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将乐王淡淡地说:“你从未见过我吧,不怕拜错了人?”
应翩翩道:“王爷能出入刑部大牢,便可见不是普通身份。而听到善化公主的往事会驻足停留,臣能想到的只有将乐王。”
应翩翩没有猜错,那个人正是善化公主的亲生弟弟,将乐王黎清峄。
传言中都说他与善化公主姐弟情深,他方才站在漆黑阴冷的牢房一角,静静听完了这段善化公主的往事,不知道心中滋味如何,语气中的喜怒却是点滴不显,看着深不可测。
听到应翩翩的话,他微微一哂,漫声说:“应大人是个聪明人。此案涉及到太/祖,本王也难脱嫌疑,便有劳应大人好好调查了。”
将乐王真是一个极沉得住气的人,这李定口口声声自称被张向忠附身,又大肆宣扬太/祖的神通与功德,其实对将乐王的处境十分不利。
若是换了其他人被这样宣召回京,只怕就要胡思乱想,担惊受怕,见了罪魁祸首就要大叫“为何害我”,他却态度平静,既不慌乱,也不回避。
应翩翩道:“既然王爷提到此事,那么臣也想询问王爷,这段日子,您的家中可有什么异象发生?”
将乐王想了片刻,说道:“据本王所知,没有。”
应翩翩的目光带着试探和衡量从他的脸上一掠而过:“知道了,多谢王爷。”
看起来非常恭谨,但很大胆,第一次见面就敢试探他。
黎清峄的视线
停留在应翩翩的眉目间,却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有种莫名熟悉的亲切感。
所以他没有计较什么,但刚刚听了善化公主的事情,意兴阑珊,也不欲多说,抬了抬手道:“应大人若是已经审问完了,便请自便罢。”
应翩翩略躬一躬身,转身出门。
他踏出牢房的大门,迎面是刺目的阳光,让应翩翩还有些不大适应,不禁眯了眯眼睛,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挡在他的眼前。
池簌道:“问话,还顺利吗?”
应翩翩眨了眨眼睛,目前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池簌修长的手掌,以及掌心的薄茧,如此一遮挡,倒是不用刻意回避对方的目光了。
“还行,想知道的都问了,不过有用的也不多。”
池簌道:“慢慢来,别着急,我也已经派人去长雄关去调查你父亲当年的事了。那里的一些老人或者知道什么,一点点查问,总能有些消息的。”
池簌本来就对应翩翩千依百顺,予取予求,先前初识的时候,他尚且不舍得违逆对方半分意思,如今得知了那些往事,更是心疼万分,此时这几句话也说的十分温柔,仿佛生怕重一点点就会伤害到应翩翩一样。
应翩翩倒有些不习惯,道:“嗯……没事,我眼睛好了,你把手放下来吧。”
光线一亮,池簌放下了手,于是他温润俊秀的眉眼从手掌之后露了出来。
应翩翩抬头望了望清朗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说道:“回去吧。”
池簌顿了顿,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便呐呐道:“好”,两人各自上马,一起往回走。
两人昨晚那番话,可以说是将彼此间心中埋藏最深的软肋都展开给了对方看,当时陷在情绪里,又有黑暗遮掩,说完了倒头就睡,醒来就当梦一场,倒也没觉得什么。
但是今天早上池簌来接应翩翩去刑部,两人光天化日之下一见到彼此,居然有种小夫妻在新婚之夜第二天起来时裸裎相对的尴尬和赧然。
应翩翩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根本就不想说话,池簌则是觉得心疼他,怕他不高兴,越小心越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的时候两人就一路默默无语,回去之后说了这两句话,又静下来。
池簌本想开口,转念一想,给应翩翩点时间安静也好,于是静静陪着他沿街而走,觉得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心中倒也逐渐安乐起来。
而正在这时,前面的街道却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随即有人尖声大叫:“杀人了!!!”
应翩翩提了下马缰,他身下的马儿小步跑了起来,到了一座青楼前猛然顿住。
应翩翩仰头看去,只见面前的竟是一家青楼。
这青楼名叫琳琅阁,他以前还曾同人进去喝过酒,在京城的各色青楼中,算是比较风雅些的所在,里面的姑娘也大多温柔解语,通晓诗书,知情识趣。
但此时,一楼一片喧哗尖叫之声,二楼还有不少客人和姑娘正惊恐推搡着涌了出来,跑到了外面露天的廊台上。
让他们惊恐的是一名手中持刀,浑身染血的女子,只见她正从人群的最后追出来,脸上也溅了鲜血,面色十分狰狞可怕,手中的刀胡乱挥舞着。
一位身穿繁琐舞衣的姑娘跑得慢,落到了最后,不知道谁不小心踩到了她裙子上的轻纱,令她踉跄之下,险些一跤摔倒在地,头上一枚发钗被晃落,向着街上坠去。
接着,身后那名持刀女子已经追至。
姑娘吓得大声惊叫,应翩翩正是在此时纵马到了楼下。
眼看那枚发钗砸落下来,应翩翩双腿微夹,策马向前,那枚发钗恰好也已
落至应翩翩面前。
应翩翩眼疾手快,屈指一弹,但听“铮”地一声微响,发钗朝着楼上反激而去。
这支精致华美的蝴蝶纹发钗仿佛经他点化,瞬间变作了锋锐无匹的利器,精准地撞在了持刀女子手中的匕首上,使得她手腕一震,匕首坠地。
后面有机灵的人,立刻抄起一根木棒,从后面将那女子一棒拦腰压倒在地上。
同时,钗子余势未歇,并未一起落地,竟然接着弹射出去,不偏不倚,重新插/进了之前那姑娘的发间。
那姑娘惊魂未定,只觉得发髻微微一震,抬手去摸,已经抚到了鬓边的珠花。
她惊讶之余,忍不住回眸向楼下望去,只见应翩翩正策马而立,亦抬了头看过来,冲她微一颔首。
她不由蓦然怔住。
池簌方才也已随在应翩翩身后到了,方才一直在看着那位持刀追杀众人的女子,此时看到这一幕,微挑了挑眉,露出一点不知是笑还是无奈的神情。
应翩翩没回头,却仿佛就能感应到池簌的情绪似的,问道:“怎么了?”
池簌道:“没什么……我刚才听那拿刀的女子说了两句话,仿佛是男子的声音。”
他耳聪目明,在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中犹能做出辨识,应翩翩回头看向池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凝重。
应翩翩道:“上去看看。”
池簌点了点头,两人直接将马缰给了跑出门外的青楼小厮,快步上了楼。
上去一看,只见不少宾客们站在旁边,有刚缓过神来的,也有围进来看热闹的。
琳琅阁的老鸨惊魂未定,正抱着刚才被应翩翩救下那名姑娘“心肝肉”地喊着,应翩翩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似乎还是琳琅阁的花魁。
见应翩翩上来,老鸨连忙拭了眼泪,起身朝着应翩翩行礼,瞬间已经堆出了满面的笑来。
“应公子,今日多谢您出手相救,要不然妾身可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哎呀,您有日子没来,也不知道这是被什么风给吹过来的,真是妾身的福气!这事,还望您多多照料一些啊。”
应翩翩衣饰华贵,容貌出众,举止间自有一股贵气天成,他方才那一出手便是惊艳四下,人人都暗中打听他的名字,此时听老鸨一提“应公子”三个字,很多人便恍然大悟,立刻猜到了这人是谁。
原来是他,倒也难怪!
应翩翩笑道:“行了金老板,我也是恰巧路过赶上了而已。你先别忙着高兴,方才已有人报了官,过得一会,顺天府的人就该来了,是福气还是晦气,还得看你运道。”
老鸨干笑道:“应公子,您看您这话说的,您还不知道妾身嘛,勉强挣下这样一份基业当做依靠,胆子又小,一向是规规矩矩的,哪里敢惹是生非。眼下突然出了这桩人命案,妾身心里实在是怕的紧,不求别的,只是想请公子您帮着拿个主意啊。”
应翩翩刚才听得一堆人大叫“杀人了”,只以为说的就是那名女子欲要行凶,没想到是真的出了人命,倒是意外:“有人出事了?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老鸨道:“这里的对面就是医馆,方才已经有大夫过来帮忙,房间里都是血,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发€€……”
应翩翩道:“带我去看看。”
他和池簌随着带路的小厮,快步进了那间房,刚迈进门,就闻到一股十分浓烈的血腥气,只见有个浑身是血的伤者躺在床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在忙碌救治。
应翩翩没有打扰他,四下打量着这个布置清雅的房间,而后走到梳妆台侧面的几案上,打开了上面摆
放的佛龛。
一尊神情悲悯的金身佛像静静坐在里面,正面恰好对着伤者所在的床榻。
第90章 温柔入深乡
很快, 那名老者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颓然抬起头来,说道:“不成, 身上的伤太多,根本封不住,流了这许多血, 人算是彻底救不活了。”
应翩翩道:“烦您让我看一看。”
老大夫点了点头让开, 池簌和应翩翩走到床前。
池簌一看便道:“这人的死状跟王苍很像。”
应翩翩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 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说道:“你有所不知,他叫章敬辕, 是五城兵马司中的一名知事, 当年也参加过长雄关一战。”
池簌接过了应翩翩的话:“……如今死在了这个时候, 又是这种死法。”
“哼, 他该死!”
这时,一个十分粗哑洪亮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池簌和应翩翩转过身, 只见是刚才那个拿刀乱砍的女子被人押了过来, 听老鸨说,她的名字叫珊瑚。
她不光名字美,人也生的颇有颜色,只是一开口就是粗豪大汉的声音,再加上面带诡异的冷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将她押进来的两名小厮都战战兢兢的。
他们用绳子把珊瑚捆了起来, 但仍是不敢接触她的身体, 分别站在她的两侧后方, 拿木棍推着她前行,一直带到了应翩翩面前。
“应公子,她醒过来了,妈妈说,带过来给您看看。”
这屋子里有个死人,老鸨却是来都不敢来。
应翩翩道:“好,人留下,你们出去吧。”
那些人只恨不得离这个杀过人的女人远点,连忙点了点头,放下棍子,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应翩翩抱手打量着珊瑚,忽地一笑,说道:“这位兄弟,不知道你又是姓甚名谁,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啊?你的同伙张向忠已经被我们抓了,你想去牢里和他作伴吗?”
珊瑚听到应翩翩这样问,果然毫不否认,仰天哈哈一笑,神态和语气都完全是一名粗豪男子的模样。
他说道:“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连地府都下过,还怕你那大牢不成?不过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就告诉你,我叫刘大彪,在当年边关的骑兵营中担任一名佐领。这章敬辕侵吞军饷,克扣下属,事发之后又把这些罪名推到了我的头上,害得我受到军法处置,又缺医少药,伤口溃烂而死。如今我是找他报仇来了。”
应翩翩沉吟道:“你能重生也是受到了太/祖的恩泽吗?”
珊瑚说道:“看来你已经审问过张向忠了,正是如此。我自幼爱听太/祖的种种英雄事迹,经常祭拜他老人家,或是如此,才会受到眷顾罢。”
应翩翩不禁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还有多少好兄弟?”
珊瑚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皇天无道,地府中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心怀仇恨,不肯投胎,如果能得到自己重返阳间报仇的机会,又有谁会不愿意呢?只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运气罢了。反正我大仇已报,心愿已足,到了天数,自会离开,你们倒也不用慌乱。”
比起之前狂躁暴怒,一口一个“狗官”的张向忠,这个刘大彪虽然名字很彪,但语调冷静,情绪稳定,要好沟通许多。
只是一名娇柔美丽的姑娘做出这种种的男子神态,令人看上去觉得十分不惯。
但不管怎么说,有他亲口证实,便基本能够将这桩案子跟之前王苍遇害一案归并为一桩了。应翩翩又令人通知了刑部,官差赶来之后,他和池簌便一同离开。
池簌心里将这两件事反复思量了几遍,问道:“阿€€,这桩案子你怎么看?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吗?”
应翩翩道:“我想起来当初案子刚刚发生的时候,爹便劝说过我,让我不要插手,说此事涉及到太/祖,太过敏感,现在我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他说的可真是有道理。”
池簌微微颔首,说道:“无论是张向忠还是刘大彪,都口口声声表达自己对于太/祖的崇敬,听上去似乎将太/祖的地位捧得极高,但这恰恰正是如今的皇上最为忌讳的,他们这样做到底是真的感激太/祖还是想要将他的名声推到风口浪尖上呢?可见是言行不一了。所以他们的话到底能相信多少,用意又在哪里,实在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