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渥冷笑道:“怎么比,你来说。”
凭应翩翩那个样子,他就是压都能把对方给压死了,不管怎么个比试方法,都是毫无意义,倒不如干脆让对方来选,输个心服口服。
左丹木却比他更有算计:“既然咱们双方不过是切磋,那么照我看,不如就不要动兵刃了,以免伤了和气,赤手过招如何?”
应定斌似笑非笑地说:“本公方才听闻大王子讲述西戎勇士多么豪爽勇猛,差点信以为真,但如今看来我儿说的倒是没错。谁不知道草原人擅长摔跤,不拿兵刃自然是你们占了优势,尚未比试就想着如何得便宜,不是外强中干又是什么?”
他方才看见这帮西戎人欺负自己的宝贝儿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但毕竟是邦国外交,应定斌也不好贸然开口,但随着双方你来我往,都带了些火气,言辞也就愈发激烈不留余地,应定斌也便不再忍耐了。
左丹木被他说的面色微微一红,倒是识得应定斌:“那么应厂公又意下如何?”
应定斌冷冷地说:“各择兵刃,选己之长,岂非公平合理?当然,贵客若是不想用兵刃,也无人勉强。”
左丹木素闻中原有多种精妙武学,门派繁盛,源远流长,尤其更擅刀剑等较为轻灵的兵刃,他担心应翩翩的口气那样大,是在此道上有研究。
虽然上场的不是左丹木,但若日渥这个跟他不对付的大哥输了,失的也是整个西戎的面子,为顾全大局着想,左丹木才会如此谨慎,但现在被应定斌一语点破,他就不好再多说了。
日渥面上却带了一丝隐含笃定与不屑的笑意,说道:“兵刃便兵刃,来人,去取我的狼牙棒来!”
等到他的兵器被随从呈上时,周围众人都不免动容。
原来日渥所用的竟是两根二尺长短的狼牙大棒,棒身粗大,上生倒钩,若是挨上一下,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兵器若非天生神力之人是不敢用的,但用得好却也占尽了便宜,普通刀剑砸得几下就要断了,对手别说与他对战,只怕连近身都不能。
应定斌微微皱眉,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应翩翩却回过头来冲他一笑,说道:“爹,你看大王子这兵刃看上去还挺厉害的。”
应定斌一看儿子表情轻松,心中微定,含笑道:“左右只是切磋,输赢都不丢人,你小心些,别伤着就是。”
身边听到应定斌话的人:“……”
€€€€应厂公你能不能稍微有一些风骨和底线!
日渥高声道:“应大人,你用刀还是使剑,尽管来吧!”
应翩翩回转身来,看着对方手中兵器中的寒光微微眯起眼睛,随即足尖一勾,方才被放倒在地面上的长/枪顺力飞起,应翩翩长袖一卷,抄在手中。
“我就用它。”他淡淡一笑,旋即枪锋向前,冷然道,“来吧!”
他竟然要用这柄亡父的枪,与西戎之人对战!
片刻静寂,随后四下哗然。
“这中原的小白脸是当真疯了吗?他方才不是连把这柄银枪拿起来都嫌费力?”
“哈哈哈,穆国的高官竟然如此禁不得激,一言不合意气用事,难道当真穆国无人?”
“应大人这是又发疯了不成,这名西戎大王子可是出了名的武功高强,对付他只可智取,怎能用这样长兵与他硬碰硬呢!”
应翩翩自幼习武,但是他身为状元,在世人眼中,一向以文采才学见长,又因为素来养尊处优,前呼后拥,少有需要自己出手的时候,因此在场这么多人里,也就只有应定斌对应翩翩的武功根底了解一些。
可是关心则乱,此时他的手心里也不禁捏着一把冷汗,转头瞧见池簌不知道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侧,便不禁说道:“涧竹,你说阿€€这一场,他既然答应下来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池簌的表情看上去倒还算冷静,只是手攥的紧紧的,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让他受伤的。”
池簌身上那股可靠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让应定斌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未解,低声叹道:“阿€€一定不愿让旁人出手帮他。”
池簌微一垂眸,心里也十分明白这点,所以才犹豫犯难,他永远会支持尊重应翩翩的选择,但如果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受伤遇险,也很难做到。
池簌低声道:“我相信他会赢的。”
因为他是应€€。
性如烈火,心似顽石。
“喝!”
在众人或是惊诧,或是担忧,或是嘲讽的目光和议论中,日渥王子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训面前这个狂妄自大的中原人,舞动手中双棒,率先发动了攻击。
别说池簌,应定斌也是通晓武学的,日渥这一出手,他们便已经看出了不凡。
日渥这两根狼牙棒,循的是双锤的武术套路,劈、轧、顶、扫、云,只是狼牙棒的分量体积均高于通常使用的大锤,用出之后,难度和威力也就随之加倍。
日渥旋身前攻,一棒腰间横扫,一棒当头砸下,端的是雷霆万钧,令人骇然。
但他的招式尚未完全使出,心中忽生警惕!
一道锐利的破风之声平地横生,应翩翩人未至,枪已到,带着杀气的寒意转瞬逼至日渥鼻端!
日渥并不慌乱,双臂一合,两根狼牙棒同时砸向枪杆,想要将应翩翩的枪势锁住。
然而就在此刻,应翩翩手腕翻转,枪身一弯,竟反借着对方的狼牙棒为支点旋身而起,大殿中的惶惶灯火之下,他左腿旋踢而出,足尖向着日渥太阳穴重踢而去!
日渥仓促间猛然收力侧身,“砰”地一声,应翩翩那一脚已经踢中了他的肩窝。
刹那间,饶是日渥皮糙肉厚,也不禁觉得骨骼剧痛如同碎裂,“蹬、蹬、蹬”,踉跄着后退三步!
应翩翩枪锋顺势压地,身形一转而落,身上袍袖鼓荡,如惊鸿孤鹤,孑然傲立。
满场哗然,紧接着又是瞬间的无声。
无论西戎还是中原一边,全都惊住了。
这两人是陌生的对手,通常比试上来都该先行试探,特别是在应翩翩体力臂力都明显比不过对方的情况下,更该侧面周旋,再图智取。
连日渥都算不上是猛力抢攻,可他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以硬碰硬!
可不得不说,这样打实在是痛快极了!
喝彩和议论声很快从中原百官的那一边蔓延开来,虽然这种场合,众人都要自持身份,不能过分欢呼,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应翩翩上来就先声夺人,仿佛向着西戎人证明了,他们,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但这样的打法,接下来,他能撑得过日渥吗?
西戎那边则是个个面色铁青,日渥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出师不利,脸上一红,大喝一声,豁然抢攻!
“铮铮铮铮€€€€”
他将手中双棒舞的虎虎生风,如此沉猛的兵器竟然也能使出快招。但日渥顷刻间连出十二招,应翩翩却是半步未让。
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当年父亲在他面前练枪时的身姿。
虽然他的枪法远没有剑术精通,跟随在父亲身边的时间也太短,但是十余年之后的今日,应翩翩依然清楚地记得,在无数个黎明与深夜,在无数次领兵暂息的空隙,他那位被称为一代名将的父亲,一次次练习着已经熟极的枪法,对他讲述他们要面对的敌人。
那些人的来历、招式、野心、暴虐,以及战胜他们的方法。
应翩翩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他不知道父亲去世的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是悲凉、不甘、愧疚,还是倾情一战,死而不悔的豪情。
但他却早已将一切都牢牢铭刻在了脑海之中,不敢或忘。
今日,他会用父亲的兵刃,打败面前这个人,半步不退。
这一刻,本已等待的太久。
在沉重铁棒轮转的呼呼风声中,昔日看过无数遍的枪招自心底一一流过,又在手下使出。
枪扎一条线,绞枪鬼拉钻。扫如卷地风,舞花腰臂旋。挑枪飞身刺,劈如春雷前。得势不饶人,杀敌€€€€惊胆寒!
八尺长/枪一旦舞开,就是神鬼莫近,哪怕日渥挥锤舞的呼呼作响,也难以对应翩翩近身分毫,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正是在此。
他起初觉得应翩翩看着单薄,使如此长兵未免力量不足,却未料对方身形敏捷,步伐轻灵,旋身拗步,崩杆斜劈,灵活之极。
横扫划拨,枪势如风扫残梅;点刺晃戳,枪尖如梨花瑞雪。
一时间,大殿中但闻风声飒飒,兵刃铮鸣,但见红缨飞舞,锋芒闪烁。
应翩翩翩然进退之间宽袍广袖翻卷如云,手中虽长/枪霸道,却不减风仪出众,姿形端丽,只看得人心旷神怡,日渥额头见汗,连连后退。
第105章 还为此君狂
能亲眼目睹这样神妙华美的枪法, 令穆国众人不禁纷纷感到激情澎湃,不少文臣甚至恨不得立刻赋诗赞之。
黎清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也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原本漫不经心的慢慢从脸上消失,竟是不知不觉出了神。
自从亲友离散,家破人亡之后,他就甚少回忆往事, 但是看着面前鲜衣银枪, 豪情满怀的少年人, 一幕幕年少时的场景也不觉从心头流过。
父王、母妃、阿姐, 身边那些长着青涩面孔,却同样意气慷慨的同伴。
他们是年轻时的模样, 自己如今却已两鬓如霜,满心晦暗。
他们曾经一同欢笑,也时而争执,但如今不管是笑是怒,他的身边都已空空荡荡了,他也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心机深沉的将乐王。
长/枪上的锋芒从眼前掠过,也仿佛骤然划过心头, 原本冰封的心脏露出了一抹鲜红的底色。
但看了一会,黎清峄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担忧之色。
不光是他,就连其他懂行的武将们,脸上都没有了一开始的欢喜鼓舞, 而是从这场激烈的比试之中看到了些许令人忧虑的预兆。
眼下的形势是应翩翩压了日渥一头, 但日渥虽然被他手中长/枪压制的难以反击, 手中的双棒却一直保持着严密的防守之势,应翩翩一时奈何也不了他,更不可能凭着枪锋就把对方手中兵刃挑开。
那么这样下去,一旦应翩翩感到疲累,立刻就会被日渥抓住了破绽反击。而以他的体力和耐力,以及这种大幅度的攻势,是必然熬不过对方的。
应定斌皱眉道:“西戎人好生无耻,方才一通胡吹大气,好像他们多么厉害勇猛似的,这时候较量起来,却又如同缩头乌龟,只守不攻,赢了有什么光彩?”
不光是应定斌这样想,西戎人那边也是同样念头。
谁也没想到应翩翩的枪路竟然如此霸道凌厉,日渥不管最后是输是赢,竟然与中原的一名文臣打了这么久还没占得上风,西戎今日已经颜面扫地了!
“阿€€在挑衅。”
池簌忽然低声说:“他的枪路变了,主要攻击日渥的面门,想要逼他还手。”
他眼光极准,应定斌看了片刻,发现果然如此。
只见应翩翩像是打的得意,开始萌生出了耍弄对手的心思,竟然放弃了对于日渥身上其他重要要害部位的进攻,而是枪枪照着日渥的面部袭去。
雪亮的枪尖在眼前乱转,晃得人实在心烦,日渥脸色微沉,侧身闪避,同时抬起手中的狼牙棒,架住枪杆。
和每次一样,长/枪顶端堪堪在他面前划过,未能伤及到他,但这回,应翩翩没有及时收招,而是枪杆微晃,枪尖充满挑衅意味地在日渥的眼前做了个类似“拍击”的动作,这才刷地一声,利落收回。
“竖子怎敢!”
这一声却并非是刚刚收招的日渥所喊出来的,而是一位西戎勇士勃然大怒,脱口而出。
€€€€这小子真是张狂,实在是欺人太甚!
原本应翩翩和日渥都对战了这么久,都没有如愿看到羸弱的中原人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已经让西戎人尤为恼怒了,谁料应翩翩竟然还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不光是在羞辱日渥,也是羞辱在场的每一位使者,甚至是羞辱了整个西戎!
在西戎人的认知中,只有他们凭借武力欺负别人的份才对,这样下去,日渥就算是赢了,也赢的不光彩。
应定斌方才听了池簌的提醒,心念一动,叫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过得片刻,便有不少小太监们纷纷四散开来,混在人群中,每当看到日渥后退,就发出失望的唏嘘声,还有人用西戎语叫着日渥的名字,像是愤怒地希望他发动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