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应翩翩/美人得天下 第69章

他忍不住有点想念池簌了。

之前每一次,只要是池簌把药端过来,都会细心地提前准备好果脯蜜饯用来遮苦味,洪省什么都想不到,这点伺候人的水平,连人家的小妾都不如,居然还好意思当太监。

应翩翩本来就一天没吃饭,再猛一灌药,差点把眼泪呛出来。

洪省关切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应翩翩放下药碗,酝酿片刻,擦了擦眼睛,一把握住洪省的手,动情地说道:“洪叔父,您说过,您是绝对不会害我的,对吧?”

洪省心中一跳,立刻意识到,应翩翩接下来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话要说。

他连忙保证:“那是自然!我若有害你之心,天打雷劈!”

他这句话说出来,应翩翩猛然想起,似乎在原书中,应定斌找他密谋起事,给自己报仇,又告诉洪省绝对不能把消息说出去,洪省也是这样回答的:

“应兄你的丧子之痛我感同身受,你放心,这次起事绝对万分机密,我若是把消息向外透露半点,天打雷劈!”

原书中,他安然善终,并没有应验他的誓言,那么既然天不罚他,应翩翩自己动手来罚!

洪省,你现在是不是非常想听到我接下来的话?

那你就听好了,听清楚了吧,这些话,即将送你走上死路!

应翩翩满脸惶然之色,犹犹豫豫地说道:“其实……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七合教总舵的地址在哪里!”

洪省愣住了,他不由失声道:“你说什么?!”

应翩翩低着头不吭声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仿佛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根本就不是他。

洪省再也沉不住气了,连声问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七合教总舵的位置,那不是西厂打探到了消息,皇上才会下旨让你们前往那里的吗?”

应翩翩长叹一声,说道:“洪叔父,您先不要着急,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知。七合教的总舵确然在衡安郡无疑,就是这个具体的位置还不能确定。”

他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块骷髅头形状的紫色奇石,正是先前池簌所赠的教主信物枭首令。

应翩翩原本不收,池簌却放下就走了,最后东西还是一直放在他手里。

应翩翩对洪省说道:“我曾经无意中邂逅过一位佳人,与她有过一段姻缘,可惜那名佳人乃是一位江湖侠女,不能随我回府。她离开之前告诉我,自己是七合教中的人,又给我留下了这样宝物留念。”

他叹了口气,一副甚为怀念的样子:“当时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中,只是后来同傅家结仇,一心想压他们一头,听说皇上想要知道七合教的情况,就动了心思。”

“我记得那名女子提到过,七合教的总舵在衡安郡,如果我想要见她,可以拿着信物来这里找人,唉,我立功心切,想起这件事,就和父亲说了,让他以西厂的名义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这样我就可以借这个机会来到此地立功。”

“然而到了衡安郡之后,我派人四处寻找那名女子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心中才有些慌乱起来。原本还要再行设法,竟然就陷入了牢狱之灾。”

洪省听应翩翩讲完了前因后果,一时之间,简直都不知道应该说他点什么才好。

应翩翩未免太过任性大胆了,连这样欺君的事情都敢做,偏生应定斌居然还惯着他!

对于应翩翩的话,洪省并没有完全相信,可是这倒是也可以解释应翩翩面对魏光义的态度了。

洪省来之前还在奇怪,像他这般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就算有几分骨气,但乍然遭受牢狱之灾,住到这样破旧的地方,又受到生命威胁,怎么还能忍得住不低头求饶,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原来是根本不知道,这倒确实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洪省不禁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胡闹了,可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来之前就没想到这事若是办不成,回去要怎么跟陛下交代吗?”

应翩翩摇了摇头:“其实我原本还有一个可以联络七合教的主意,可惜现在似乎办不成了。”

洪省立刻道:“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的急切有些失态,又掩饰性地笑了笑,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如果能够早些解决自然是好的,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救。”

应翩翩道:“我来了衡安郡之后,听一些百姓们说,七合教的人也在救灾,不知此事是否当真呢?”

洪省道:“确实是有的。此地本就多洪灾涝灾,之前的几次大灾七合教也都曾经出手过,只是他们的教主如今情况不明,教中又有一部分叛党,这一次恐怕没人有功夫顾及这些了。”

七合教奉太/祖之命而立,曾经也是以拯救苍生、匡扶社稷为使命,虽然现在与朝廷立场相抗,但对于百姓的帮助还是一如既往。

之前那些皇子们想要打动七合教,也是打着承诺要善待百姓的旗号,希望得到支持。

应翩翩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我原本的打算是放出风声去,说我手里有一块珍贵无比的奇石,欲为这次灾情将它卖掉,所得之资全部用于为灾民们购买粮食。这样的话,七合教的人一定会认出信物上门,出资购买的,到时候就可以以合作救灾为名与他们联系,再逐步打动。”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原本已经计划完毕,可惜我现在身陷囹圄,金玉流又已经死了,这事情要办成,眼看也是无望,让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

洪省一开始觉得应翩翩简直是在胡乱作死,但眼下听完他这个主意,却越想越是绝妙,甚至比一开始的计划还要恰当。

毕竟就算打探到了七合教总舵所在的具体位置,他们也是为了示好而不是攻打,贸然找上门去,反而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

但应翩翩这个办法,却是自己将人吸引过来,在见面之初双方就将抱有着善意和好感,自然更加容易达成目的。

这小子果然不愧是状元,虽然任性,但还是很有几分头脑的。

应翩翩知道,如果自己在洪省面前一味表现出无能和不知所措,那么这份表演就未免显得有些用力过猛了,眼下这种程度才是刚刚好。

洪省果然上钩,沉吟着说:“其实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你若是信得过叔父,就将这信物交给我,我去办这件事。”

应翩翩道:“我当然信得过您,只是若您出面的话,可就很难瞒过魏光义了。”

洪省道:“这整个衡安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他的眼睛,不管换了谁都是一样的。”

应翩翩道:“让孟€€去吧。就让他跟魏光义说看不得百姓受苦,想要当掉祖传的宝贝购置粮食,再以魏光义的名义分给灾民们,这样又得名又得利的好事,魏光义是不会拒绝的。如果真有七合教的人前来接洽,再由叔父出面便是。您看如何?”

洪省心里已经非常愿意了,却故作犹豫:“倒也可以,只是孟€€和阮浪都是因为你才被关进来的,他又如何愿意替你做这些事呢?”

应翩翩苦笑道:“当时我平白蒙冤,心里有气,确实有些冲动了。不过我这么做,正好可以让魏光义相信孟€€绝对不会听我的话,这件事由他办才更加可靠了……”

他这样说,一副强行为自己找借口的语气,洪省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应翩翩的肩膀,说道:“阿€€你放心,我去说服他好了,你如此信任叔父,我也必定把这件事为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应翩翩也笑了:“是,有您在,真是太好了。”

洪省走了之后,他也不顾木板坚硬,就一下子仰面躺倒了下去。

应翩翩生在边关,条件艰苦,本就先天不足,再加上五岁那年又遭逢巨变,落魄求生,更是艰难,所以虽然应定斌一直在为他调养,他还是落下了体虚的病根,此时发烧也是真的。

洪省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应翩翩硬撑着跟他周旋了那么久,实在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不过他的精神却是亢奋的。

今天是第二天,他的任务进度取得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精明的洪省没有意识到,当他经不住能够获得七合教情报的诱惑,选择帮助应翩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背叛了魏光义。

他自己把这个把柄递到了应翩翩的手里,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第55章 洛浦见惊鸿

此时, 毫不知情的洪省怀着期待和愉悦的心情,找到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自然不会把七合教的事情讲出来, 只是告诉孟€€,魏光义早年刚刚成为衡安郡郡守的时候, 在这里建的堤坝由于偷工减料, 在洪水中被多处冲垮,故这一回灾情造成的损失远远比向朝廷上报的更为严重,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远远不够。

魏光义害怕此次来的钦差们看出破绽, 本来想将孟€€和应翩翩都除掉, 只留下阮浪一个。

若不是之前应翩翩闹着让孟€€和阮浪都蹲了大牢,降低了魏光义的防备和疑心,恐怕孟€€过几日便会“因病暴毙”。

现在,应翩翩希望能够有人出面, 先将金家运来的那些粮食买下来, 分给饥民们救灾, 所以向洪省推荐了孟€€这个人选, 足可以看出来, 他其实对于孟€€还是十分信任的。

洪省何许人也?他当年在宫中当内侍的时候, 就是一路装孙子装过来的,后来到了这衡安郡魏家的地盘上,又是韬光养晦多年, 取得了魏光义的大部分信任,区区一个孟€€, 他若是想说服起来, 不在话下。

在洪省的美化下, 应翩翩成了一个忍辱负重, 舍己为人的绝好上司形象,把孟€€听的有些怀疑人生。

他神色古怪地道:“洪大人,你的意思是,应大人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等安危着想?”

“正是如此,只是他一番苦心,自己却难以为自己辩白,我才不得不说出真相。不然你想一想,我何必要帮着他一起骗你?”

洪省点了点头,微笑道:“孟大人,应大人想让你做这件事,是对你的信任,我记得你们原来就是旧识吧?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愿不愿意帮忙配合呢?”

看着洪省那副写满了阴谋算计的嘴脸,他的话孟€€起码有一多半都不相信,但一句“旧识”,却让他想起了一些几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孟€€刚刚从家乡江西来到京城,以乡试第一的身份暂时寄居在此地十分有名的闻遐书院读书,准备参加接下来的会试。同时,他也结识了西厂厂公之子,京城解元应€€。

当时两人谈论诗文,颇为投契,关系也十分不错,应翩翩还笑说他:“人品正直,老实重诺,偏偏亦擅谋略之术,应了一句话,叫‘越是老实的人,越会骗人’。”

当时孟€€也不禁大笑,说是应翩翩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引为毕生的至交知己。

而这段经历如今说起来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孟€€印象极深,那是前年的一个雪夜,应翩翩偶感风寒,在家中卧床休息,他于是准备了一些薄礼上门探望。

两人还没说得几句话,便有应府的下人来报,说是群芳阁的老鸨亲自上门求见。

应翩翩咳嗽两声,并没有回避孟€€,问是什么事。

下人言道,那老鸨说应翩翩晚间的时候喝多了酒闹事,伤了她们那里的一位姑娘的脸,如今那名姑娘不能接客了,要请应翩翩为她赎身。

孟€€一听就觉得不对,这要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但是近几日应翩翩身体不适,连门都没出过,又能去哪里见什么姑娘?

他当即就说,要出去跟那名老鸨分说明白。

结果一问方知,这事是韩耀做的,留了应翩翩的名字。

应翩翩说韩耀是傅寒青的表弟,大家都是一家人,便派人去给这位姑娘赎了身,治了伤,最后又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但从这件事之后,京城里关于应翩翩行止不端,风流浪荡的传闻也逐渐兴起来了,什么离谱的说法都有。

傅寒青没出来给应翩翩辩解过半句,甚至还跟着旁人一起误会了他。

孟€€并不知道两人的真正关系,但平时就能看出来,应翩翩对傅寒青极为在意,傅寒青却老好像是为了避免沾上宦党的名声一样,在外面总是对应翩翩态度淡漠。

如今他的表弟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要应翩翩背黑锅,孟€€十分为自己的朋友不平。

他屡次劝说过应翩翩傅寒青此人不可深交,又劝他远离傅家,但应翩翩这么一个秉性高傲,性如烈火之人,却莫名地对傅寒青一再容忍,把孟€€的苦口良言当做耳旁风。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最终到了不相往来的程度。

孟€€无数次地回忆过,应翩翩似乎已经不记得了,就在那个夜晚,老鸨拿了银两被打发走了之后,他咳嗽着从床上支起身子,抓住了自己的手。

“咳咳……广绍,你先别走。”

应翩翩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册子,塞到孟€€手中,低声说道:“你帮我把今天的事情记到这上面,在什么时辰,是什么地方,事情的原委,下人找我禀报了什么,我又是怎么回答的……全都要写得清清楚楚,最好再有老鸨的手印口述为证。原先我记过一些,眼下力有不逮,只能拜托你了,你帮我办好这件事,再将册子收好,能做到吗?”

孟€€当时非常震惊,他从没有见过应翩翩这样认真严峻的表情,他的语气那样急促,就好像这些话他再不说就要说不出来了似的,无端让人觉得诡异。

他翻开册子,发现里面记录了很多应翩翩自己的言行,看起来十分莫名其妙,好像他被什么妖魔鬼怪上身了似的。

孟€€满腹疑云地瞧着自己的朋友,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这漆黑而又寒冷的夜里,亮得动心摄魄。

他点了头。

海岳尚可倾,诺君诚不移,他是应翩翩的朋友,也是重诺之人,答应下来要办这件事,那么便但凡还留着一口气,都不会懈怠。

可那晚过后,应翩翩自己却似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孟€€几次劝说他疏远傅寒青,都招来了他态度激烈的反对。

两人最后一次争吵的时候,孟€€把那本应翩翩花费了无数心血记录下来的册子拿出来给他自己看,却没想到,应翩翩接过来一把撕碎,拂袖而去。

当时他看着应翩翩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受,仿佛这个人,不是在远离,而是正在慢慢地死去。

他撕碎的那本小小的册子里,是他的人生。

所以孟€€每次面对应翩翩的时候,心情都很复杂,有遭到背叛的埋怨不满,但也有对他那些诡异言行的不解担忧,每次想要接近,就会被应翩翩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搞得满心失望,不想再管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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