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世风摇了摇头,说道:“病到这种程度,人间药石无救。”
这时魏贤妃已经半天未语了,原本听到对方的话,她应该应景地表现一下惊慌担忧,但因为魏贤妃满心都是刘宝林的事,一时出神,便没听清楚任世风具体说了什么。
好在皇上此时已经被任世风的话吸引住了,并没有注意到她。
“那么,道长的意思是要借助于法术了?”
任世风道:“小道勉强一试吧。可否请陛下令人为我准备一张香案,一片空地?”
大凡帝王追求长寿,皆对炼丹求药有着一定的兴趣,眼前这位皇上也不例外,任世风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于是令人在宫殿前的空地上,为任世风准备了香案、木剑,以及其他需要的东西。
周围的宫人们也都被吸引了目光,只见任世风足踏八卦方位,手中的木剑飒飒生风,忽然间,他的剑锋指向不远处的水塘,内里的水竟然腾天而起,转眼间凝结成了一道龙形的冰柱。
如此奇景令很多人不由低低惊呼,任世风已然大喝道:“龙佑天子,驱邪避异!”
他手中的长剑再舞,剑气震碎冰柱,又将坚冰融化成为万千晶莹的水滴,在殿前挥洒成迷€€水雾。
随即,任世风迅疾以剑锋从案上挑起一张黄符,迎风一抖,黄符顿时自行燃烧起来,化作纷纷飞灰,落在旁边的一碗清水中,转眼消融。
任世风端起那碗水,说道:“速速喂十皇子喝下,耽搁了时辰,药性就不足了。”
皇上朝旁边看了一眼,说道:“验。”
小太监告了罪,迅速以银针试毒后又亲自尝了一点,确定无事之后,这才急匆匆地将那碗水灌入到了黎慎礼的口中。
说也奇怪,符水下肚之后没过多久,黎慎礼忽然在梦中剧烈呛咳起来,紧接着,他竟然当真缓缓睁开了眼睛。
魏贤妃一惊,不禁说道:“礼儿,你……你真的醒了?”
皇上也大步走到了黎慎礼的床前,问道:“老十,你醒了,现在的感觉如何?”
黎慎礼目光茫然地在周围转了一圈,这才好像刚刚反应过来,连忙便要下床行礼,嘴上数道:“父皇、母妃,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我这是怎么了?”
皇上道:“不必多礼,你就好生躺着吧。你之前昏睡不醒多日,也令朕和你母妃都焦急万分。幸亏有这位七合教的任道长相救,等你病愈之后,一定要好好答谢道长。”
黎慎礼闻言,立刻冲着任世风拱手道谢,任世风避过身子不受礼,连声说着不敢。
皇上笑对着池簌和任世风说道:“七合教卧虎藏龙,任道长这一手简直是神乎其神,想不到世间当真有这样奇异的法术。”
他似笑非笑地将目光向旁边一扫:“若是如此,无论多么难以医治的怪病,只消让道长开坛做法,都能够符到病除,朕看这满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都轰出去算了。”
太医们连忙又是一通请罪。
任世风却听出了皇上话中的疑虑之意,知道对方是看法术太过灵验,所以心中生疑。
任世风不动声色地看了池簌一眼,只做什么都没听出来,解释道:“陛下错了。小道的法术,只能让十殿下暂时恢复清醒,却不能彻底将他体内的毒素拔除,如果要真正治好他的病症,还得以药物慢慢调养,不然总有一日依旧会病发的。”
皇上点了点头,慢慢地说:“竟有人如此大胆,敢以这般阴毒的手段谋害皇子,朕定当彻查。”
“下毒者心思如此周密,怕是很难查探出来。小道倒是觉得……”
任世风看着皇上,脸上出现了一丝奇怪的神色,欲言又止。
皇上便道:“任道长,你若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任世风犹豫了一下,道:“从小道进门之后,便感觉到这件宫殿中弥漫着一股阴气,陛下明明有龙气护体,却面色晦暗,深思恍惚,乃是受怨气所扰的征兆。甚至连周围的几位贵人都是如此。不知道这宫中最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而十皇子中毒多年,却突然发病,或者也与此有关。”
皇上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要说冲撞了什么,眼下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有关刘宝林之事。
更况且抛去鬼神之说不言,现在也不止是给刘宝林翻案的事,还牵扯到了黎慎礼是遭到何人所谋害。
那孕妇的雕像,被轻忽的皇子,以及庞大的家族势力,已在他面前被悄悄揭开了冰山一角……若说上天示警,又如何不通?
魏贤妃突然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任道长,你之所言未免太过荒谬了!”
任世风笑道:“这位娘娘,信则有,不信则无,天意深不可测,小道所知所学确实有限,也不过是随便提及一二罢了。左右现在十殿下已经醒过来,陛下和各位贵人的身子也无碍,便是皆大欢喜之事。娘娘若觉得荒谬,不要听便是了。”
他无官无职,浪迹江湖,说话要比那些战战兢兢的大臣们随意的多,如此不与争辩的态度,反倒让魏贤妃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任世风又为黎慎礼开了调养身体的方子,随意递给一名太医,笑着说道:“医术方面,宫中各位太医定要比小道高明的多了,方子用与不用,诸位掂量着看吧!”
说完之后,他向着皇上行礼:“此间事了,小道告辞!”
皇上道:“道长留步!”
任世风却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宫殿,移动的越来越快,然后便没了影子,仿佛突然凭风而逝了一般。
任世风武功极高,轻功内力都是在教中仅次于池簌的高手,他的种种本领看在普通人眼中,就显得分外高深莫测,皇上面上神情不明,问道:“王太医,你瞧这方子写得如何?”
王太医道:“回陛下,臣等都认为,任道长的药方中开的药材性极温和,也都有排毒祛淤的功效。而十殿下自幼体弱,身体亏虚,服用起来,正好。”
“身体亏虚……”
皇上淡淡地说:“老十乃是皇子,当年又是足月而生,一直跟在生母身边,朕记得他连生病的时候都很少,怎会体虚?一派胡言!”
魏贤妃越听这话头越是不对,连忙跪下来哭着说道:“陛下,礼儿如今遭这样的罪,又是中毒又是体虚的,都是臣妾这个当娘的没照顾好他,是臣妾的失职!臣妾如今懊悔不已,只盼着能替他受难就好了!请陛下不要责怪别人,要怪就怪臣妾吧!”
皇上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走上前去,亲自将魏贤妃扶了起来,闻言说道:“礼儿是你生的,你也是一副慈母心肠,朕怎么会怪你?”
在看似一个个不相干的人口中,一句句无心般的话语吐出来,不知不觉,似乎已经织成了一道挣脱不开的网,所有真相面前所剩的,似乎只有一块欲盖弥彰的遮羞布了。
皇上越是温柔,魏贤妃越是觉得毛骨悚然,偏生又不能解释:“陛下……”
皇上示意她坐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魏贤妃的全身不自觉地抖着,却勉强对着自己的丈夫露出一个有些仓惶的笑容。
再看安国公夫人,早已经面如土色,连装都装不出来了。
“应€€。”
皇上慢慢放开了魏贤妃的手臂,也仿佛放下了过往二十余年的陪伴与柔情,他转身,目光高高在上地垂下,冷锋刺骨。
皇上冷然对应翩翩吩咐道:“朕,现命你彻查当年刘氏一案,刘氏究竟是否当真存有与侍卫私通之事,那名递送信物的安国公府侧夫人是何种状况,为何参与,刘氏死后多年又因何受到镇压€€€€统统调查清楚,不得有瞒,尽快回报!”
安国公夫人一震,软软瘫倒在地。
黎慎礼满脸茫然震惊之色,脸色也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慢慢地攥紧。
成功了。
应翩翩躬身道:“是,臣领命。”
在此之前,就算他将这种种事情调查出来,摆在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如此重视。
毕竟黎慎礼不管是被魏贤妃养大还是被刘宝林养大,始终都是他的儿子,宫中本来也有高位份的嫔妃养育低阶嫔妃所生子女之事,本属寻常。
魏贤妃此举纵然有罪,顶多也就是降一降位份,更加不会祸及他人。
可应翩翩的目标,本来也不是要跟魏贤妃这样一名后宫女子为难。
如今魏贤妃夺子后又镇压刘宝林,显然已经触怒鬼神,甚至殃及皇上龙体,皇上便不可能再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态度,安国公府,必然难逃此劫!
陈年旧案原本不好调查,但黎慎礼那里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应翩翩又派人寻找到了一些当年经历过此事的宫女侍卫,分开询问,一一讲述当时经历。
数日之后,魏贤妃也扛不住这种压力,哭着交代了一切,当年之事终于水落石出。
皇上原本不愿公布此案,但又担心阴魂怨气不散,在任世风以及钦天监的劝说和黎慎礼的哭求之下,这桩案子的结果终于得以公之于众!
一时间朝野震惊。
魏贤妃入宫多年而无子,嫉妒宝林刘氏有孕,恰逢其表嫂安国公夫人欲除去府上侧室,便鼓动魏贤妃利用经常入宫为嫔妃针灸的侧夫人池氏假向侍卫传讯,又以此栽赃刘宝林,在皇上下旨将刘宝林赐死之后,杀母夺子!
但魏贤妃最大的罪责还不在于此,而是她一面想要借子嗣在后宫中站稳脚跟,一面却又担心黎慎礼长大之后羽翼丰满,得知生母的死因之后报复自己,故对他百般打压,又在安国公夫人的唆使之下亲近傅氏。
这简直是蓄意谋害皇嗣!
黎慎礼身上的毒是被谁所下经年日久,无法可查,但已经不重要了,皇上心里有了他的判断。
贤妃魏氏,因德行有亏,谋害皇嗣,被废除封号位份,打入冷宫;安国公夫人身为外命妇,却窥探宫闱,教唆嫔妃,又毒辣善妒,残害侧室庶子,堪似鹰€€,上乃降旨夺去她全部诰命,并流徙江陵。
经过反复审问,安国公倒是可以确定对此事并不知情,应翩翩也并未对他虚言构陷,但他身上的私自联系七合教叛党的罪责却在所难逃,被皇上以“私会叛党,矫辞推脱,教妻不严,无力管理府第,恬在其位”的罪名,废去了他的爵位,处罚不可谓不重。
安国公府在这一任安国公五十岁之后彻底覆灭,而魏氏先折损了魏光义,又出了魏贤妃这件事,等于一口气折了一位妃子、一名皇子,虽然应翩翩未曾赶尽杀绝,一时间亦是元气大伤。
族中人人惶然不安,连外出都要低头快步,沿墙而走,生怕再让人抓住半分错处。
这样一来,几乎等于斩断了黎慎韫的一条手臂。
当早朝上皇上降下旨意时,系统也应景地发出提示:
【重创主角阵营,触发关键行为“进献妖道,欺上惑君”,符合佞臣行为,反派经验值+30,剧情解锁权限+2%!
安国公府加入(1/2+0.01)池姨娘嫁妆进度已达50%,请宿主继续努力,积累反派阵营财产!】
应翩翩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给这些加分提示回应的,但眼下虽然在皇上面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成了(1/2+0.01)池姨娘?”
这些阿拉伯数字在系统资料科普中都有解释,他倒是能看明白,所以才更加不理解,那0.01的姨娘是哪里加上来的。
【池姨娘与宿主当众拉手,宣誓主权,身份权威度增加0.01!】
应翩翩:“……”
他一开始明明就只是拽了下池簌的袖子,好心机的姨娘!
第71章 惊起万鱼龙
近日来虽然渐有暑意, 但天气连雨,清晨的湿气中依然夹着轻寒。
早朝上那一连串的旨意颁下,昭示着皇上的雷霆之怒, 只令人人自危,看向应翩翩的目光也少了几分轻视,而多了敬畏和郑重。
应翩翩出了大殿,走下湿漉漉的白玉阶,抬头一望, 面前的层叠宫阙在朦胧烟雨之后尽收眼底。
原书之中, 他虽多赴沙场,少在京城,但到底官居高位,也曾经历过无数个相似的清晨,有时亦会恍惚, 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挣脱。
但实际上, 物是人非,早已经改换新生了,只是前路茫茫, 亦如在这雨雾之中。
背后有人扬声唤道:“阿€€!”
应翩翩侧身回首, 微微致意:“宣平侯。”
喊他的人是傅英, 身边还带着一脸悲愤,敢怒不敢言的韩耀。
应翩翩站在原地,等着两人走到他面前, 原本有些臣子还想上来和他攀谈, 见到这两边的人撞在一块, 都识趣地加快脚步, 速速绕路离开了。
傅英行至他身侧, 深深地看着他,叹息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此不择手段,狠毒阴险,不该是你做出来的事情。你爹爹虽然兵败,但一生做人堂堂正正,到死不堕威名,你……真要就此让他蒙羞?”
应翩翩含笑道:“我是听着宣平侯的教导长大的,所以性子不像家父,像宣平侯。阴狠毒辣,卑鄙下作,口蜜腹剑,虚伪无耻。”
韩耀面露怒色,咬牙低声道:“混账!”
自从应翩翩意识觉醒以来,所有的事态就在一点点地脱出傅英的掌控,一开始,傅英还当他是小孩子闹脾气,为了跟傅寒青耍性子搏关注才会一再胡闹,可如今,应翩翩步步进逼,使得他们损兵折将,狼狈不堪,他也再不能等闲视之了。
想到要被流放的妹妹,以及那一大堆的烂摊子,耳听得应翩翩如此讥嘲,傅英眼底沉怒,倏地抬手,一巴掌朝着应翩翩脸上掴去!
未等傅英的手扇到,应翩翩猛然侧身一避。
傅英却并不是一时气怒冲动才要打他,落空的手掌倏地闪电般下落,将应翩翩两手手腕一并擒住,另一只手掌抬起来,依旧往他脸上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