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关的胆子很大, 见他还想往前走,韩晨曦连忙抓住丧尸犬的嘴,以防它咬人。
丧尸犬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嗅到纯种人类的气味后,明显吞咽了几下。余纵扫了它一眼,手指攥住它的耳朵,将脑袋拎起来。
攸关顿住的脚这才又往前迈了半步。
韩晨曦不敢相信地打量着青年瘦弱的身板,“你确定要靠这么近?”他怀疑这人的字典中就没有“害怕”两个字。
“没关系, 有余纵和你在不会有事。”攸关拍拍余纵的手背,又示意韩晨曦, “松开吧。”
丧尸犬的眼睛翻了翻, 萦绕鼻尖的人类气息久久不散,令他狂躁而兴奋,张开的上下两半吻从中间对半分开, 里面没有舌头, 只有从深处伸出来的触须状物体。
那些东西很像活动的植物花蕊,细看能发现顶端的花苞之下藏着凶器。
眼看着触须要朝攸关的眼睛戳去, 余纵快速揪住,一旁的韩晨曦忙从身上撕下布条将其绑好,还贴心的打了个蝴蝶结。
大约是因为生理结构的原因, 丧尸犬嘴里的触须在被扯住后, 嘴巴就无法闭合了, 口水沿着嘴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攸关掐住其中一根触须,发现它们的顶端有细小的孔, 孔中一根细如蛛丝的东西在扭动。
重伤罗俊明的毒素, 应该就是从这些孔里分泌出来的。
这种捕猎方式和蛇很像, 先用毒液麻痹猎物, 再用其他方式将其杀死,顺利吞入腹中。
攸关松开手,指尖黏呼呼的,是丧尸犬的口水。
他让刘义抱来保险柜,取出一根空的玻璃管,徒手拽下一根触须放了进去。丧尸犬不知疼痛,只是在被拔的时候,生理性的浑身抽搐了下,没有发出惨烈的嚎叫。
“你们在和其他丧尸犬搏斗中,有发现它们有疼痛表现吗?”
“没有,和丧尸一样。”余纵看着青年的手指,心里有点不舒服,“先带你去洗手。”
攸关:“好。”
潭水清澈,攸关看见后就走不动道了。看多了末世的苍凉和混乱,这片潭水简直就是净化心灵的圣水,不只能静心,还能洗洗眼睛。
攸关洗干净手,在潭水边坐下,路上余纵已经跟他讲了与丧尸犬搏斗的全部经过。
他感到不可思议:“协同捕猎和分工合作是一些高智商群居动物的天性,例如狼,狮子等。照这样看,丧尸犬虽然没有疼痛感知,但智商优于普通丧尸。之所以你们昨天下去搜集物资没碰见,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意识到你们人多,躲起来了。”
“嗯。”余纵看着青年阳光下的指尖,水光盈盈,“你再洗一下。”
“啊?”攸关翻了翻自己手,“挺干净啊。”
余纵掐住他的手腕,把那只手重新按进水里,“自己洗。”
攸关手指在水里晃了晃,“不会。”
余纵冷笑,粉色指甲变成了黑色,攸关立马就怂了,“突然想起我会洗,你快松手。”
水波随着青年的动作荡漾,涟漪缓缓扩散开,形成一圈圈好看的波纹。水潭下的石头在阳光下分外惹眼,红白蓝各色都有,几尾小鱼从中悠闲的游过,好不惬意。
相比之下,这些偏安一隅的小动物真是太幸福了。
攸关捡起一个石头扔出去,受惊的小鱼迅速逃散。他把手举起来,正面反面都给余纵看了一遍,“老板,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余纵盯着青年的额头看了片刻,猜不透他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别乱叫。”
男人的睫毛垂下,满意道:“可以了。”
攸关无语了,不就是因为他的手指沾了丧尸犬的口水吗。
自己洁癖就算了,连带着周围人也要跟着一起遵守他的洁癖准则,服了,也只有主角才会这么霸道,还不招人讨厌。
攸关心里嘀咕一通,刚回到上面就见林琅急急忙忙跑出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用力喘了一下道:田港突然安静下来了。”
火把的光让昏暗的巷道少了一些冰冷,攸关借着微光看向深处,田港浑身湿漉漉的,从流淌到地上的质地来看,更像某种黏液。
他眼下的安静也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他的颈部鱼鳃张开和收敛的幅度比之前大了很多。
如同一只被抛上岸边,正在等待死亡的鱼。
特特乖乖坐在床垫上,遥遥望着那边,看到罗俊明他伸手去碰了碰对方的手:“哥哥……哥哥……”
罗俊明对他“嘘”了一声,“特特乖,小声点,田叔叔现在很难受。”
特特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
“田港,能听见我说话吗?”攸关继续靠近。
田港的眼珠子动了下,攸关能感觉到,他正在看自己。
“田港。”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说完后,攸关等了片刻,回应他的是被阻塞在喉咙深处的呼吸声。
两种基因无法相融,最后的结果要么是人类基因战胜人鱼基因,要么是人鱼基因战胜人类基因,亦或者,还有最可怕的第三种可能,也是发生几率最小的情况€€€€
消融。
攸关的心脏跳得快了几分,林琅站在他身后,轻声问:“如果现在把他送去B市,还有救吗?”
攸关:“没有,只能靠他自己。”
催化剂已经进入身体,外界的干涉对田港没有任何作用,他只能靠自己。
“你还记得最想见的那位亲人吗?”攸关蹲下来,田港的脸似乎朝他的方向侧了过来,但不明显。
攸关继续道:“她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啊……啊……”田港的身体忽然绷直,颈部的线条拉扯到了极致,他死死盯着前方,灰白的眼睛里出现了人类见到心爱之物才有的光彩。
余光瞥见攸关的动作,林琅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把他嘴里的布条拿出来,他好像有话要说。”攸关挣开林琅的手,指尖快碰到的时候,田港的身体又蜷缩起来,开始在地上打滚。
那些黏液沾得到处都是,有奇怪的死鱼死虾的臭味传来,而且越来越浓烈。
攸关被迫起身后退,撞上一具滚烫的身体,回头一看是余纵。
“出去吧。”余纵作为人鱼变异者,比任何人都清楚田港的死亡会有多惨烈。
攸关摇了摇头,“我想守在这里。”
不只是想看催化剂的带来的负面后果,更是想陪着田港,不管他是人类还是失败品,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未免太孤寂了。
“我们也留下来吧。”罗俊明就地坐下,安奇和李鑫良也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受情绪影响,洞穴里众人的呼吸声都很压抑,衬得田港的呼吸愈发粗|重。
他的皮肤有了溃烂的迹象,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先是长出针尖大小的红色小点,红色缓慢往四周扩散,形成斑块。
田港的意识已经朦胧到不知疼痛,听不到外界的地步,可是他又很清醒,能感知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变化。
他知道自己身上长出了斑点,更加知道那些斑点处的皮肤正像被绷到极致的橡胶,变得越来越薄,最后它们会从中裂开,露出下面的红肉。
视野中,大家模糊的身影围在四周,他张嘴想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发出的却是嘶哑难听的“啊啊”声。
田港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可这些刚结识的人并没有害怕他,那些关切的情绪有如实质,化成细密的雨落在他心上。
值了。
临死前还有人真正的关心他。
田港又想起死去的女友,两人第一次相见很戏剧化,他是个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的孬种,而她胆大果决,拿起木棍帮他吓退了小混混。
田港从那时候起就喜欢上了她,他一直在追逐,不敢表露心迹,直到有一天被女生堵在墙角,逼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喜欢就好好追,不喜欢以后就别再跟着她。
那一刻,瓢泼大雨突然停了,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田港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向女生表白,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追求。女生的家人很好,不嫌弃他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可是田港希望给她好的生活。
这一愿望非常强烈,以至于研究所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半点考虑就答应了。
如果当初没有轻信,没有答应,他心爱的女孩或许就不会死,眼下他们一定结婚生子,过着清贫而快乐的生活。
可是回不去了。
“他是不是好了?”王秋天忽然轻声说道。
攸关看过去,田港溃烂的皮肤毫无征兆的愈合了,灰白色的眼膜褪去一些颜色,显出下方的人类虹膜。
距离最近的沈岚风帮他摘掉了塞在嘴里的布。
田港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名字,只是声音太小,谁也没听清。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他的视线尽头是黑色的石壁和冰冷的钢结构,可他眼神很温柔,很幸福。余纵眉头轻微蹙起,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精神力。
这种精神力只能围绕在人类的表层意识中,无法攻击深层意识。
“他在制造幻觉。”余纵首先看向攸关,见他没有面露异样,又看向其他人,“你们感觉怎么样?”
“没事。”
“我没有出现幻觉。”
“我也没有。”
“所以田港在给谁制造幻觉?”
攸关看着田港嘴边勾起的浅淡笑意,“给他自己。”
田港耗费了所有精神力,为自己描绘出一场盛大的婚礼场景。鲜花绿草,蓝天白云,亲朋好友坐在草坪上,而他们的对面是神圣的白色教堂。
他最爱的女孩穿着圣洁的婚纱朝他走来,温软香甜的嘴唇落在他脸上,“我来接你了,别怕。”
听到这句话后,田港闭上了眼。
而现实中,他的眼睛再次被灰白色覆盖,刚刚好转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溃烂,彻底崩坏了。皮肤下的血管、肌肉、骨骼化成了一滩水,混着皮肤外层的黏液一起流到地上。
贺欢欢捂着嘴,手指用力掐着手心。
这是他们逃出基地后,失去的第一个同伴。
大家红了眼眶,气氛僵硬压抑得令人窒息。攸关低下头,那些液体淌到了他的脚边,是淡淡的粉色。他想,田港到底让自己看到了什么呢?
随着时间加剧,粉色液体的腥臭味逐渐变浓,颜色也变成了黑色,像一团团发霉的黏浆。
巷道外的山野中,传来€€€€€€€€的树叶摩擦声。
余纵和沈岚风对视一眼,疾步走出去。白亮的日光中,矿井四周的树木摇曳,半人高多的草丛也在晃动,隐约可见黑影从中穿梭而过。
田港所化的黏液气味比他们想象的飘散得更远,更浓烈,将躲藏在山林中的东西全都吸引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