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陆霄揉了揉眉心。
池容晚上还有几场戏, 他得去换衣服,再重新上妆, 他刚才那场戏脸上都是伤痕, 戚陆霄就坐在监视器后,等他拍完。
头一场是他跟妹妹的对手戏。
就几分钟的一段。
电影里回忆的时候要用。
过完年的大雪天, 巷子里头都是脏兮兮的积雪,他去接妹妹放学, 他俩背的书包都很破烂, 拿针线缝起来才勉强能装书。
路过一家玩具店。
宋喜想要货架上的变形金刚, 宋燕子想要一只毛绒兔玩偶。
但都没钱买。
宋喜摘掉自己毛线都蹭开了的手套,指头挨个戳到陷进去,就剩下其中两根,然后再戴上手套,只有那两根手指支棱着。
递给宋燕子看。
宋燕子嘴巴抿得很紧,秀气的眉头也紧紧地皱起,乌黑的眼仁透出股讨厌。
“兔子啊。”宋喜弯了弯手指,自我感觉很良好,“不像吗?两只耳朵竖起来~”
宋燕子撇开头。
宋喜脸也跟着挎下来,摘掉手套扔到雪地里,“妈.的,难伺候。”
池容跟妹妹配合得很默契,这场戏一次就过了,然后妹妹下戏,跟着爸爸妈妈去剧组酒店,池容这边接着拍他自己的戏份。
池容换了身蓝白相间的校服。
“《学神》,第七场一镜一次,Action!”场记打板。
宋喜低头在黢黑的巷子里捡起了那个蝴蝶结,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教室里,除了他之外,所有座位也都坐满了人。
教室的桌椅像学校考试一样,各自拉开,间隔一两米的距离。
其他的考生神情或惊恐、或冷静、或麻木,还有人被吓哭了满脸眼泪开始大喊大叫,却怎么都没办法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靠……”宋喜还没来得及头皮发麻,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校服。
“十五分钟后正式开考,考试时间三小时,全程保持安静,禁止一切作弊行为,中途不得上厕所,允许提前交卷,但后果自负。”
教室内并没有主考官。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道声音。
宋喜睫毛动了下,垂下眼,发现课桌左上角上贴了他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和考生号,他的考生号是60152490。
开考的铃声响起,课桌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套试卷。
刚才就被吓哭的考生现在浑身一抖,哭得更厉害,而那些冷静或麻木的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考试,纷纷飞快动笔。
“保持安静。”那道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透出一股警告的意味。
仍然有人在吵。
下一刻,那个人就像被凭空出现的一只手使劲揉捏成团,然后塞在了课桌桌兜里,红红白白的血液和脑.浆淌了一地。
教室霎时噤声。
在哭的几个考生眼泪越发汹涌,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宋喜嗓子一涩,他离那个座位很近,对方汩汩涌出的血液和脑.浆淌到了他脚底下,弄湿了他的鞋底,他差点吐出来。
像刻在基因中的本能,所有人都低下头刷刷地翻开试卷。
宋喜从小到大都在翘课,除了小学为数不多的几次考试,这辈子都没及过格,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认真考试是什么时候。
但他也低头翻了一下。
很厚的一摞试卷,总共有23页。
宋喜听到前面女生轻轻倒吸凉气的声音。
眼前的题目几乎包罗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知识,从最简单的一加一等于几,到量子物理、黑体辐射、各种眼花缭乱完全看不懂的化学方程和公式,甚至还问到经典电影《东成西就》中头一个出场的人物是谁。
三个小时太短了。
没有选择题,都是填空、计算、解析……连蒙的机会都没有。
宋喜也不知道自己写了点什么。
交卷的铃声一响,所有人被强制停笔,教室外似乎是晚上,老式的吊灯被夜风吹得摇晃,光线黯淡,映在考生们僵硬的脸上。
“卡!”场记打了结束板。
这场戏弄了很多绿幕,之后得做特效处理。
“第八场一镜一次,Action!”
就在交卷的瞬间,所有考生的成绩就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了试卷上,满分一百,宋喜的试卷上是鲜红刺眼的一个6分。
宋喜眉头皱了下。
他仍然怀疑自己在做梦,但太真实了,每一道题都特别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刚才死掉的那个考生,扑鼻的血腥味还一直在熏他。
教室外一阵脚步。
身上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数十个人,拎着警棍走了进来。
及格和以上的直接离开教室。
剩下不及格的人,被掐住脖子强行扣上了一个钢铁嘴套,锁得很紧,像栓不驯服的狗一样,然后反绑双手带了出去。
少年皮肤冷白、眼眸乌黑,手臂几乎绷出了青筋,愤怒屈/辱至极却挣脱不开,终于逮到空隙,狠狠踹了扣押他的保安一脚。
却不到一秒就被保安粗硬的手掌按住肩膀,跪倒在了地上,膝盖陡然一疼,宋喜忍无可忍骂出了声,“老子艹你们这些神经病!”
跟他一样被扣上钢铁嘴套带走的考生,也有很多人受不了侮/辱开始反抗,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拳打脚踢揍了一顿揍。
宋喜也是。
他被那个保安抬脚狠踹在了头上。
他耳朵顿时一阵嗡鸣,血沿着苍白的面颊蜿蜒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漆黑的夜幕之下,废弃钢铁铸就的无数形状怪异的建筑巍峨耸立,教室收卷声了响彻整个庞大到吞没一切的学校。
不分年纪,甚至有面容沧桑的中年人,和看起来才一二年级格外稚嫩的孩子,全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
拿着一模一样的答题卡。
“卡!”
场记打板,池容接过许小遥递给他的湿巾,低头擦了下濡湿到眼睫上的血浆。
待会儿他还得补拍几个镜头,暂时没摘掉那个钢铁嘴套,但一抬睫,就发现戚陆霄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独自站在片场角落。
戚陆霄眉眼浓深,不知道是不是片场灯光的问题,池容总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那张殷红的薄唇抿得很紧。
池容拿起之前那个手套过去,抬起手比了个兔子在他眼前晃晃。
戚陆霄心头一跳,攥住他的指尖。
“怎么了?”池容乖乖地让他攥住自己的手指,然后盯着他的双眼,“不舒服么?你带没带药?瞿白那边好像也有。”
戚陆霄喉结攒动,摇了摇头。
刚才在监视器后,好像有一瞬间,他觉得池容的血不仅淌过了眼睫,还湿透了整条腿,他甚至能看到他白皙的腿上深深擦破的伤口。
池容腿上都是血,手掌上也是,身上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脸颊苍白到毫无血色,但越苍白,那双眼睛就越漂亮。
像燃着烧不尽的火,藏着抖不落的星星。
戚陆霄垂下眼,他自己的掌心也都是温热的血,鲜红刺眼。
好像是池容的血。
他很多年都没有疼过的断肢又隐隐疼痛起来,从断肢的伤口蔓延开,整条义肢都仿若有血有肉的手臂一样,跟着阵阵发疼。
剧烈鼓噪的脉搏撞在他机械造就的皮肤上。
在他眼前的幻觉中,他好像跟池容待在一片废墟,深冬凛冽的风穿透废弃的大楼,他指尖摸到的血都开始变得冰凉。
池容的发梢都被薄汗湿透了,靠坐在地上,乌黑卷翘的睫毛抬起来,凝望着他眼睛,然后突然颤了下,拿胳膊肘怼了怼他。
戚陆霄又抬起头。
“像不像……”池容眼睫弯起笑意,抬起冰凉发颤的指尖,拿手套给他捏了个兔子,手套也不留神沾了血,毛线透出红色。
戚陆霄还是没说话。
池容抿了抿嘴唇,那双冷清的杏眼很温柔地垂了下,摘下手套,指尖捏住手套上被血洇湿的一片,像一颗小小的心。
戚陆霄嗓子一涩。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下。
…
再次睁开眼,刚才的一切荡然无存。
“我没事……导演好像在找你。”戚陆霄嗓音低哑,沉黑的眼眸盯着池容的脸颊,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池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太放心,就让瞿白过去陪着他。
等几个补拍镜头结束,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池容下了戏就去找戚陆霄。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将没擦干净血浆的那条手臂藏在身后。
“是不是晕血?”池容抬起头问。
戚陆霄仍然摇头。
戚陆霄浓长的睫毛垂下来,盯着他匆匆赶来,没来得及摘掉的那个钢铁嘴套,眉头蹙了下,骨节修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颌。
另一只机械手臂在他脑后摸到搭扣。
池容眼睫颤得很厉害,脸颊红透滴血,戚陆霄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影子都能将他遮住,这个姿势,他只能被迫仰起头看着戚陆霄。
戚陆霄不会喜欢这个吧……
这有点涩.涩过头了。
“戚老师……”池容眼尾都有些泛红,饶是他脸皮比戚陆霄厚得多,现在都忍不住害臊,他很小声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