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陆霄懂他的意思。
“我知道,”戚陆霄漆黑的桃花眼朝他望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在冰凉的腕骨上摩挲几下,嗓音低沉,“你放心。”
池容就弯了弯眼睫。
他觉得他应该放心,毕竟戚陆霄只要不犯疯病,就不会出什么事,直到夺权,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颗心在胸膛里惴惴不安。
原著的剧情甚至都在他脑海中开始模糊。
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戚陆霄等池容去了片场,他才开车离开。
手机屏幕亮了片刻,是戚老爷子发来的消息。
【爷爷想过了,就按你的想法来,陆霄,后天过来陪爷爷去公司开例会。】
戚陆霄睫毛遮掩着那双漆黑的眼瞳,只稍微一瞥就挪开视线,冰凉的机械指节攥在方向盘上,耳畔似乎还是接连不断地刹车声。
无数次响过。
从他十五岁时去给父母扫墓,在陵园外出的那场车祸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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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陆霄不在剧组,池容就心无旁骛地拍戏。
《丞相》收视率最终破9.3,成了年度现象级的爆剧,宋寒生给《丞相》报了今年电视节的奖项,导演编剧和男女主这些不提。
还给燕皎和剧里一个老戏骨报了最佳男配。
老戏骨是演男主父亲的那位。
帝王晚年病重多疑,还有跟丞相燕随年少时南征北战的感情都演得入木三分,决定杀掉丞相的时候,皇帝掉的那滴泪也惹人唏嘘。
池容倒是没抱太大的希望。
燕皎的人设放在那儿,始终是很边缘的角色,他得奖的概率很小,反正他拍这个戏一开始也不是为了拿奖,只是为了进入这个圈子。
“哥哥。”阮愿朝他跑了过来,麻花辫跑得有些松散。
池容低头笑了下,替她重新扎好,“戏里倒没叫几声哥哥。”
宋寒生在剧组常年冷脸,他是那种典型的脾气又臭又犟的大导,尤其他们还是在拍这部他给予厚望的电影,他拿着剧本,听到池容的话,难得神情松缓许多。
“就是等后面再喊才珍贵。”宋寒生说。
其实《学神》这部电影的事业线基本都在原斐身上,原斐饰演的男主陈一喻,在现实中就是个学神,然后被卷入这场恐怖游戏。
又在游戏中一直往上爬。
他还很悲悯,因为他成绩很好,几乎没怎么被催眠洗脑过,他清醒地记得外面的世界没有鬼怪,没有杀戮,却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些考生为了名次和分数互相残杀。
而那个从未出现过的“校长”,就像这个世界莫测的神明一样,在所有人都窥探不到的最高处,俯视着这一切。
还不如说€€是邪神。
所以陈一喻才提出,学生会每次考试都出几个人自愿考低分,然后被戴上钢铁嘴套送到底层玩家中,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
剧本里他还有句台词。
“就算我们生来就是蝼蚁,难道蝼蚁就不需要活命吗?哪有什么神明,不管是学神,还是校长,都一样,人都是自救的。”
宋喜跟他是另一个极端。
宋喜在现实世界就是个不学无术,成天偷家里的钱,到处混日子,人人喊打的小混混,他爷爷奶奶厌烦他,妹妹更厌恶他,现在他也就是个在深夜才敢去刺杀其他考生的鬣狗。
他也不想对抗邪神。
他想出去,就是觉得这里很烦很累而已。
宋喜其实更多的是跟妹妹的亲情线。
他加入宋燕子手底下第九公会之后,还是继续混,公会成员都跟着宋燕子主动去寻找学校中的副本,然后总结规律,不下副本时还在一起学习,为了应对接连不断的各种考试。
宋喜就不,他已经认了,宁愿一辈子戴这个狗嘴套,都不想去学习,下副本太累了,还提心吊胆,他也不愿意主动去送死。
他都死了,他从副本带出来的消息,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其他考生的死活管他什么事。
傍晚,宋燕子刚跟学生会其他人主动戴了钢铁嘴套去底层车厢,就在路上被卷入副本,出来时遍体鳞伤,钢铁嘴套上都是血。
宋喜去接她,背她去公会治疗。
宋燕子的鞋都掉了一只,脚上脏兮兮的,还沾了血。
“谁让你们去找死,”宋喜颠了颠,给她背起来,叼了根烟说,“就你们这样的,死在副本里都是活该,你知道吗?”
然后被宋燕子在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嘶€€€€”宋喜眉头一皱,“你才是狗吧?”
宋燕子嘴巴抿起,很不高兴地耷拉下睫毛。
“我跟你说,我有个……”宋喜还没说完,脑子就一片空白。
妹妹这几个字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烦躁地说:“妈的,不知道是谁,反正比你可爱多了,就跟你差不多大,成绩也比你好,你怎么一直考第九啊,陈一喻那种bking都能第三,你还不如他?换成她肯定比你考得好。”
宋燕子奄奄一息了,虽然他们只要在副本中没有死,就算重伤,出来也肯定不会死,但毕竟很难受,宋喜还这么烦人。
“我哥也比你好!”宋燕子浑身是血,使劲揪他的耳朵,掐得他耳朵泛红。
“你哥谁啊?”深夜,宋喜从无数个火车车厢顶上跳过,赶往公会,还得提防趁宋燕子受伤,来杀他们的其他玩家,他冷白的小臂上几乎鼓起了青筋,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和潮湿的额发,他转过头嗤笑说,“陈一喻?”
场记打了板。
这场戏是吊威亚拍的,池容真的背着妹妹从好几十节车厢上跳过,下去的时候浑身都出了汗,脸颊也很潮湿,衬得眼眸格外明亮。
宋寒生要求拍得连贯,池容加起来完整地跑了不下八遍,妹妹在他肩膀上都被颠到累得满脸是汗。
也就是池容练舞蹈的体力好,不然恐怕得几天才能拍完这场。
再往后就是几个镜头。
宋燕子发烧,宋喜在公会照顾她。
虽然他们已经在这个恐怖学校待了十年,外貌却没改变,心智其实也没改变,宋燕子还是个九岁大,在读三年级的小女孩。
生病了就蔫答答地蜷在沙发上。
像一条湿漉漉的小狗。
池容穿了件白色的工字背心,和很宽松的深蓝牛仔裤,挂在腰上几乎露出一截腰线,后肩膀还有文身,是只黑色的燕子。
他咬住烟蒂,垂下眼睫在厕所搓洗妹妹被血弄脏的衣服,然后很轻地在哼,少年嗓音干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宋燕子还在昏睡,烧得很模糊,眼尾却不知道为什么湿了一点。
……
池容下了戏,就给戚陆霄发消息,但戚陆霄过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回复,应该还在忙,池容盯了会儿屏幕就放下手机。
戚常的事情说严重很严重。
但想摆平也不是不行。
就算戚常真的犯了什么事,戚老爷子也绝不可能允许他们戚家的人去坐牢,丢的都是他这张老脸,还有戚家多年的名望。
戚老爷子二十二岁继承家业,然后又跟妻子谢毓心一起将戚氏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当时陈赫缇就是他的得力心腹。
只不过陈赫缇毕竟姓陈。
不姓戚。
戚老爷子病痛缠身,让他代表自己对外去参加各种会议和宴席,却没有给他太多的实权,更没有任何的股份。
手中没有权力就会被掣肘。
想救戚常出来,凭陈赫缇一个人不行,必须得戚陆霄出面。
戚文月其实也可以。
但她在戚老爷子心里毕竟是个女儿,还是家里的幺儿,对她也很不放心,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戚常真的折在牢里就完了。
戚陆霄却始终冷淡推辞。
“爸,”戚文月陪戚老爷子去戚氏参加集团例会,她推着戚老爷子的轮椅,在直达会议室楼层的电梯中忍不住问,“你怎么就知道戚陆霄这次会愿意过来?他之前不是一直不管我哥的事?你又跟他说了什么?”
戚常入狱,她心头也存了疑影,她并不在乎戚常到底会不会坐牢,就算死了都无所谓,但她害怕这件事跟戚陆霄有关系。
“他回国到现在也为公司做了不少事,我想要的投名状,他都给了,”戚老爷子瞥了她一眼,心中叹息,却还在耐心解释,“现在你哥哥弄成这样,我再想让他为戚家做事,也得给他拿出诚意啊。”
戚文月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爸,你给他什么了?股份?他不是已经拿着妈妈给的百分之三股份了吗?”
“怎么可能,”戚老爷子漠然道,“就让他当几天总经理而已,你待会儿也别跟他找麻烦,不管怎么样,你哥平安无事出来再说。”
要不是他身体渐渐垮掉,怎么样都不可能将权柄交出去。
但相比之下,暂时交给戚陆霄,总比交给陈赫缇更好。
陈赫缇确实对戚氏很忠心耿耿不假,人心却禁不起考验,就凭戚常的城府,连戚文月都不如,他彻底病倒之前,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公司的股东和中高层管理都会来参加例会,戚老爷子跟戚文月到了会议室时,戚陆霄还没到,众人见到戚老爷子都纷纷起身。
“坐。”戚老爷子抬了下手。
但他却没坐到会议室的主位,而是操纵着轮椅,停到了右手旁的位置,众多股东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戚文月。
戚文月心底一僵,明艳的面容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没有察觉到众人的视线。
她眼睛在会议室主位上盯了一秒,压抑着满心的不甘,就在戚老爷子另一侧坐下。
其余股东和高管陆续到场。
戚陆霄也带着姚凭过来,他浑身冷清的黑色西装,右臂的义肢手掌泛着漆黑沉冷的金属光泽,衬得皮肤冷白,眉眼俊美矜贵。
气氛一时间格外微妙。
戚陆霄垂下眼,坐到了会议室主位。
戚老爷子肃然的双眸似乎阴沉了一瞬,不等到被任何人察觉,就恢复如常,戚文月也没多说什么,众人更不敢置喙。
会议只能就这样开始。
例会无非就是总结公司前期的工作,再商讨后续的发展方向和计划,或者有一些针对中高层的工作派遣和人事任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