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事已至此,再多加揣测也没什么用处,只能点头应了,“走吧,我送你出门。”
两人自院子里出来,边走边商量着事情。
等楚月凝的身影被那数万曲折蜿蜒的石阶遮掩住,顾砚在广场口待了会儿,打算回院子打坐。谁知刚转身,就看到空旷暗黑的广场里多出了个人。
影影绰绰的掩在夜色里,看不清楚面貌。
直到那人朝他走过来。
离得近了,才认出来是宁白眉。
宁白眉看了眼通往麓山脚下的曲折长石阶。
眼里飘着些疑惑,“刚刚离开的那人是楚月凝吗,这么大晚上的,他不好好留在麓山,是准备去哪里呢?”
顾砚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哈。”宁白眉突兀的笑了声。
他笑起来的动作很奇怪,只有脸上最表面的那层皮被强行扯动着,像是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木偶像,声音变得粗噶难听,“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楚月凝去哪里,去虞城、找他姑姑对不对,小砚儿,这些年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不能是修为增长,还是心性的磨炼,都远超我的想象,总是随时都能那么机警敏锐,连我都没想到,你就只在那天见了我一面,居然就怀疑起我的身份来,同来麓山那么多化神、炼虚境都没能看出我的破绽,反而让你给察觉了,不愧是我的小砚儿。”
看顾砚的眼神也变了。
变成了慈祥中又掺着点热切的、似是在看件令他爱不释手的宝贝。
被当宝贝看的顾砚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脸色也难看至极,“果然是你。”
“对呀,是我。”
“宁白眉”轻声笑着朝他走过来,冰凉手指拂过脸颊。
顾砚想偏头躲过,却被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定住了身形,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那只手掐着他的下颚。
一寸寸的、细细地摸索着,揉捏、检查着。
从眉眼滑到比鼻梁,顺延至嘴唇、下颚,流连过脖颈双间,再到腰腹和四肢,将他全身上下捏了个遍。€€€€跟农户动手挑选最健壮的小猪猡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就差没将他的嘴掰开检查牙齿了!
摸完之后,还不忘心满意足的夸赞他,“简直完美。”
“不论是骨骼、皮肉、经脉、灵根,每一份都很完美,我从未见过像这么美好的、简直能称之为无瑕的躯体!”“宁白眉”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被迫固定住、站在他面前的顾砚的身体爱不释手,恨不得利用世上最华丽、最诚挚赞美来表达自己对它的喜爱之情。
“它太漂亮了!”
顾砚被他的火热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心里忍不住涌起来阵恶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宁老祖。”
“小砚儿为何不喊我老祖宗了。”
“宁白眉”检查完顾砚的四肢,又伸手去捏他最喜欢的那张脸,面皮诡异地扯动着,露出个像是笑容的奇怪表情,“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宁家,由你师父带着来见我的时候,十多岁,脸颊粉嫩嫩、胖嘟嘟的,多么鲜活又可爱呀。”
“我那么喜欢你,小辈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当然你也确实比霜风他们能干,天赋又高、悟性又好,自己又极为努力,的确值得我喜欢。我原本想着让霜风早点将你娶进门来,若是日后有你能接替我撑起宁家门楣,我是最高兴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他表情扭曲的叹了口气,又掐了把顾砚脸,粗粝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两分怨恨。
“居然让我在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得不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
顾砚皱眉,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
是那种淬毒匕首捅进胸口前看到闪烁着的幽幽蓝光,是自己修为被封后,一脚踏空后惊觉自己竟站在万丈悬崖前的毛骨悚然。他隐隐从“修炼时出了岔子”、“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里猜到宁白眉、不,是宁家老祖想对他做什么了。
他想夺舍!
他猜错了!
他以为宁白眉就是宁家老祖。
当修士修炼到合体境,就能修炼出身外化身,他只当是宁家老祖在宁霜风废了之后,利用什么秘法遮掩住了自己分身的气息。
化名宁白眉充当宁家后辈来参加试剑大会。
因为怕被楚夫人察觉威胁到他,才出手将楚夫人控制了起来,不让她像仙盟通报、坏了他在试剑大会中夺魁、替宁家争取到无数的资源和利益!
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宁白眉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面前这个躯壳原本的名字,宁家老祖在修炼时出了问题、很可能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就直接出手夺舍了宁白眉,冒充宁白眉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不说。
还看上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个,顾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夺舍会让躯壳里原有的神魂直接魂飞魄散,这种残忍狠毒的手段,仙盟是明令禁止的,你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光明正大的出现,还敢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
这里可是麓山!
是天下第一人越墨道尊的地界!
宁老祖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像是根本不曾将越墨这个道尊放在眼里!
而越墨道尊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管?
怎么会这样?!
顾砚有些想不通,突然起来的危险让他感到焦躁无比!竭力想寻找到从宁家老祖手里脱身的办法。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能挣脱的办法。
“奇怪吗?”宁白眉嗤嗤笑着。
他的表情动作越发奇怪,像是根本无力控制脸部的皮肉,顾砚猜那应该是宁老祖神魂在脱离宁白眉躯壳的原因,等宁老祖的神魂从躯壳这件“衣服”里挣扎出来,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与他的神魂厮杀、争夺他的身体。
而以他的神魂力量来说,争赢合体境修为宁家老祖的可能性。
略等于无。
顾砚从未感觉到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境界的压制太大了。
合体境的宁家老祖就算没有了身体,捏死只有元婴境的他跟捏死只蚂蚁没有区别。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所有的手段……
《万物决》、枯荣体、不死树叶、他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吸血荆棘藤,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就如同座山石雕塑,根本动弹不得。
除了张嘴说话,连转动眼珠都没有办法!
该怎么办?!顾砚焦急的想着。
他还不想死,尤其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他听说被夺舍之人的神魂会撕碎、融合进夺舍那人的神魂里,要是宁老祖夺舍成功、彻底吞噬了他的神魂,得到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会不会骗过所有人,让人以为他就是顾砚?
不对,他应该想想该如何抵抗。
可是他究竟该如何抵抗?!
怎么办。
怎么办?!
对方可是合体境!
他根本动都动不了!
顾砚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个险境里脱离出来!?鱼池会不会及时发现院子里的他跟楚月凝都不见了,能不能找到可以从宁家老祖手里救下他的人。
希望何其渺茫。
毕竟合体境往上,整个麓山也只有一个。
€€€€越墨道尊。
他不觉得鱼池能请的动越墨道尊过来。
哪怕他此刻就在越墨道尊的地盘遇难。
宁家老祖欣赏着他的挣扎和绝望,心情颇好的将自己神魂从宁白眉体内扒出来,面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也是最喜欢的完美躯壳,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
反正等他待会儿夺舍了顾砚,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夺舍后敢上麓山,还没被人发现的事。”
“既然现在左右无人,我就跟你说说。”
他面皮严重扭曲着,已经有一只眼睛彻底瘪下去、再睁不开了,脸上的肉更是被挤压成团,看起来像是个颜色诡异的肉瘤,“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当年我在覆灭仙宗的那场大战后,抓住了个血魔宫的余孽,从他神魂里搜出来的夺舍法子。”
“这法子极为独特,它能让我神魂与任何躯壳彻底融合,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除了从里面脱离出来有些麻烦、需要费些时间和力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弊端,因此哪怕是炼虚、合体境的人来,也瞧不出丝毫的端倪……哈哈哈,你可知道如今的仙盟,有多少人是披着张皮的血魔宫余孽?!”
“哎呀,一不小心就同你说多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整个麓山,要说还有谁能看得出来我是夺舍而来的,恐怕也就半步飞升的越墨道尊了。只是可惜呀……咱们这位道尊修的是无情剑道,最是冷心冷情,不愿意跟人世间扯上任何的关系,就算发现了我是夺舍的、发现我想要杀你也不会出手管。”
说谁谁到,请神都没有那么快的。
余光瞥见问心剑旁边拖曳出来条玄墨衣角,胸口充斥着的绝望和焦虑略缓。
这位道尊会出现在这,总不能单纯想看戏?
顾砚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赫赫赫。”宁家老祖的神魂已经从宁白眉的身体里挣脱大半,喉咙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只剩下两片嘴唇还在肉团里蠕动,“咱们这位越墨道尊呀,修的可是无情剑道,世间万物在他心里都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道尊可就是端坐在这麓山上,睁眼看着道一仙宗被血魔宫和万鬼宗的人围攻封山,看着道一仙宗的宗主、长老、弟子们同那些魔修们奋力厮杀,看着他们同归于尽,再看着那座万千祥云拱卫的仙宫被付之一炬,留下如今我们看到的那座焦黑废墟。”
“你以为越墨道尊他没有看到吗?”
“你以为道一仙宗没有派人求救吗?”
“呵呵呵呵。”
“我至今还记得,道一仙宗宗主用来求救的传讯纸鹤,从血魔宫的人杀上山,到整座的道一仙宗的宫殿房舍被付之一炬,整整三天内,共有八十一传讯纸鹤从道一仙宗飞往麓山。”
“每只纸鹤里都是仙宗宗主的求救信。”
“到最后是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仙宗宗主临死之前,用尽了浑身最后丝力气在跟越墨道尊的求救,求他保下道一仙宗不灭。”
“可是你看,道一仙宗最终还是灭了。”
“越墨道尊根本没有出手阻拦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