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闪过怀念,双手却负在身后,并未去拿。因为黎清峄半挡在应翩翩的跟前,他不动,应翩翩自然也不会越过他去够那箱子里面的东西。
片刻之后,黎清峄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说道:“以我们与王子的身份,彼此之间的来往还是不要过于密切为好。王子的美意本王已经领受了,至于这些东西,还请你拿回去吧。”
左丹木有些惆怅地说:“王爷不要见外,善化公主是我的养母,那么算起来你就是我的舅父。如今好不容易能够亲眼看一看母亲口中的中原,来到你的面前,就当是外甥为母亲和舅舅做一点事情,又何须多想呢?”
他这一声“舅父”,让黎清峄不禁想起来自己曾经姐姐刚到嫁人的年龄时,还没有西戎要求公主下嫁一事,京中已经有不少人家请了媒人前来议亲。
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亲自出马,将那些有可能成为自己姐夫的人选都一一偷偷瞧了个遍。
回来之后,姐姐嗔怪他孟浪,他还调侃说自己是急着当舅舅,以后若是姐姐生了孩子,他就带着孩子去骑最快的骏马,吃最好吃的东西,看遍天下风光,让自己的外甥或是外甥女,一定不像他们姐弟俩一般,从小战战兢兢,谨言慎行,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孩子。
可是,姐姐到死也没有留下子嗣。
黎清峄知道,那是因为她并不喜欢西戎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夹在大穆与西戎之间周旋的工具,所以那样也好。
左丹木的话让他不禁仰头一笑,淡淡地说:“
王子,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抚养之恩,那便是丝毫无关之人,硬是攀亲可没什么意思。你我立场敌对,亲族之间更有着血海深仇,没有必要徒然增添纠葛。”
左丹木看了眼应翩翩,见他只是袖手站在将乐王的身后不语,没有反驳之意,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他说道:“二位对我的提防,我也并非不明白。但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我身上有汉人血统,虽然能在西戎勉强立足,却不能完全被那里的人当成同类。如今来到这里,看到与自己眉眼相似的百姓,我甚至觉得,大穆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家乡。”
黎清峄的目光深邃而镇静,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只说:“你在西戎是王子之尊。”
左丹木笑道:“岂非同王爷一样,如履薄冰,有名无实?”
黎清峄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
左丹木却也并未纠缠,说道:“我今日不过是略明心意,二位不信倒也无妨。左右时间久了,自可见得人心。”
说完之后,左丹木便令人将箱子收了回去,又冲着应翩翩和黎清峄一颔首,转身离去。
黎清峄若有所思,转过身来,这才看见应翩翩还在望着左丹木的背影。
他不禁一怔,问道:“你想要他手里的东西吗?”
以他们的身份,不该私下与西戎使者有过多往来,更何况从刚才左丹木在殿上的表现来看,就是个颇有心机之辈,黎清峄看见了他找应翩翩说话,没有多想,走了过来拒绝。
这时瞧见应翩翩,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并不是自家小辈,刚才他的行为似乎有些武断了,那个瞬间竟有点不安,简直像怕对方生气似的。
笑话,他可谁也不惧。
好在应翩翩似乎并未在意,只说:“我不想要。我在我娘身边长到五岁,记得她的模样言笑,用不着靠这些东西来睹物思人。更何况,娘应该也并不喜欢她在西戎那一段的生活,这些东西她自己也不会愿意留着。”
黎清峄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没再就这件事说什么:“这些人傲慢自大,也很记仇,今天你力挫西戎王子,应€€,自己小心着吧。”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了,孑然一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当中。
应翩翩心中微动,一股莫名的情绪掠了过去,不禁微微垂眸。
梁间在马车不远处等着,见应翩翩好半天没有过去,放心不下,便向这边找来,却瞧见应翩翩一个人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应翩翩微嘲道:“我身边本来就处处都是事,从来就没有过没事的时候,只是习惯了,就这样凑合罢。”
说完之后,应翩翩道:“走吧。”
他上了马车,听着轮子在地面上骨碌碌地转动,自己靠在柔软的椅垫上想要闭目睡觉,却不知道怎么的,刚才明明很困,此时眼前却不由老是回想起将乐王方才说话的神情。
这样一名心机深沉,别有图谋的王爷,居然做这样无聊的事,管他收不收别人东西,怎么想都莫名其妙。
而且应翩翩没有从对方眼中发现任何的算计和歹念,这才是更加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这人到底在谋划什么呢?
第106章 孤衾梦难成
应翩翩琢磨着将乐王这个人,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将马车的帘子轻轻揭开一角,外面是沉沉的夜色, 什么都看不分明, 但应翩翩却敏锐地察觉到,车轮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变了。
在他们回家的这一段路上,原本都是平整的官道,车轮滑过青石板的声音是低沉而顺滑的, 但此时, 路面上却似乎多了一些沙子, 因此出现了轧轧的碎响。
这变化很细微, 如果寻常人,或许根本就不会注意的, 但对应翩翩来说,不该发生的事忽然出现了,就是变数。
应翩翩道:“梁间。”
幸亏梁间还在马车外面,闻言立刻俯身过来:“少爷。”
应翩翩淡淡地说:“我方才在宴席上没有吃好,想喝前面唐记卖的乳酪,你去给我买一碗过来……不,你多带两个人去买,让嬷嬷和爹回去也尝一尝。”
梁间答应了一声, 刚要去,又看见应翩翩从马车中伸手出来:“给你银子。”
这少爷居然还想起来亲自给钱了, 梁间失笑,正想说自己身上有,却见应翩翩的手伸过来, 没什么银两, 而是直接握住了自己的手, 用力一捏。
两人主仆多年,早有默契,梁间心中一凛,顿时意识到应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握住马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稳住语气说道:“少爷,我拿好了。”
他带着几个人,一直纵马向前而去,应翩翩仔细听着他们的马蹄声,幸好梁间等人没有出什么事,很快又驰了回来,对他禀报:“少爷,前面的路上有一个大坑,过不去了!”
应翩翩沉吟道:“那么还能怎么走?”
车夫从前面回过头来,说:“少爷,若是前面不通,那就只能从右边的巷子里穿过去,然后顺着河边的小路走了。”
应翩翩果断道:“掉头,去西厂,爹不知道路断了,我接了他一块回家。”
车夫答应了一声,利落地扬鞭掉头,梁间说马车上有点心,要上去帮应翩翩找来充饥,便上了马车。
他一上马车之后,也顾不得别的规矩,立刻迅速解开自己的衣襟脱掉外衣,道:“少爷,咱们换一下衣服,您一会找个由头,赶紧走吧!”
梁间跟在应翩翩身边多年,也能看出这件事当中的不对之处,他们多半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眼下是应翩翩反应快及时掉头,大概能将敌人的阴谋打乱一些,但不代表就脱离了危险。
应翩翩说道:“若有危险也是冲着我来的,就算你替我坐在这里,他们也会很快发现身份不对,把你杀掉再转头去追我,没这个必要。”
梁间急道:“为保护少爷,奴才不怕死。您先走,去找厂公!”
应翩翩无声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当真要去西厂吗?我告诉你,咱们根本就到不了那里,西厂外面的路只怕也早已被人断了。我要往这边走,是因为旁边有一处树林,穿过去之后便能直通城郊,那将是脱身的最好地方。你做好准备。”
梁间心头一凉,更加觉得形势危险,还要再说,已经被应翩翩一脚踹了下去:“听我的吩咐就是,别在这废话了,让你坐我的马车了吗?”
其实他方才察觉不会之后,已经连敲了一阵系统了,只是今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系统的信号极其不佳,好半天,才终于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提示音。
【宿主成功取代主角“傅寒青”……必备剧情,为父雪耻,为国立、立、立功,少年英雄,魅力值飙升……100点,魅力等级7级……滴滴滴……】
【警报,剧情出现重大变故,系统紊乱中……】
【主角
与反派魅力值已持平……滴滴滴……双方阵营将进行正面PK赛……公平公正,不可开挂……】
【PK赛胜利一方,可获……终极人物待遇……】
勉强说完之后,系统“啪”地一下,便没了声息。
马车还在骨碌碌地前行,眼看就要接近应翩翩所说的小树林了,应翩翩从马车的暗格中找到一柄极薄的软钢短匕,藏在了腰带里,同时佩好了佩剑,将车帘掀开。
他隐约听见马车后方仿佛传来细微的弹弦声。
€€€€多半是有人从后面追过来了,并且正在挽弓。
应翩翩再不犹豫,猛地一按座椅借力,整个人已经撕下车帘,飞身扑出马车。
他将手一挥,半截车帘“唰”地一声,朝着前面正在认真赶车的车夫砸去。
车夫冷不防被帘子砸中了后背,“啊”一声大叫,整个人从马车上栽了下去,就在这个瞬间,已经有一排乱箭射向马车,顷刻将车厢扎的如同刺猬一般。
这并非劫持,而是打算要命的架势。
与此同时,梁间已经吹响了尖锐的口哨。
应府的护卫全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听示警,立刻便应声而动,纷纷拔剑,与夜色中突然冲出来的黑影战做一团。
应翩翩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已经迅速飞扑上前,一剑斩断了拉马车的缰绳,翻身上马,低声对马夫扔下一句“躲在车下,趁机快走”,而后向着树林处疾驰而去。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只有他一个,原本已经自信设下天罗地网,却没想到应翩翩如此警觉,彻底被打乱了步调,见他竟然就这么跑了,急忙随后急追,却又被应家的护卫们拼死紧紧拦住。
应翩翩百忙之中已经看见,那些追杀他的人一个个身材高大,虽然服饰皆为黑色,但头上的头发不留鬓角,或是散着,或是编成辫子,手中拿着的也是弯刀,与中原的打扮大为不同。
€€€€这些人是故意想要扮成西戎人的模样混淆视听。
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追杀他的除了傅英,怎会再有别人?
他所有的慈祥疼爱,装模作样,到了这一日,终于彻底烟消云散,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应翩翩在黑暗中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他的口中却大声说道:“你们是西戎人吗,可知道我什么身份?竟敢来到大穆行凶,若是两国开战,这样的责任只怕你们承担不起!”
听到他的话,一名已经冲到他面前的黑衣人双眼一眯,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讥笑,挥剑便向应翩翩刺去,以此回应他的质问。
应翩翩拔出佩剑架住,百忙之中还要暗暗庆幸一下,幸亏方才在席上池簌帮他揉捏了手臂,否则他现在只怕连剑都拿不动。
傅英倒是真的会选好时机,恰好在他精疲力竭又刚刚与西戎冲突之后,派人假扮西戎人前来刺杀,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远处似乎有应府的护卫大叫着“少爷”,个个心急如焚,但是一时无法突破这些黑衣人的包围。
应翩翩架开对方的长剑之后顺势斜削,正僵持之际,忽见一道锐利的光芒飞来,竟顿时将黑衣人的脑袋悍然劈成了两半。
脑浆和鲜血四溅,这一幕简直是骇人无比,那兵刃最终定在了黑衣人脖颈的骨头上,应翩翩这才看清,竟是一柄巨大的菜刀。
他心中一动,抬起眼来,发现几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冲到了自己面前。
一名胖和尚拔出菜刀,迅速藏在身后,急急忙忙地问道:“少主,您没事吧?”
来的人竟然是十八煞。
这大出应翩翩的意料
,忙乱之际,他顾不上问这些人怎么找过来的,也来不及叙旧,简洁道:“没事,走。”
他双腿一夹马腹,已经冲了出去,十八煞护在应翩翩身侧,见他没事,又是松了口气,又是高兴愧疚。
原来自从他们对傅英不相信之后,众人商量了一番,故意装作另有要事离开京城,又暗中潜回来,躲在应翩翩身边,悄悄保护他。
他们一来是害怕傅英另有图谋,存着防范之心,二来也是心中觉得愧疚亏欠,怕应翩翩生气,不敢靠近打扰,只想小心翼翼地为他暗中做点什么。
直到今夜在前面的路上等了良久也没有看到应翩翩的马车,十八煞担心起来,返回寻找,这才发现道路竟然被破坏了,他们察觉不对一路找来,幸好还算及时。
只是剧情既然已经进展到了这样的地步,不光是系统发布出反派与主角阵营的PK要求,大概就连傅英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如今已经走投无路,这一回破釜沉舟,如果应翩翩不死,就是他傅家彻底完蛋,所以将能派出的精锐尽出。
傅家经营多年,暗中所养的杀手也是十分厉害,源源不断地从刚才埋伏之处追到这里,可见应翩翩若是毫无察觉地走了小路,恐怕今日应家所有的人都要死的尸骨无存。
双方厮杀的异常激烈,但十八煞终究护着应翩翩一步步突围,向着京郊的方向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