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总既然这么痛快,我也不废话了。”陈赫缇这才开口。
他一挥手,旁边的绑匪就递过来几份文件。
是股权转让协议。
戚陆霄垂眸,协议的另一方,名字不是戚时庭,而是陈赫缇。
“你杀了戚文宏。”戚陆霄抬起头。
并非询问。
医院当晚的监控再次在他脑海中倒映重放,戚老爷子心脏病发作之前,没有任何人进入过病房,除了轮班的护士,但那个护士履历清白,所以警方也一直没查到确切的证据。
监控一帧一帧地闪过,护士推开病房门之后,按惯例查房,临走前扶起了戚老爷子的头,给他换了一张干净枕巾。
枕巾是每个晚上都会换的,动作并不突兀。
但只有那几秒,戚老爷子的脸被护士的身体遮挡住,戚陆霄冷戾的黑眸盯住陈赫缇耳朵上的微型对讲耳机。
监控镜头根本拍不到那一侧。
就算耳朵被塞上东西也看不出来。
确实,哪怕不在病房,仍然能让戚老爷子激动发怒。
“你告诉他,”戚陆霄嗓音冷静,“戚常入狱,他的女儿被判了死刑。”
就算戚老爷子没有被当场气死,也大概率会发病,展岑桥赶到医院也无济于事,陈赫缇想要的就是戚老爷子失去立遗嘱的能力。
至于戚老爷子真的被气死了,对陈赫缇来说,应当是个意外之喜。
而且,戚老爷子让陈赫缇去给展岑桥打电话,虽然展岑桥立即赶往医院,但陈赫缇应该是等了几个小时才打的。
否则他刚见过戚老爷子,戚老爷子转头就心脏病发作,他就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他应该已经无数次设想过每一种情形,才能滴水不漏。
但他唯一无能为力的是,他杀不掉戚陆霄,也没办法靠近池容,除非他主动暴露自己。
陈赫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没有否认,他此刻又端出了长辈的姿态,温声劝道:“陆霄,还是不要拖延时间,你有什么话想问,等到签完这份协议再问,也来得及。”
“你先放池容走。”戚陆霄扔下协议,眼眶中淬着冰冷的光。
陈赫缇冷笑一声,“我放了他,拿什么跟你谈条件?”
“你不放他,难道让我跟你谈信任么?”戚陆霄语气漠然,“怎么保证他能离开?”
陈赫缇面色发沉,他抬起手,漆黑的枪口扭转对准了池容。
“戚总,你好像还不知道你们的处境,”陈赫缇苍老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大不了我跟你鱼死网破,谁都逃不掉。”
游轮本来就不算大,船舱更逼仄,戚陆霄高大挺拔的身材彻底挡住了池容,他抬眸漠然道:“你杀了我,等于前功尽弃,你杀了池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放过你。”
陈赫缇见他油盐不进,怒意上涌,攥紧手中的枪,手背都暴起了青筋。
但他今晚本来就没想让任何一个人离开,否则对他来说都是麻烦。
不然他也不会特意将人都带到海上,这片海域是最好的葬身之地。
“是你下的药。”戚陆霄突然开口,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像藏匿着暴戾阴沉的狼。
陈赫缇眸色沉下去,“你果然知道。”
他重活一次,更不敢侥幸,从一开始他就对戚陆霄起了疑心。
互相试探罢了。
戚陆霄呼吸重了一瞬。
“他害我三十多年的心血功亏一篑!”陈赫缇抬枪对准了池容的头。
池容刚才还能听得明白,现在却冷不丁茫然,他脊背都是疼出来的薄汗,唇色被咬到血一样泛红,抬起头盯住那漆黑的枪口。
戚陆霄确实没有带人过来,但陈赫缇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这个游轮随时都会被发现,他再次沉声逼迫,“你到底签不签?!”
“你三十年的心血跟我有什么关系?”池容咽了咽嘴里的血腥味,突然开口。
陈赫缇眼神更冷,几乎将他生吞活剥。
他父亲是戚老爷子父亲的管家,他二十岁大学毕业就进入戚氏,在戚文宏手底下当助理,戚氏几十年前根本没有现在的地位,半壁江山都是他到戚氏以后才替戚家打下来的。
却戚文宏和谢毓心卸磨杀驴,从项目中彻底除名,连当时的几个部门经理都拿到了戚氏的股份,他却什么都没有。
戚陆霄当然不可能查到,几十年前的事,当时戚陆霄的父亲都还没出生,再者证据都已经被戚文宏和谢毓心销毁。
这对夫妻已死,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为戚氏付出过什么。
戚文宏提防了他一辈子,他也忍气吞声,给戚家当了一辈子的走狗。
一开始不敢走,到后来是不甘心走,他为戚氏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拱手让人,戚常他们做的事,十几年前他就知道,他放任戚常他们为非作歹,还暗中替他们善后。
戚常他们就更加肆意妄为。
戚氏不可能再有上得了台面的继承人。
他苦心筹谋多年,自问滴水不漏。
一旦戚老爷子死了,他想从戚常手中抢走戚氏,简直易如反掌,戚陆霄却回到了戚家。
他怂恿戚常他们再次对戚陆霄下手,直到这些废物都被捕入狱,他才被迫自己动手,让人将戚陆霄带去了那栋废弃大楼。
本来应该尘埃落定,却都毁在了池容手里。
他怎么可能不恨?!
他当然知道池容会去救那个小女孩,他上辈子不也是那样去救戚陆霄的吗?
“谁会甘心当狗?”陈赫缇满目森冷,“我已经当腻了。”他说着,转过头盯住戚陆霄,道:“戚总,我跟你同病相怜才对啊。”
这世上没有比戚文宏更忘恩负义的人。
他两辈子头一次宣之于口,眼眶甚至都开始泛红,脸上的怒意和不甘也越发狰狞。
池容手骨发麻,额角生疼,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此刻却不容他再细想,陈赫缇显然被逼到了极点,再等下去,或许宁愿放弃协议,都会跟他们同归于尽。
池容抬起眼睫,盯住戚陆霄冷沉的背影,然后眸光闪动,垂下眼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像疼痛到极点。
戚陆霄蓦然转头,对上了池容的眼神。
很短促的一秒。
“你给戚家当了三十多年的走狗,”池容再次望向陈赫缇,那双漂亮冰冷的眼底格外寡情,讥诮道,“死到临头连狗都不如。”
陈赫缇对戚文宏有深入骨髓的怨愤,也有愚忠,就像被彻底驯化的狗,他背弃了旧主,对他而言并不是毫无痛苦。
池容现在还记得他在戚老爷子葬礼上掉的几滴眼泪。
不完全是假的。
陈赫缇被狠狠地戳到痛处,他已经当了三十年的走狗,放弃了尊严,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一生,现在连忠心都没有了,岂非狗都不如。
“妈的,小杂种……”陈赫缇本来就怒极,现在更加勃然大怒,他拿着枪走上前,抬腿就朝池容的头踹过去。
戚陆霄眼眸漆黑冷凝,池容开口时,他仅剩的那条手臂肌肉就在刹那不动声色地绷紧,直到陈赫缇怒而上前,他突然暴起,掌心如铁般悍利地扭住陈赫缇的手腕,往后翻折。
陈赫缇的腕骨被生生折断,瞬间剧痛,手中的枪应声落地。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船舱中的绑匪都还没反应过来。
本来双手应该被反拷在身后的池容已经往前一扑,捡起那支上了膛的手.枪,就势起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陈赫缇的头。
池容拍戏学过枪,虽然准头很差,但一时半会足够唬人。
陈赫缇死死地盯住他的被解开的手,目眦欲裂,“你怎么会……”
池容只来得及解开了一只手,另一只还被拷着,冰凉的手铐挂在他的腕骨上,他掌心的纱布又开始渗出血迹。
他捂住阮愿的眼睛,让她离开的时候,本来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但指.尖蹭过她的发鬓,稍微一顿,摘走了她的发夹。
很细的那种黑色发夹。
他藏在手心,偷偷别到了西装袖子上。
或许太不起眼,他身上的手机、手表还有胸针都被搜走,但是这个没有。
他背靠着成堆的麻袋,垂下头佯装昏迷,手背在身后拆了将近三个小时,手心的伤口被不小心戳破无数次,才误打误撞终于解开。
他知道戚陆霄会来找他,但他不能只等着戚陆霄。
陈赫缇满脸涨红,想从戚陆霄手臂间挣扎开,戚陆霄颈侧青筋暴起,手臂却越勒越紧,他抬起黑眸沉沉地盯住一众绑匪,“你们雇主的性命算不算重要?放我们上去。”
众绑匪也不敢轻举妄动,手中的枪都上了膛,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出船舱,直到所有人都到了游轮一层,再往上就是甲板。
陈赫缇喘.息片刻,再次发力反抗,指腹深深陷入戚陆霄的骨肉。
戚陆霄手背上血珠蜿蜒而下。
池容拿枪托往陈赫缇头上重重一砸,陈赫缇陡然疼痛晕眩,稍微松了手。
“放开陈先生!”
终于有绑匪忍耐不住,往池容脚下打了一枪,池容被迫后退,枪口也被迫偏离陈赫缇的头颅,旁边的绑匪瞬间冲上前来,戚陆霄眉骨蓦然一沉,将陈赫缇拉到他跟池容身前挡抢。
池容迷.药的药效还没彻底过去,手掌受伤乏力,枪恐怕要被夺走,他递给戚陆霄,在阮愿的助理冲上来时费尽全身力量,拿手铐勒住了对方的颈骨,他双手指.尖压迫变色,掌心的血湿透了衬衫前襟,却丝毫没有松开。
对方的颈骨几乎泛起咔嚓断裂的声音,被彻底勒晕了过去。
池容才大口喘着气,将人推开。
戚陆霄单手不能同时开枪和控制陈赫缇,其余绑匪显然不想让他们上甲板,甚至不顾陈赫缇的死活,应该是陈赫缇提前下过命令。
戚陆霄不再纠缠,将陈赫缇打晕踹倒在地,见池容已经躲到楼梯下,他连开了两枪跟过去,蹲身藏好。
“甲板上好像还有人。”池容脸颊苍白,指.尖终于碰到了戚陆霄的肩背。
戚陆霄义肢被迫摘掉,不能抬手护住他,只能低声道:“你躲好。”
戚陆霄离开晚宴时,按照陈赫缇发过来的消息,没有带人,也没有报警,但他走之后,瞿白他们肯定去报了警。
至少有一点戚陆霄赌对了,不管那个人还记不记得池容,但他确实很关注池容,他太了解池容了,反而丧失了戒心。
池容的项链还在,是最后一个定位装置。
瞿白他们应该快到了。
现在除了甲板仍在望风的绑匪,船舱内还能行动的只剩下三个人。
戚陆霄喉结剧烈地滚动,想转过头看池容一眼,却不敢分心,池容疲惫地靠在了他后背上,滚烫的呼吸扫到他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