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岁数大了,出门很难,是宋喜去的学校。
“我靠,谁揍你了。”宋喜弯下腰捏住宋燕子的下巴瞅了瞅。
眼圈都被揍青了。
但那几个男生也没捞到好,都鼻青脸肿,有一个还被打破了头。
叫家长结果来了个孩子,宋喜也才高中都没毕业,老师很无奈,又没办法,在这片城中村,跟贫困的山村没什么两样,留守儿童太多,宋燕子好歹还有一个不着调的哥哥。
不然连这半个家长都叫不来。
跟其他家长扯皮了半天,宋喜被对方的父母揪起衣领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脸上还挨了一拳,他低下眼睫没吭声。
宋燕子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想挣扎出去咬那个男人的胳膊,宋喜却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还摸到满手潮湿的眼泪。
“都说了让你别跟她一起玩,你怎么还凑过去?”女人在旁边骂自己的儿子,“谁知道他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病,都传染给你!”
他们深夜拍这场戏。
电影里也是晚秋初冬的季节。
离开学校时。
宋喜身上薄薄的羽绒服被扯烂,露出里头的棉絮,宋燕子边哭边擦眼泪,走在前面,他叼了根烟跟在宋燕子身后。
池容很瘦,就算穿了羽绒服,背影也拍出一种单薄。
尤其是后颈的线条特别漂亮,冷白的颜色,他叼着烟蒂低下头,后颈的骨突都泛起一个脆弱又倔强的弧度,镜头底下很有感觉。
“就这样,”宋寒生在摄影师旁边喊,跟池容他们说,“宋燕子再往前走,走到拐弯的那条街,3€€€€2€€€€1,宋燕子回头!”
监视器后头,苍冷的夜晚,只有宋喜唇边的一星火光是亮的,他有点做错事一样垂下睫毛,走在离宋燕子不远不近的地方。
宋寒生更擅长的是拍大场面,比较细腻的戏份,就很需要演员自己来把握,像拍《丞相》的时候,什么该流眼泪,什么时候该收,更多的是池容自己在控制。
这次也是,他脚步缓慢,或者不耐烦,也是他揣摩着镜头此刻应该拍到了什么地方。
宋寒生一喊。
“你能不能不要跟别人打架了,”宋燕子转过头红着眼睛朝他吼,“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人啊,他又不是个好人……”
“……”宋喜哑了一会儿,低声说,“因为他说他喜欢我。”
他头一次感受到别人毫不掩饰的爱。
虽然最后发现是假的。
他跟宋燕子关系闹得很僵,他还是跟人打架,还是偷家里的钱出去打游戏。
但宋燕子成绩越来越好,其余人提起她的哥哥,也不再连带她,顶多说她太倒霉了,摊上宋喜这样一个哥哥。
宋喜几乎不怎么回家了。
池容拍杀青戏的当天晚上,戚陆霄从洛杉矶回国。
池容这场杀青戏很长,放在剧本里其实加起来是连续的十几场戏,宋寒生要求他们尽量一口气拍完,于是连着拍了好多天。
“《学神》第一百零三场,一镜一次,Action!”场记打板。
宋喜成了学神,去见校长,消失在漆黑的楼道尽头。
宋燕子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别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就是宋喜一直戴在校服上的那个。
十多年了,已经脏兮兮的不像样。
镜头一转。
校长办公室内。
宋喜眼睛一抬,后脊就泛出了冷汗,校长的那张脸,分明跟陈一喻一模一样。
其实陈一喻早就成为学神通关了,这个恐怖学校本来没有校长,校长只是€€的一个骗局而已,他就是藏匿在人群中的怪物。
所有的蝼蚁在他脚下负隅顽抗。
成为学神的考生确实能离开,但只是肉/体离开了,死在了现实世界,灵魂却在€€的控制下成了副本中的怪物,又被考生杀死。
永无休止。
宋喜攥紧了手上的匕首。
他跟陈一喻很像,只不过他是藏匿在深夜中的鬣狗,这是他头一次在这么冷白晃眼的灯光底下拿起他的匕首,想杀一个人。
陈一喻眼神甚至有些悲悯地望着他。
宋喜根本不是陈一喻的对手,他在学生会也只是排名垫底的考生,他的挣扎在陈一喻眼中连可笑都算不上,很轻易就被陈一喻踩在了脚下,陈一喻拿毒雾毒哑了他的嗓子,宋喜跪在地上,喉咙溢出呜咽,却发不出别的声音。
只能就这样被扔到了副本里,变成了一个SSS级的怪物。
陈一喻继续在学生会伪装。
直到宋燕子跟几个第九公会的考生被卷入了宋喜所在的副本。
他们从来没有杀过这样的怪物。
对方几乎没有反抗。
那架化成了兽形,浑身都是血淋淋的破碎皮肉,和穿过皮肉透出白骨的庞大身躯就趴俯了下来,像个丧尸化的巨大鬣狗,那双漆黑的兽眼望向宋燕子,眼瞳里倒映着宋燕子跟它相比之下格外渺小的身体,它脖颈被宋燕子的长鞭缠住了,宋燕子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但还是一抬手,杀掉了这个副本怪物。
“陈一喻,”离开副本,宋燕子终于从所有被催眠后混沌的考生中清醒过来,她盯着陈一喻问,“你是谁?”
再往后就是陈一喻邪神的身份暴露,被宋燕子带着所有考生反杀,然后这个恐怖学校终于被摧毁,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的戏份。
但后面这几十场戏都没有池容。
所以宋寒生就把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场戏,提到了前面来拍。
就在宋燕子离开恐怖学校之后。
所有考生也跟着离开,都恢复了记忆,而且回到了自己被卷入恐怖学校的那个时间。
“第一百六十七场一镜一次,Action!”
城中村傍晚的小巷。
宋燕子站在巷子里,脚边掉着她的那个红色蝴蝶结,她小脸苍白,嘴唇也是苍白的,低头捡起来攥在脏兮兮的手心里。
其实这个蝴蝶结是宋喜给她买的。
但宋燕子不知道。
她跟宋喜碰到了那个戴红色蝴蝶结的小女孩之后,正好爷爷要给他们买生日礼物,宋喜也跟着去了,他跟宋燕子几乎同一天生日。
“买点儿练习册。”爷爷嘴里念叨着往书店走。
宋喜叼了根烟,在他身后看到了书店杂货架上的那个红色蝴蝶结,就跟他爷爷说:“老头,买这个吧,成天做题烦不烦啊。”
“这有什么好的。”爷爷皱起眉。
他跟老伴都是捡废品卖钱,养活这两个孩子,花钱都得花在该去的地方,怎么说也不舍得拿五块钱买这种东西。
“那你别给我买了,”宋喜咬住烟蒂,垂下眼睫拿起那个蝴蝶结,往老板面前一拍,说,“买这个。”
爷爷眉头皱成结,但还是掏了钱。
最后他给宋燕子买了本十五块钱的小学三年级练习册,然后又拿五块钱买了这个蝴蝶结,宋喜什么都没有。
“燕儿,”晚上到家,爷爷脸上挂起笑,眼尾都是笑出来的皱纹,手拿到身前,“过来过来,看爷爷给你买了什么?”
宋燕子眼睛一亮,捧起那个蝴蝶结,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她一溜烟就跑去对着镜子扎头发。
“丑丫头多作怪。”宋喜叼着烟倚在旁边衣柜上,手插在兜里说。
宋燕子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摘掉蝴蝶结攥在手里不说话了。
“去去去,”爷爷赶他,“什么日子都非得招惹你妹妹哭,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成天不让人顺心,赶紧出去!”
宋喜嬉皮笑脸的,也没走,他低头给宋燕子扎了个马尾,然后把蝴蝶结戴了上去 ,他还叼着烟,烟灰不小心掉到了宋燕子的头发上,宋燕子顿时哭得更凶,宋喜赶紧拍了拍。
……
摄影师拉近了镜头,宋燕子在破巷里攥着那个蝴蝶结,眼眶已经开始湿润了,她抬起手抹了把眼睛,就往家跑。
傍晚的光线昏黄温馨,映透整条巷子,天边火烧云红得浓烈漂亮。
他们这场戏也是外景。
宋寒生让妹妹真的从巷子一头跑到另一头,为了真实感,镜头也一直从多个机位追在宋燕子身前身后,等快跑到家门口时,宋燕子已经整张苍白的小脸都喘红了,指尖也掐得几乎出血,她抬起头,少年蹲在那儿抽烟,垂下去搭在膝头的手臂冷白。
手上拿着一个崭新的蝴蝶结。
她喘了喘,大哭着跑过去,就像小时候每次走丢,被宋喜找到一样,然后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哥€€€€”
宋喜站起身,转过头,少年脸上的笑容很痞也很灿烂,朝她伸出了手。
身后是脏乱的破巷,头顶傍晚的火烧云蔓延开的天幕被乱糟糟的电线切割开,整片城中村都是往日熟悉的烟火气。
戚陆霄已经到了片场,在监视器后跟宋寒生看完了他们拍的最后这段戏。
妹妹扑到池容怀里的时候,池容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妹妹更哭得整张脸都泛红,旁边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跟着擦眼睛。
“再录一下那段《小燕子》。”趁着情绪在,宋寒生让池容跟妹妹录片尾曲。
这部电影最后的结尾,就是宋燕子朝宋喜跑过去的镜头。
然后接下来银幕就会渐渐地黑下去,响起的是宋喜跟宋燕子唱的那首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完全清唱,嗓子都有点哑,反而特别有催人泪下的感觉。
但再往后,宋喜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宋燕子一个人唱完了这首歌的第二段。
“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
宋寒生之前就拍了一张宋喜、宋燕子跟爷爷奶奶的全家福,另外还有一张没有宋喜的全家福,放在电影的最后。
宋喜其实还是死了。
宋燕子见到的是她想象中的宋喜而已。
都说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他好像也确实很坏,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优点,但他最后救了宋燕子,也间接救了所有人。
“恭喜池老师杀青!”拍完重头戏,宋寒生脸上也泛起笑意,带头鼓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