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应翩翩/美人得天下 第206章

但应定斌说的也是,他这次从外面回来,又立了功,怎么也该去拜访一趟的。

随着新君的登基,原先的太后辈分也随之提高,如今已是太皇太后了,宫殿倒是未搬。

应翩翩入宫觐见的时候,正好遇见左丹木从里面出来,两人碰了个迎面。

一开始应翩翩本来建议左丹木回到西戎,充当两边之间的和谈使者,也能借机躲过先帝的扣押,后来左丹木行至半路,发现了西戎奸细,便折回来报信,反倒恰好在宫变中立了功。

先帝去世,没有人再为难他,他就此便留在了穆国。

碍于身份,左丹木的各项行动都需要受到十分严密的看管,但除此之外,他在穆国的其他待遇都还算不错。

太后成为了太皇太后,黎慎礼对她敬重有加,给了左丹木随时入宫探望生母的特权,左丹木就会时不时来看一看,看样子有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母子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

左丹木看见应翩翩,便笑着拱手行礼道:“听闻应侯马上就要再次晋封了,在下还尚未来得及说句恭喜。”

应翩翩道:“卢公子客气了,这也不过是沾了父母留下来的余荫而已。倒不知卢公子日后有何打算?你曾经是王子之尊,来到这里,到底是委屈了。”

左丹木笑了笑说:“虽然担着个虚名,但难免被百般猜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相比之下,我倒是对大穆各处的风光向往已久,想先陪伴太皇太后一阵,尽一尽人子的责任,然后四下游览一番。”

应翩翩点了点头,说道:“听上去确实不错,可惜我俗务缠身,根本难有空闲,否则也真想效仿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左丹木,清晰地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混杂着羡慕与嫉妒的复杂神情,但转眼即逝,仿若错觉。

应翩翩微微一笑,说道:“太皇太后怕是还在等我,少陪了。”

左丹木连忙道:“好,您请。”

他侧身给应翩翩让了路,待对方走过去之后,又忍不住转头看着应翩翩的背景。

只见应翩翩所到之处,满宫下人无不恭敬备至,满眼倾慕,这份风光荣耀,实在是普通人毕生都难享的待遇,哪怕他在西戎也是王子之尊,却也万万难及。

左丹木不禁怔了一会,方才慢慢转身走了。

应翩翩进去的时候,侍女正在为太后梳头,发间沉重的金钗取下,一头长长的青丝垂落下来,光可鉴人。

鬓边甚至未见白发,她就已经是太皇太后了,一大半的青春年华都在宫中寂寂度过。

当初被先帝选中进宫,对于她来说,恐怕就是一生彻底改变的开始,应翩翩曾经听过许多人为了她而惋惜,怜悯她的孤独,怅叹她独自枯萎的美丽。

但与之相对的,她也拥有着许多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尊荣和权势,孰轻,孰重呢?

太后头也未回地问道:“你站也不动,是在那想什么?”

应翩翩微笑道:“我在思考,是否应该恭喜您再升一级,成为了太皇太后。”

“叫起来€€里€€嗦的,有什么意思?”

太后微微一哂,转过身来,吩咐道:“青儿,把哀家之前让你准备的糕点端上来给应大人。”

为她梳头的婢女放下梳子,福身行了一礼,起身下去了。

应翩翩也坐了下来,很快,青儿便端来了糕点,盛放糕点的托盘上还蒙了一块布,她轻轻放在应翩翩面前的桌子上,行了个礼就下去了。

应翩翩笑道:“这是做的什么?一口吃的而已,还弄得如此神秘。”

他话是这样说,其实心中已经有所觉,并未动手,太皇太后说道:“你打开看看。”

应翩翩顿了片刻,轻轻将托盘上的布揭开,向内一看,不由微惊,脱口道:“娘娘,这€€€€”

太皇太后道:“这是当年仁圣皇帝驾崩之前留给哀家的免死金牌,哀家眼见着年岁渐大,用不上这东西。你加封爵位,哀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赏给你,你就把它拿走吧。”

应翩翩道:“您为什么不留给卢公子?”

太皇太后淡淡地说道:“哀家说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难道还要有什么理由才行?你这样发问,是在试探哀家,还是信不过哀家?”

应翩翩抬起眼,注视着这个皇宫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心平气和地说:“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一次在御花园里玩,有名宫女给了我一块核桃酥,我舍不得吃,拿回来想跟娘娘分享,那个时候,娘娘将核桃酥当着我的面丢掉了,还十分严厉地教训了我一顿。”

太皇太后微微一怔。

应翩翩微笑道:“我小时候不懂事,还因此跟您闹起了脾气,钻到柜子里面不搭理人,也不肯出来吃饭,是您让何姑姑做了点心,亲手拿过来哄我,我才肯出来的。”

太皇太后顿了顿,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情,低声道:“你从小就是个倔脾气,我从没见过哪家的孩子比你难哄。”

应翩翩轻声道:“但我记得,当时娘娘还是很耐心地给我讲了道理。您说,我出身高贵,受尽宠爱,谁对我好都是应当的。所以我不该什么微不足道的好意都接受。”

“当任何人想要取悦我的时候,我只需要高高在上在坐在那里,用冷漠的表情观察对方的诚心便可以了。”

太皇太后眼底似乎有些莫名的情绪渐渐浮起,这一次她没有动怒,而是询问应翩翩:“所以如今哀家对你的好,也得作为你需要审视的对象来衡量吗?”

应翩翩拿起那块金牌,在手里把玩着:“不是,我没有在说我自己,我在说您。娘娘,您从来不缺亲人,所以,无论任何事,如果您心中还有疑虑不满,那就请不要将就。”

应翩翩不知道太皇太后与左丹木之间有多少感情,这感情又是因为母子之间的那层血缘,还是因为真心实意地彼此信任依赖。

他作为外人,不好多加干涉,也就从未置喙过。

但今日,太皇太后把这样东西给了他,仿佛是在无声地对他说,即使有了左丹木,他们这些年来的感情也始终不会改变。

而另一方面,却也代表,她实际上还是对左丹木有所保留。

这保留是因为天性直觉,还是她也如应翩翩那般,隐约看到了左丹木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野心,应翩翩不得而知,他只是想提醒对方谨慎,不要被胡臻的话以及两人之间这层血缘冲晕了头脑。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她依然美艳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怅惘与孤单。

应翩翩将金牌收入袖中,起身冲她行了一礼,轻声道:“您珍重。”

他转身告退而去。

应翩翩身为外男,随可来探望太后,却不能在宫中乱走,还是由内侍引路而出。

这时秋意渐浓,天也黑的早了,月色如水银一般铺在地上,应翩翩走过的时候踏在上面,一步步如水波荡漾。

而枝头上栖息的夜鸟也为之惊动,鸣叫着振翅飞入月夜中去了。

太皇太后爱静,这一带的宫殿规制宏伟,但无太多人居住,一重重金色的兽脊在黑暗中绵延铺展,显得格外疏冷凄清。

即将走到宫门前的时候,迎面又过来了一名小太监,看到是应翩翩后,连忙避让在旁边行礼,说道:“奴才见过大人。”

前面给应翩翩引路的那名内侍将手中的灯笼举的高了一些,照亮对方的脸,发现竟是皇上跟前伺候的温公公。

他名叫温全,乃是黎慎礼在王府中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如今黎慎礼一朝的得势,竟然登上皇位,他府中的人也都跟着鸡犬升天。

温全接替了当年钱公公的位置,成为了御前领侍。

但他大概是刚刚获得这样的地位,尚且不习惯自己如今的身份,见了王公大臣们之后,依然是唯唯诺诺,一副十分恭敬谦卑的样子。

应翩翩道:“温公公客气了,这么晚了,你这是去伺候皇上?”

温全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微颤之意,低着头道:“是,陛下批阅奏章,尚未来得及用膳,让奴才传些点心上去呢。”

应翩翩道:“陛下励精图治,日夜辛劳,实在令我们为臣子的敬仰不已。那么公公便快请去吧,莫耽误了功夫。”

温全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他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看,见那盏引着应翩翩出宫的灯笼越去越远,才一溜烟地小跑去了皇上寝宫。

温全没有说谎,黎慎礼确实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

他从一个不受宠、身份不明、只能作为兄长衬托而存在的皇子,一直到了如今的位置,不光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心里还憋着一股劲,要给那帮不看好他的人瞧一瞧,他是如何超过他的兄长,他的父亲,成为一名好皇帝的。

御笔在奏章上一勾一点,这种大权握于手中的感觉,比任何女人、美食、享乐都要让人着迷。

怪不得有的人,哪怕是只当了一日的皇上,都会再也放不下了。

外面传来温全恭敬的声音:“陛下,奴才给您送点心来了。”

黎慎礼手下不停,笔走龙蛇,在一封奏章上写着什么,凝神写完了最后几个字,才将奏章一合,拿了下一份过来。

“进来罢。”

温全一直伺候他,最是熟悉他的口味不过,端了一小碗鸡汤金丝面上来,还有若干枣花糕,奉给黎慎礼。

黎慎礼很快就把面吃了,又用了块点心,一边用湿帕子擦手,一边随意往面前的公文上扫了一眼。

这回是他手下私卫呈上来的密信,黎慎礼还没有来得及翻看。

温全觑着黎慎礼的脸色,知道他此时没有思考公务,便如同随口闲谈一般地说道:“奴才方才去帮陛下取点心的时候遇到应大人了。”

黎慎礼听到应翩翩,果然生了些兴趣:“哦,他进宫了?”

温全笑着说:“是。听闻是进宫来见太皇太后的,奴才满心想着给您准备点什么点心才好,一不留神差点没瞧见人,迎面便碰上应大人了,可是给吓了一跳。”

他说着还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黎慎礼被逗的一笑,说道:“你倒是还挺怕他的。”

温全叹了口气,说道:“怎能不怕啊。应大人本就是个暴烈性子,又是应厂公的爱子,太皇太后都宠爱他,万一他看奴才不顺眼,还不是说一句拖出去打死,奴才的小命就得没了。”

黎慎礼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温全似乎还茫然不觉,径直说了下去:“所以这宫中人人都说啊,就算惹了万岁爷,也不能惹了应侯爷……”

他说到这里,猛然停了下来,一脸惊慌地抬起头,果然看到黎慎礼正在冷冷看着自己。

温全“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声道:“陛下……陛下恕罪!是奴才失言了,奴才罪该万死!”

黎慎礼一时没有说话,温全拼命埋着头,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在这寒凉的秋夜里,他竟顷刻便已汗湿重衣。

其实也不过是几个瞬息之间,他只听黎慎礼缓缓地说道:“你也不算说错。也罢,起来退下罢。”

温全颤声道:“是。奴才、奴才告退。”

他低着头爬起来,甚至不敢去看黎慎礼的表情,一步一步退出了宫殿。

黎慎礼一个人坐在暗影重重的宫殿之中,面前跳动的烛火衬的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一阵风过,将桌上的书页翻动的“哗啦啦”作响,连同那封密信后面的内容也露了出来。

“应定斌心机深沉,居功自傲,此行间多有自作主张,不奉圣令之言行。其人经三朝而不倒,必难忠于陛下,更兼图谋深远,以应€€为子,可见其野心。如今应定斌业已出京,还望陛下既已行事,便早作决断,以免打草惊蛇,反致大患!……”

黎慎礼将那封信前后看了三遍,终于闭了闭眼睛,放下信纸,拿起旁边的毛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勾下了重重的殷红一笔。

*

自从先前傅家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截留应定斌与应翩翩之间的书信了,父子两人如果哪一个离家在外,都会及时给家里写信,说明别来情况。

通过书信,应翩翩知道,应定斌的任务进展顺利,已经抓到了不少的西戎奸细,预计再过八/九天就能回到京城。

按照他说的时间,礼部上门来商议黄道吉日时,应翩翩便将举办典礼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的三日。

他还特意将时间定的宽松,只是这之间却下了一场大雨,难免耽搁了一些应定斌他们返京时的行程。

一直到了三日下午的申时,礼部的官员来请应翩翩入宫,都没等到应定斌的车队出现在城门前。

应翩翩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池簌见状,便同他说:“你先进宫去,我现在立刻分派人手传令,让他们沿途找一找厂公,再传个消息回来。稍后进宫找你。”

应翩翩想一想也只能这样,点了点头,池簌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温声道:“快去吧。剩下的事别急,有我呢。”

应翩翩坐着马车入了宫。

一路上只见处处人来人往,整座皇宫花团锦簇,金碧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与那一日应翩翩离开太后宫中时的岑寂与凄清相比,倒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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