挡不住你的发髻,出来吧。”萧鼎之扬声道。
童子垂头出来,道了声:“萧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呀。”
“你守我作甚?”萧鼎之问。
“啊……那个……这……我……唔……”童子支吾半天没说出所以然,他不会撒谎,也不敢撒谎。
萧鼎之不为难他,甚至给他准备了台阶:“找我烤肉?”
“啊,对!”说到吃,童子双目发亮,“童儿欠萧公子一顿烤肉。”
“肉呢?”
“肉在小木屋,萧公子不困的话,烤去?”童子期待之色溢于言表。
“走。”
山外小木屋,烤架上的鱼肉滋滋作响,焦香的气味充盈着小小空间。
童子熟练地转动木棍,好让鱼肉均匀受热,更加鲜美。
萧鼎之盘膝坐在蒲团上,凝神看着跳跃的火光。
两人位置相对,距离不远,童子难免会偷瞧萧鼎之,越瞧越觉得他真好看,不仅好看还好相处,不像主人近在眼前又隔着天涯的遥远。
“萧公子,鱼烤好啦。”童儿将最肥美的鱼递给萧鼎之。
萧鼎之接过,说:“叫哥哥。”
童儿非常听话,清脆地叫了声“哥哥”。
萧鼎之莞尔笑起来。
童子被他的笑晃花了眼,好半天才道:“哥哥,你为何笑?”
萧鼎之:“我笑你太乖。”
“乖不好吗?”童子歪头,虚心请教。
“好也不好。”萧鼎之用竹签拨下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童儿不懂。”
萧鼎之咽下鱼肉,道:“乖的好处在于天然纯真,没有烦恼。坏处在于心思单纯,容易受骗受欺负。”
“我有烦恼的。”童子啃了一口鱼肉,吧唧道,“别的童子能随主人下山游历,见大世面,我却只能待在山里与日月山水为伴。”
萧鼎之道:“你见过世面,就不会这么乖了。”
“可不一定。”童子自信满满,摇头晃脑说,“我记得两句诗文,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就算我下山见了世面,也不会生出旁的念想,九溪峰是我的家,这里的山水在我心中永不会褪色。”
“没有念想,又何须见世面?”萧鼎之问。
“啊?”这问题难住童子了,抠脑壳道,“我想多交朋友,想有人记挂我。”
被人记挂是什么感觉?
萧鼎之不知,专注吃鱼不再言语。
大快朵颐后,萧鼎之忽然问:“你想不想得到我师尊的关注?”
童子眨巴着眼点头:“想。”
萧鼎之:“以后不要太听话,不愿做的事直接拒绝。你受差遣跑断腿,苑子里那几个老东西乐得清闲,他们倚老卖老孤立你使唤你,是看你好欺负。”
童子垂头搅手指,稚嫩的手上尽是干活磨出的老茧。
叶澜玄虽辟谷不食,但其他人要吃要喝,偌大的苑子每日都要清扫,遇到风雪来袭古井结冰,还得凿冰取水,这些琐事看着小却很费人。
童子年幼,不懂世故,只知道埋头干活,出力还不讨好反被欺负。
“可是我要报答主人的收养之恩。”童子嗫喏道。
萧鼎之说:“这与你报恩不冲突,你愿意做的事尽管去做,受了委屈不要憋着,给我师尊说,看他如何决断。”
童子担心:“主人会烦我的。”
萧鼎之呵道:“烦便烦了,怕甚?”
童子瞪大眼睛。
萧鼎之改口:“你不试,怎知他会烦?说了或能改变现状,不说一辈子受欺压。”
童子犹豫着点点头。
萧鼎之起身,摸了摸他头侧圆圆的发髻。
童子仰头看着萧鼎之,眼中渐渐泛起泪花:“从来没人关心我。哥哥,你真好。”
萧鼎之微微摇头:“从来没人说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