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倒?”他看一眼那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酒杯,又看一眼手里人嫣红的脸颊,呆了一呆,随后按额头,“一杯倒你早说啊!”
【叮,由于宿主不顾男主暴跌的愉悦度,情节恶劣,惩罚一次受伤体验。】
当阳,雍王宫,关雎殿。
殿里室门紧闭,偶尔可以听到从中传出来的呻/吟与哭泣,门外各殿夫人都在侍婢的搀扶下候着,紧攥的五指无不显示着她们面上的平静是如何不堪一击——那可是大王的第一个孩子啊。
王后眼看着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如果这个孩子保住了,如果这个孩子是个带把的,那就是太子了。
可千万千万——别保住啊,最好一尸两命。
诸夫人无不端着淡然的表情,下着恶毒的诅咒。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殿内正道上缓缓走过来一群人,一个容光明艳的女子在内侍宫婢的簇拥下迤逦而来。
她穿一件白底青花的长褂,头上梳着堕马髻,肤如凝脂、云鬓如鬟,纵看起来已不比二八少女年轻了,依旧当的起昔日那一句盛赞:璇玑当惭其星辉,兰芷亦愧其德芳。
“见过王后。”众夫人皆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谢涵对着为首者虚扶一把。
“王后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梁姬妹妹都疼厥过去三次了!”燕宁夫人蹙了蹙眉。
“有些事耽搁了,”谢涵淡淡一笑,“再说,本宫也不是太医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后宫皆有姐姐你管理,现在梁姬妹妹小产,姐姐难辞其咎罢。”又一人出声呛道。
“不错,后宫皆由本宫管理,”谢涵赞同地点点头,忽话锋一转,“燕宁和刘良人你们昨日殿内又无故死了三个宫人,还没向我报备罢。”
“你——”燕宁柳眉一竖,声音陡然拔高。
谢涵一挥手制止,“好了,你再吵,里面都要听到了,莫扰了梁姬休息。”
突然想起室内有谁在的燕宁一个寒噤。
里面,里面当然不是指正躺在床上的梁姬夫人姬倾城,而是刚刚进去把闻讯赶来“探望”的众女都阻在门外的雍王霍无恤。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刻钟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都进来罢。”沉沉的声音不辨喜怒。
众人皆是心头一跳,趋步入内,谢涵率先拜下,“臣妾见过大王。”
其余人等皆跟着谢涵施礼。
却是许久不曾听到叫起的声音,众女禁不住偷偷抬头,忽然一道声音——“别哭了。”
霍无恤正坐在床边,姬倾城头歪在他大腿上,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像是怔了一般,一双盈盈杏眸眨也不眨,就这么两行泪直直地淌了下来。
这一声唤,似乎一下子把她唤回来了,她顿时趴在他腿上失声痛哭,“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你放心,寡人绝不会让他枉死的。”霍无恤目光一寒,“谁敢动寡人的人,寡人定叫他不得好死、九族夷灭。”
阳春三月似乎刹那成了寒冬腊月,众人心头都不由打了个突。下一瞬便又听那声音道:“把她带上来!”
众人下意识回头,顿时牙关打颤,只见两个武士拖进来一个已不成人样的东西,一路都是长长的血迹,那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似乎是求饶声。
连姬倾城都禁不住往霍无恤怀里瑟缩了一下,“无恤……”
霍无恤安抚地拍了拍她脑袋。
谢涵冷眼看着,眼睛余光不禁向刚刚目光有一瞬间躲闪的燕宁瞟了瞟。
“谁指使你在夫人安胎药里下药的?”霍无恤指节微曲,轻敲床沿,嗒嗒嗒,如死亡的旋律,“说实话,寡人可以给你一个好死。”
“奴……奴婢……没人……指使……”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趴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姬倾城一愣,不敢置信,“芮儿?是你?为什么,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奴婢,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谢涵看了姬倾城一眼,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始终不懂对方的想法。
至于旁边霍无恤令武士施刑时的惨叫,这种声音,她已经听过很多了,并不妨碍她的思考。现在,她想知道的是霍无恤在想什么——要拷问,何必在这里?是在警告吗?
忽然,室内众人的目光都向她聚集过来。
因为,刚刚那芮儿终于忍不住要坦白了,“是…是……”她扭头,朝谢涵看来。
谢涵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开口。
芮儿却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指着燕宁,“是燕宁夫人给了我三十金要我在夫人碗里下药的!”
“你不要胡说!”燕宁矢口否认,“你刚刚……刚刚不是看王后了吗?”
“其内许是深有隐情,大王……”谢涵边整理着措辞边开口,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王后,不是王后!”芮儿发疯般地摇着头,身上掉下一块雕花玉€€。
玉€€雕花,是齐国加工玉料的传统。
芮儿身体陡然一僵,“公主,奴婢有负公主信任!”她朝谢涵流下两行血泪,头一歪便倒下了。
两个武士立刻蹲下检查,“她咬舌自尽了。”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之间。谢涵张了张嘴巴,百口莫辩,姬倾城更似乎呆了,“涵姐姐……我什么都不和你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要……”
“王后真是好算计,既让梁姬妹妹痛失孩儿,又陷害我做替罪羔羊,幸好这贱婢恰好掉下玉€€。”燕宁尖利着嗓音愤怒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你焉知不是计中计?”谢涵话是回答宁燕的,目光却转向霍无恤,很显然,她这句话是说给对方听的。
可是霍无恤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不要狡辩了。”他缓缓把姬倾城的脑袋放回软枕上,站起身,毫无征兆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乍现。
锋利冰凉的剑刃贯透右肩,鲜血汩汩而出,谢涵被大力冲得连连后退三步,直到被狠狠钉在身后朱红抱柱上。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得尖叫出声。
“毒妇。”霍无恤抽剑而出,谢涵身体失了支撑般地往下滑了滑。
见霍无恤似乎还要在刺一剑朝谢涵胸口而去,姬倾城终于惊醒从床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不要——”
她只着里衣的温软身体紧贴霍无恤后背,双臂紧紧抱着对方不让对方前进,冲谢涵不停地摇头,“涵姐姐你快走,虽然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当初对我的好的。”
谢涵单手撑柱,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盯着三尺青锋外那双琥珀色的透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位随太子姬击,彼时的他是否也这样绝望悲哀?
“一人做事一人当,但臣妾绝未残害大雍王嗣,愿以死明志。”谢涵不要命地朝霍无恤伸着的剑尖冲去。
姬倾城一拉霍无恤往侧一偏,谢涵顿时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右臂着地,一阵钻心的痛。
“无恤,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祈福好不好,不要让他沾太多血气,让王后去苍梧殿罢,饶她一命罢。”姬倾城拉着霍无恤的手低声哀求。
苍梧殿是雍王宫的冷宫,年久失修,断瓦颓垣,宫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活,甚至尊卑不分对着昔日主子颐指气使。
所幸,霍无恤还没有废后,顶着王后的身份,谢涵的日子还没太难挨。
“公主,夜深了,歇歇罢。”寿春瞧着端坐室内的人小声道:“您还要养伤呢。”
谢涵单手拨弄了下琴弦,“我睡不着。”
“奴婢去太医署讨些止痛药。”寿春连忙转身,他知道自家主子其实是特别不耐痛的。
“不必。”谢涵摇了摇头,“我不痛,我只是——”她忽然一顿。
一人正站在门口,月亮钻出云层,把他冷硬的脸孔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寿春反应回来,连忙跪下,“拜见大王。”
“退下。”霍无恤抬手。
寿春不动,霍无恤皱了皱眉,“退下。”
“下去罢。”谢涵出声,寿春小幅度抬头看了上方人一眼,谢涵冲他支了支下颌,他方缓缓退出门外。
“你的人,竟连寡人都指使不动?”霍无恤朝谢涵一步步走近。
“我的人,自然该听我的。”谢涵垂首盯着案上古琴,弹拨着调试音调。
霍无恤皱了皱眉,“几天不见,你连点基本礼节都不懂了么?”
“大王要知道,礼是对人讲的。”谢涵抬头,长发顺着她脸颊披散下来垂至腰际。
此时霍无恤已在长案对面站定,凝视着对方此刻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侧脸,“你果然是知道的,你总是能第一时间明白寡人的心意。”
“荣幸荣幸。”谢涵没诚意地呵呵一笑,“大王只是想找个攻打齐国的理由罢了,何必这么处心积虑还赔上自己的子嗣呢,真是狠心薄情呐。”
“你以为姬倾城小产是寡人动的手脚?”霍无恤面色微变。
“这哪里需要大王亲自动手,大王只要冷眼旁观顺其自然就够了。”
“不错。”霍无恤面色稍霁,掀开衣袍,盘腿坐了下来,“她脑子拎不清,若是生出个和她一样的儿子来再掐死,麻烦。”
谢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大王真是薄情呢,真是可怜表妹背负着大昊宝藏的秘密要被你这样骗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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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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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难道只寡人一个人?”霍无恤冷嗤, “楚子般、宁襄、赵臧、沈澜之……还有当初的你,不也一样?”
“现在想来,所谓宝藏, 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得之便可得天下,你觉得可能么,好笑么?”谢涵紧了紧弦, 抬头, “大王想听什么?”
“虚无缥缈也好, 不切实际也罢, 寡人可以不要,但也决不能让其他人得到。”霍无恤长眉一轩,又抿了抿嘴, “你伤势好得挺快,已能弹琴了?”
“大王说它?”谢涵看了自己右肩一眼, 淡淡道:“一点蚊虫叮咬罢了。”
霍无恤脸色有些难看, “……那就《高山》罢。”
《高山》可是首高难度又高强度的曲子, 健康人弹后也会手臂酸疼不已。
谢涵微微一笑, 然后螓首抚琴,恬淡宁静的音乐从葱白十指流泄而出,“朝搴€€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她边弹边唱,嗓音婉转空灵, 然而——
待对方奏完一曲后, 霍无恤幽幽开口,“这不是《高山》罢。”
“嗯。”谢涵点了点头, 奇道:“我只是问大王想听什么,并没说大王想听什么我便弹什么啊。”
霍无恤:“……”他面色微黑。
“大王不必恼怒,世事皆是如此,这天下多少人都是利用人的惯性思维施以言语之巧呢,大王不可不慎思之、审问之啊。”谢涵慢条斯理地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