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谁在那里烤肉啊。谢涵眉头一皱,嗅味走去,只见院里大树下搭着个火堆,上面架着一只烤鸡。
走近了,那香味越重,肥嫩的肉质被烤得焦黄脆嫩,鲜浓汁液包裹在周围,星辉下泛着点点油光。
烤鸡被串在一根细竹竿上,竹竿握在一个劲装少年的手里,这少年谢涵也认识——霍无恤。
谢涵:“……”
这时,霍无恤也正好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来,对他兴冲冲挥手,“你怎么出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你没吃饱?”谢涵捡了块石头挨着他身边坐下,“你可以叫厨房做的。”
“他们做的和我做的怎么一样?你闻闻。”霍无恤得意洋洋起来,“我这手艺不说天上有地下无,也是十里八村的一绝啦。”说完,他收回竹竿,拿竹夹撕下一片肉,递谢涵嘴边来,“你别不信,尝尝。”
谢涵接过,往嘴里塞,就听对方叨叨道:“你吃的真的是太少了,这样要长不高的,你想过几年后只能仰望我么?”
谢涵:“……”
他刚吃完,对方又递了一片过来,“多吃点。难怪你之前说晕倒就晕倒,说做噩梦就做噩梦,都是吃得太少的原因。民以食为天啊。”
对方又递了一片过来,谢涵捏住没往嘴里塞,趁着这空档道:“所以你烤个鸡是给我吃的?”
霍无恤看他一眼,别扭了一下,道:“朋友么,不都是这样的?”
谢涵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这促使他开口道:“这鸡外面皮老了一点,里面留的汁液也不够,你刚刚给我这一块就味同嚼蜡,盐还能再多放一点,苏叶放太多,喧宾夺主掩了鸡肉本身的鲜香……”
霍无恤:“……”
他不敢置信看他,抖了下唇,“喂,你有没有良心啊?”他啐一口,“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吃东西,活该挨饿瘦成竹竿。还我还我!”他劈手就去夺谢涵手里的那片肉,谢涵任他拿,然后趁人拿回肉松懈时,右手在对方拳上一拔,就拔出整只烤鸡。
他捏着竹竿,转身退了三步,随后回头,笑吟吟地对对方晃了晃竹竿。
霍无恤瞪他,“那么难吃的东西,你还拿它干嘛?”
谢涵叹了口气,“升火做烤鸡,味逊情义重,孤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难吃,就拒绝一颗真诚的心呢?孤吃它,为人不为鸡啊。”他蹙了蹙眉,撕下一片肉,“你放心,孤绝不会吐出来的。”塞进嘴里,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霍无恤简直要气疯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这么不要脸这么颠倒黑白这么讨厌的人。
“谢涵,我根本脑子有病才做的烤鸡,我要是再给你做样东西,我就跟你姓!”他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把小弹弓,嗖得射出个石块,正中竹竿,生生把它打掉下来,整只烤鸡“啪嗒”落尽泥土里,溅起一片灰。
谢涵没防备被他打个正着,他愣了一下,连忙蹲下捡起烤鸡拍灰。
霍无恤臭着张脸站在一边,不动也不说话。
但等到下一瞬,他就做不到这样了,只见对方蹲在地上,把烤鸡上的灰拍完,又扯下一只鸡腿往嘴里塞。
“喂——都是土,吃进去要拉肚子的你知不知道!”他连忙冲过去要夺下人手里烤鸡,但这次谢涵早有准备,后退一步,歪头冲他笑了笑,“不知道。”
霍无恤:“……”
“我只知道我喜欢。”谢涵又捏着竹竿晃了晃烤鸡。
星辉下,霍无恤觉得对方这张脸特别柔和,好像还会发光,他搓了搓鼻子,伸手一指烤鸡刚刚掉落的地方,“这个地方,我刚刚撒了泡尿,你看不出来么?”
谢涵:“……”突然觉得嘴里一股尿骚味。但紧接着他右眉就挑起个戏谑的弧度,“童子尿啊,那可包治百病,不能浪费。”他咬一口鸡腿,吃的美滋滋的,两瓣红唇染上油腻,泛着光泽。
霍无恤定定看着他一会儿,小跑过来,谢涵立刻扭身把烤鸡往一边藏。
“喂,我烤的,你要不要这么没品吃独食,我肚子饿得都要叫了好么?”霍无恤没好气地再绕谢涵走了半圈,揪住烤鸡也撕下只鸡腿往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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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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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最后两人坐在大树下, 边看星星边谈人生。
满天繁星点缀着漆黑的夜空,很是迷人,周围建筑、树木都被镀上一层银辉, 朦胧而柔和。
“医术、厨艺、口技……你会的还蛮多的嘛。你究竟还会多少东西?”谢涵看着亘古的星空道。
“一般般啦。”霍无恤嘴角翘起, 又拉下,摆了摆手,“我会的东西太多, 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你慢慢发现罢。”
谢涵:“……”他好笑, 拿侧肩轻撞了下对方, “你怎么学的?”
“怎么学……医术就站医馆外面看看,厨艺、口技,大概我天赋异禀罢, 好像无师自通的。没办法,生存需要啊。不学点医术, 早被梁国各种药掏空了;不学点厨艺, 在外面就要饿死了;不学点口技, 怎么赚钱?”霍无恤一咏三叹, 最后唱起了歌,“这日子真呀真呀苦……”
“你赚钱做什么,质子府缺你吃缺你穿了?”谢涵奇怪。
霍无恤扭头, 用一种“你真不知道民间疾苦”的目光看着他,用一种“仇富”及“忿忿不平”的口气道:“你不是也当过质子的么?难道不知道质子府里每样东西,大至室内的床案屏风, 小至腰带上一片金叶, 都是记录在案的么?你可以把它们打碎了弄坏了,却不能让它们消失了, 不然质子府的管事就会刨根问底一路追查。根本一个钱子儿也不能带出来。”
谢涵“哦”了一声,“孤还真不知道。”
霍无恤:“……”
“你也知道你是列国质子里独一份的惨嘛,没谁像你一样被监视得这么牢了。”谢涵叹口气。
霍无恤:“……”他磨了磨牙,“我不知道。”
“不对,你既然会口技,当初为什么还要孤教你变声?”谢涵忽然道。
“啊,这个啊——”霍无恤抬头看天,“我们那时候又不熟。再说,口技可是我赚钱的家伙,坐在屏风后只发声不出现脸,没有抛头露面被别人认出的风险,连姬朝阳都来听过,却不晓得是我。可万一给你知道我会口技,什么时候你来听一听,这不是多了被发现的风险么,你只要跟谁说一声‘注意会阳城内的某某口技者’,我就完了。”
谢涵哼了一声,拿汗巾包起自己吐出来的鸡骨头,“你慢慢吃罢,孤要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和你一起去。”霍无恤飞快把肉往嘴里塞,边捡起刚刚扔地上的鸡骨头,往谢涵汗巾里塞,顺便擦了擦手。
谢涵觑着他,他对他嘿嘿一笑。
谢涵收回目光,“走罢。”
他们才走到一半,却看到回来复命的王洋,但他脸色算不上好,谢涵心里“咯噔”一下,“怎么?
“回殿下,他们不肯接这单生意。”王洋低头道。
“为什么?觉得给的银子不够?”谢涵问道。
“不是。”王洋摇了摇头,“但属下派去的人就是问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对方一个劲的拒绝,属下打算亲自去问问,正是过来向您请命的。”
“你去问?”谢涵皱眉。
王洋点头道:“请殿下放心,属下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五年前,因有争执,离开后没再联系。他不知道属下到齐国去了,更不知道属下是殿下的人。”
王洋办事,谢涵一直是放心的,他点头,“时间不多,速去速回。”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就赶回来了,身上一身普通衣服,绝看不出是齐国卫士。
他道:“殿下,不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已经进欧府盗剑三次了,都铩羽而归。”
“他们去过欧府了?欧府这么森严?”谢涵眉峰微拧,“算了,他们不去便罢,向他们买欧府的地形图,或者让他们派一人过来带路,再问出欧府内的巡逻班次和陷阱机关,价钱随他们开。”
王洋顿了一下,道:“其实属下已带了他们的首领,就是我那曾有龃龉的结拜兄弟,在隔壁一家客栈,殿下可亲自过去询问。”
谢涵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洋低下头,“他们因三次盗剑,死伤大半,又被欧家和沈氏联手追捕,在会阳已经难以生存。属下想,去齐国或许是个好主意。我那兄弟很有些本事,或可为殿下效力,殿下可以看看。”
替朋友谋划,人之常情,也没暴露他,谢涵对有用的下属一向是很宽容的,并不介意这一点小心思,点了点头,“孤去换身装束。”
不过一会儿,他就出来了——一身黑衣,带黑色斗笠,别一把三尺青锋,颇有剑客侠士之风,哪里看得出是什么齐国太子。
霍无恤看着他,不住点头,“有点样子,我和你一起去。”他也换了个样子,没穿齐国卫士服,不知哪来的短打,看起来很干练。
王洋带二人进了隔壁一家客栈,掌柜见是王洋,立刻给他指路,“客官,刚刚您带来的人在这边。”
三人来到楼上朝东走廊第二间房,王洋在门上三长三短有节律地敲了敲,里面立刻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响在耳边的“吱呀”开门声。
出来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十分威武的男人。
他年约而立、身长九尺,皮肤黝黑,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五官硬朗锐利,一双直长的眉浓密粗黑,双眼像闪电一般光亮摄人,身形魁梧挺拔。浑身上下写满了勇武与征服。
真不像做这种地下组织的,倒像哪个冲锋陷阵的急先锋,谢涵心道。
那人目光不过在谢涵和霍无恤身上转了个圈,就停在了王洋身上,精亮的眼里闪过喜悦,“你没走?”
“嗯。”王洋避开他目光,对谢涵伸了伸手,“这是我家少爷。”靠近谢涵一步,又对那人伸了伸手,“少爷,这就是我说的那首领,号子贪狼。”
谢涵知道这些走江湖滚刀子的人,一般不透露真名,他也无所谓知不知道,点了点头,“贪狼首领,幸会。”
“您好。”贪狼草草向他抱了个拳,切入主题,“这位少爷,您还想进欧府偷剑?”
谢涵点了点头,在上首坐下,“对片羽,我志在必得,你们曾进欧府三次,想必经验充足,请首领说说欧府内情况。”
贪狼看他落座位置,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据我所知,共有十八路人马探过欧府,对片羽志在必得,但他们最后都铩羽而归。”
谢涵不为所动,“唔”了一声,“不说虚言,贪狼首领还是快说欧府内的布置罢。”
贪狼:“……”
他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卷白绢,在谢涵面前的双面雕羊首案上摊开,只见那白绢薄如蝉翼,长五尺、宽三尺,上绘府邸建筑、山木流水、马场武库,还标注了巡逻班次人马,笔法细腻、纤毫毕现。
四人围在案边,霍无恤忍不住“哇”了一声,“这谁画的,也太好了些。”
贪狼看他一眼,哼笑道:“小子有点眼光,老子手下有人,只要走过一遍,就能默下地图,这是我们跑了三遍完善出来的。”
霍无恤瞥他一眼——占他便宜?他瞪大眼睛奇怪看他,“走一遍就能默下地图,走三遍才是完善,大哥这道理不通罢。”
贪狼噎了一下,“欧府复杂,当然没那么简单。”
霍无恤吹了口哨,“那就别说什么走一遍就默下的大话,不能因为现在风不大闪不了舌头就乱说话啊。”
“你!”贪狼腰间左右各别着一把双股钢刀,他手按在刀柄上,顿时煞气四溢,是那种杀过无数人的血煞之气。
“你干什么!”王洋气急喝道。
煞气顿时退去,贪狼软和下来,“没啥,我就吓吓他,他一个毛没长齐的娃娃,我会拿他怎样啊。”
霍无恤“哦哟”一声,“我毛长没长齐你都知道?不过你说的对,我的确没长齐,但比你浓比你密还是有的。”
“胡说八道。”贪狼呸道。
“不信咱们比比,是骡子是马都拿出来遛遛。”霍无恤手扯在裤腰带上,冲他微笑。
“你——”贪狼气急败坏,但他还没做什么,就被王洋看了一眼,顿时瘪气下来。
谢涵也一拉霍无恤,“好啦——一起过来看看。”
霍无恤嘻嘻一笑,“遵命,少爷。”
四人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看地图,贪狼虽然被霍无恤好一顿气,但对正事,还是非常详细尽责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