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应翩翩也是这么想的,但事到如今,也不由得让他怀疑傅英会不会当年跟他生父的死也有一些关系。
从千方百计从小就把应翩翩时不时弄到身边来养一阵,到在应翩翩从未表现出喜好男色的情况下鼓动他和傅寒青在一起,再到后面的暗中给傅寒青灌输对应家的不满,却又一次次劝说应翩翩不要离开傅寒青的身边……
傅英做的这些事情,固然有很多是出于功利性的目的,但仔细想来,也不得不说其实很有些扭曲。
应翩翩想起他跳河之后意识刚刚觉醒时,曾在原书中经历过的一段剧情。
那时应翩翩刚刚跟随着傅寒青从京城来到了军营中,彻底弃文从武。
虽然对学了多年的诗画心中不舍,但经过一次次的寻医问药又失望收场,应翩翩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疯疾以及落下这个手抖的毛病多半是治不好了,以后恐怕都无法再正常的提笔行书。
他的性情一向刚强,虽然起初因为此事而觉得痛苦崩溃,但是既然已经接受了,也就重新打起精神来,尽量让自己寻找新的出路。
傅寒青出主意让他跟着一起来军营,应翩翩权衡之下便来了。
这里风清水美,草原开阔,既有傅寒青在身边相陪,也远离了京城的那些纷纷扰扰勾心斗角,好像让应翩翩又回到了幼时与父母住在边城的那段时光。
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他并不厌恶军中的生活,重新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心情也因此变得愉快了一些。
应翩翩事后回想,大概就是因为看他日子过好了,心里也快活了,所以傅英心里头才觉得不舒坦,想着办法要给他添点堵。
那天是应翩翩一十一岁的生日,傅寒青虽然跟他相识多年,但对这些一向不怎么上心。最近他抓了几个探子,所以亲自带人加紧巡逻,这一天都没有回来。
应翩翩早已习惯,倒也没为这种事计较什么,自己过自己的。到了晚间的时候,他发现傅英竟然来到军营看望自己,还觉得很高兴。
傅英依旧是那副十分慈爱的长辈模样,说是因为有事要办离开京城,然后特意绕路来到这里给应翩翩过生日,
他从京城带了不少应翩翩喜爱的吃食,买了寿桃,又要厨子给应翩翩做了一碗长寿面吃,算是陪着他过了寿。
这顿饭吃的很好,起初他们都很高兴,直到快要吃完的时候,外面又来了一名年轻男子,头戴兜帽,脸上包着遮挡风沙的布巾,说是跟傅英一起来的,只是他不擅骑马,因此一直坐着马车,行程就慢了一些。
应翩翩听着对方说话的声音耳熟,竟是跟自己有些相像,觉得好奇,便询问起他的来历。
那人对应翩翩爱答不理的,好像颇有几分敌意,还是傅英笑着告诉应翩翩,说这人是他的一名远房侄子,只是不经常到京城来,少年时便外出游学,所以应翩翩没有怎么见过。
他又提到傅寒青跟这人的关系自小很好,这回本想让他们见一见,可惜赶不上了,还笑说应翩翩看了对方的脸,一定会吓一跳。
那人笑了笑,就把兜帽和布巾摘了,令应翩翩愕然地发现,对方的相貌竟然与自己有九分相似。
天底下竟然能有人长这么像,实在是奇事一桩,更何况应翩翩的相貌万里挑一,可并不常见。
按理说任是谁见过两个自己认识的人长得这么像,都该会当做有意思的事情提上一提,但是应翩翩跟傅寒青在一起这么多年,却从未听过他说起过这人只言片语。
应翩翩本来就聪慧过人,再加上剧情影响和傅英长期下药的作用,他的性格也非常多疑暴躁,如此一来便不免多想。
傅英一直在说傅寒青和这人关系极好,傅寒青却在自己面前根本连提他都不提,难道是心里有鬼?更何况,这个人对待应翩翩的态度,也好像隐约带着种嫉妒和敌视的意味。
傅英说他十五岁起就外出游学,和傅寒青再也没有见过,算来正是应翩翩和傅寒青在一起之前。
傅寒青会对一个跟自己远房堂弟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吐露情意,还偏偏是在堂弟离开之后,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应翩翩毁就毁在太聪明,于是越想越是疑窦丛生,原本的好心情也彻底毁了个干净。
他也不好在傅英和那人面前直言相询,毕竟人家其实什么都没说。
傅英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没有等到傅寒青回来,陪着应翩翩吃完了饭之后便带着他那个远房侄子一起离开了,留下应翩翩一个人心事重重。
他素来不喜欢自己憋在心里胡思乱想,当晚就没睡,一直等着后半夜傅寒青回来,拿这事直接问他。
傅寒青却满脸的莫名其妙,言道根本就没见过这么一个人。
傅寒青说两人不熟都成,说没见过,不就成了傅英骗人了,但傅英根本没道理这样做。
于是应翩翩反倒更加怀疑起来,接连追问,傅寒青很不耐烦,懒得和他为这种没意思的事多废话,两人说着说着便起了争执。
应翩翩觉得傅寒青对他说的话不尽不实,傅寒青则认为他疯病刚好了没一阵又犯了,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于是拂袖而去。
他们关系刚缓和不久,因为这件事,又闹了很长时间的矛盾。
当时还赶上应翩翩刚到军营不久,人生地不熟,傅寒青对他不理不睬,他甚至连个亲近说话的人都没有,郁结之下还大病了一场。
傅英听说他生病,又来看了他一趟,应翩翩再次提及此事,傅英却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可能就是寒青把这事忘了吧,他们孩子之间的事,我原也不是那么清楚,把他们的关系说的夸张了一些。阿€€,你也知道,寒青这人一向是粗枝大叶的,我当着那孩子的面,总不能说他们关系只是一般,对不对?”
傅寒青也在旁边,一听傅英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占了道理。
明明傅英只是为了客气随口一提,他也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应翩翩的事,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只有应翩翩自己猜疑暴躁胡思乱想,最后还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傅寒青忍不住刺了应翩翩两句,说他这场病都是自找的,而后就被傅英给喝止了。最后又是傅英费尽心思两头劝着,才让他们两人再次勉强和好。
可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让应翩翩落下了心结,他原本很喜欢在军营,但来不久之后就如此不愉快,起初开启新生活的那股兴奋劲也就消下去了。
这日子左右在哪里过都是那么回事,或许真的是他脑子有病,性情不好,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当时应翩翩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堪不破,看不清,而如今再回想,傅英这一招却是在云淡风轻不留痕的背后充满了恶意。
以傅英的精明,如何会是说错话、做错事的人呢?
他先挑拨应翩翩和傅寒青吵架,而后又极力劝两人和好,对他有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有,无非是让应翩翩过得更加痛苦罢了。
傅英是在报复,他不是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有什么不满,而是在发泄他对于应钧的嫉妒。
大抵在应翩翩痛苦的时候,他心里正无比得意地在想,就算你应钧再怎么一世英雄又如何?你的儿子仍要为了我的儿子痛苦不堪,神魂颠倒,一辈子都搭进去。
如果不是应翩翩觉醒了,这样的日子他会过很多很多年。
这些事情都是剧情里的,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没来得及发生,应翩翩平时也尽量告诉在自己,不要去多思多想,被剧情牵绊。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怀疑,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傅英连对他都狠毒绝情至此,若是有机会,又怎么会放过他的父亲呢?
应翩翩还想到了当初傅英带来给他看的那名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的人,在现实中,应翩翩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即便是原书剧情里,他也只见过那么一面罢了。
傅英不可能无聊到单单是为了给他添那一次堵,才费尽心机找到那么一个人,又带到他面前给他看。
所以只有可能是傅英当时说的话是真的,他带那人离开京城有什么要事要做,也顺便来到应翩翩这里,趁着生日让他不痛快一下。
傅英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呢?一个跟应钧独生子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人,应该能做很多事情吧。
想到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中,或许正有一个人静静蛰伏等待着,伺机将他取而代之,连应翩翩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第110章 楚客忆江蓠
应翩翩想着这些事,他觉得他只是在很平静地思考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其实应翩翩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冷笑,连傅寒青叫了他一声都没有听见。
“阿€€?阿€€?”
傅寒青见他这样,只觉得应翩翩是被自己气的急了,心中不知是痛是悔,是爱是恨,实在不知道怎样是好,刚才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怒火却又不由得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攥住应翩翩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低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受的那些委屈,我一定都会给你交代。你还有什么要做的,想做的,都和我提,只是不要在心里闷着,气坏了自己。我……对不住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气坏了自己?
他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气坏了”,恐怕在原书中根本就活不到最后,没有兵败,没被黎慎韫囚禁,没准倒还幸运一点。
但应翩翩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他只是慢慢地抬起眼睛,仰头看着傅寒青,问道:“真的吗?”
昨夜的月色之下,即便重逢也将对方看不分明,如今天光渐亮,映的他一双明眸如含星辉。
傅寒青忽然想起以往应翩翩面对自己时无数次展露出来的笑颜,那时,他的目光是明亮的、快乐的,如今却深沉冷郁,像是载着无数的心事。
他的心里突然狠狠一揪,轻声道:“真的。”
应翩翩道:“那我问你,你曾经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相貌十分相似的人?”
傅寒青一怔。
他断断续续做了不少的梦,听应翩翩一问,也记起了这件事,不禁懊恼于当初自己的轻视和不耐烦,又因为应翩翩还在关心这一点而有些欣喜。
这是否能够证明,对方心里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说:“真的从未见过,阿€€,这些事上我是从不骗你的。你的样貌,若是看见了的人又怎会忘记。”
实际上,他见过的人中,甚至没一个能及的上应翩翩分颜色。
“可能当年我父亲那样说是因为……”傅寒青说到这里,不禁停下来苦笑一声,喃喃道,“想不明白,我真是不懂他。”
应翩翩沉默了一会,说道:“算了,你不懂他,我又何尝不也是一样。”
两人把话说开,听着傅寒青的解释,应翩翩的态度也仿佛逐渐缓和了,终于肯跟他正常说上一两句话。傅寒青心中的狂喜庆幸难以言表,可是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又惹得应翩翩不快。
比起傅英来,应翩翩自然更加倾向于相信傅寒青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态度平和,只怕傅寒青更要对他百般提防,此时这幅态度才算是顺理成章。
应翩翩想起之前系统的提示,说是他只要把傅寒青打通关就可以解锁傅英的秘密,可是系统却没有告诉他,怎样才算是打通关。
解开傅寒青的心结、杀了他,又或是当真如他所愿跟他在一起?
目前一切都不得而知,只能且走且看。
应翩翩道:“你就这样把我带走,我爹知道了,肯定十分着急,你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半点都不去想这些。”
他虽是责怪,可这语气半嗔半恼,却听得人喜欢。
傅寒青连忙道:“这些我也想了,我一开始没说,是因为实在怕厂公派人跟过来。我……不想让你为难,不想跟他正面冲突。你放心,等咱们很快到了地方,我立刻找人给厂公报平安。”
他保证道:“最多不超过天。”
应翩翩倦倦地说道:“好罢。”
傅寒青见他脸色有些疲惫,料想是这样被自己强行带上了路,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歉疚,又拿了方才的吃食送到应翩翩面前,低声劝他吃。
他甚至将乳酪倒在碗中,小心地舀起一勺,试图喂应翩翩吃。
傅寒青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显得有几分笨拙,应翩翩却一下子想起了池簌来。他自然不可能说让傅寒青给池簌替他报平安,但想来爹一定会和他说的。
只是这几天,恐怕就要叫他们担心了。
应翩翩忽然之间十分思念池簌。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感情这件事早就已经十分不以为然,即便和池簌在一起确实是顺应了心意,但应翩翩却在脑海中保留着一处清醒的角落,不断提醒自己,一切顺其自然。
不要强求,不要留恋,不要依赖,什么时候若是他想走了,便由得他去。
可此时此刻,应翩翩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已经那么重。重到有些事情除了他以外,别人都不行。
应翩翩偏过头去,不耐烦地说道:“我手断了么?用不着你!”
虽然他语气恶劣,但也有所松动,傅寒青已经十分知足了,连忙道:“好,好,那我给你放在这里,你自己吃。不然这一路你撑不住的。”
他将碗朝着应翩翩递过去,却见对方正在整理方才被自己扯乱的衣服,心中不由微微一荡。
应翩翩将衣服理好,从傅寒青的手中接过了乳酪,舀起一勺入口,喝了小半碗就皱眉放下了。
傅寒青在旁边看着,又把糕点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