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开始暗中观察西浣罗和温拾遗。
两个加起来年逾古稀的人可真会玩,草丛的、马上的、水里的……
丝毫不记得自己一个是寡妇,一个有妇之夫。
距那晚八天后,是家族祭祖的日子。家庙西浣罗当然没资格进去,但她还要主持接待客人,温氏就是被邀的一个家族之一。
在人前,两人还是端得住的。至少西浣罗笑得礼貌得体、端庄温和、
波丕看得心中一阵作呕,天知道两个道貌岸然的人私下里有多藏污纳垢。他遣被他收买的一个丫头,假西浣罗之名,去邀请温拾遗又到了那片竹林。随后自己率族人入家庙。
没想到家庙中一只野猫偷吃了供品,众人怒不可遏,一路追赶,最后追到了一片竹林……
扶突城内,一片哗然。
祭祖前三天,就要焚香沐浴,茹素禁欲,身为寡妇的西浣罗竟然干出这种事,波氏再也容不下她了。
波丕以为事情该在这里结束了。
然而事实上,这才只是个开始。
流言像长着翅膀的蜻蜓飞遍扶突城的每一个角落,“波氏竹林”、“小竹林”成了下九流的肮脏话,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两家贵族的笑话,甚至惟妙惟肖到温拾遗和西浣罗彼时的姿势与神态。
温氏和波氏在封邑内的威信都一落千丈。
温氏对波丕恨得牙痒痒,再加上旁边还有温拾遗和西浣罗的敲边鼓,一场温氏和波氏的争斗展开了。
一时二家不相伯仲,都各自联络自家姻亲,最后一把火烧到了拾氏上。
温氏家主夫人就是拾氏旁支女。
拾氏虽瞧不上波氏这等小家族,但自家女求到边上来了,而且温氏又一直在给拾氏跑腿。
他们就打算吞了波氏及其姻亲,却没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小氏族们联合起来抗议了,抗议大氏族对他们的压迫。
蚂蚁虽小,却积少成多,最后一卷告到齐公面上来了。
齐公:“……”他看看右手边狐源,又看看左手边谢涵。
前者一脸平静,后者淡笑施施。
齐公:“……”他最后看向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某个小家族家主上。
那已是个花甲老人,却抱着齐公大腿哭得像个孩子:“君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欺人太甚,他们大家族欺人太甚啊……但凡有一点不顺他们意的就要喊打喊杀喊剿灭,剿灭……咱们是贼还是敌军啊就要剿灭,当年也是这样,不依附他们就是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可我们生是齐人,死是齐鬼,要依附也只依附君上,他们那算什么东西,谁不是祖上有点功勋,竟然仗着势力大这么排除异己啊……不给我们留一点活路……”
这话就有点儿诛心了。
殿内四大氏族的人听得面面相觑,唯恐耳根子软的齐公被煽动,立刻撇清关系道:“拾氏帮助姻亲的确有些咄咄逼人了,但良家主不要夸大其词!”
拾氏不干了,“什么咄咄逼人?我们行得正立得住,波氏陷害温氏……”
“那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谢涵忽然道。
他与几大氏族关系是不错,但不包括拾氏,那是他大哥谢浇的姻亲,而且拾氏家主拾夏可没少给他找麻烦,就别怪他在这个时候开腔了€€€€他总该开个腔的,作为整出事件的策划与推动者之一。
那拾氏子弟顿了一下,立刻有一个须氏子弟哂笑道:“总不会是替天行道罢?”
齐公就坐在上首,谁敢说替天行道呢?
须氏和拾氏一直是政敌,又兼由于须贾的原因,分属谢涵阵营,此时当然帮腔。
那拾氏子弟一听,吓得跪下来,怒道:“慎言!”
谢浇转头对谢涵瞪眼道:“我记得三弟还不到议政的年纪罢,怎么私自站在这儿?”
谢涵微微一笑,然还没等他开口齐公已出声道:“寡人特许。”
平地一声雷。
这声音虽然不重,却比什么咆哮怒吼都管用多了,殿内霎时都静了,齐齐向谢涵齐公二人看来。
谢涵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后对谢浇挑了挑眉。
谢浇没想到事情全不按他的走向发展。
众人更被齐公突如其来对谢涵的“维护”€€€€按齐公曾经对谢涵的态度,这可以算维护了……罢€€€€给惊到了。
齐公被看得有一丝丝不自在,谢涵见状立刻把众人注意力往自己这里拉,重重“咳”了三声,“还有七天便是孤生辰,君父说带孤提前熟悉熟悉,有什么不对么?”
这没什么不对,可发生在太子殿下您和君上之间的话,就太不对了。
众人没有说,但在心思浅的人脸上就仿佛写了这么长长的一串话。
齐公尴尬地轻咳一声,把偏题的话拉回正轨,淡淡而不失威严地注视着下方的花甲老人和拾氏子弟,“拾氏私自械斗,确实该罚。但波氏、温氏更令我齐国蒙羞,今夺爵夺邑,贬为庶人。”
殿内霎时一静,落针可闻€€€€齐公素来温和,这次处罚竟然如此严厉。
那拾氏子弟不敢说话了,终究他不是拾夏,可不敢与齐公叫板,只期待着这处罚不要太严厉。
他心中暗暗祈祷着,没想到齐公下一道声音把他送上了云端€€€€“拾氏越俎代庖,令全体涉事者闭门思过三月。”
就……这样?
没有一点实质性处罚?
君上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大氏族的人松了一口气。小氏族的人各个义愤填膺,却敢怒不敢言,那花甲老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但无论如何,此事告一段落。
波氏、温氏家财,全权收归国有,又没惊动大氏族们,又激化了氏族间的矛盾,怎么说都算一个成功€€€€
本来,小氏族们可没胆和大氏族叫板,花甲老人其实是狐源和谢涵的人。但经此一事,小氏族们却彻底滋生了反心。
众人走后,狐源、谢涵对视一眼,齐公又咳了几声,“你们两个,可真能生事,搅得寡人头都痛了。”
闻言,谢涵绕到齐公身后,把两个拇指放在对方太阳穴上,“那儿臣来赎罪。”
齐公顿时不自在,肌肉紧了紧,又松开,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算默许。
谢涵眉眼一弯,给人轻轻揉起来。
这大半个月来,除了绸缪这件事外,谢涵花精力最多的地方就在缓和和齐公的关系上了。
谢涵这样的人,只要他放下芥蒂,诚心来讨好你,可没人拒绝得了。
从一开始的寻医问药,到端茶递水,到虚心拿国政请教,不知不觉,齐公就被温水煮青蛙了,还有一点小得意和小沾沾自喜:看,连他君父都盛赞的儿子,到头来还是有问题要问他的,谁叫姜还是老的辣呢?他总归是他爹!
“太子你不要怕,虽然君上和你可以说近十年不像一对正常父子地相处了。但君上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你想想,梁夫人远嫁二十年,君上能对梁夫人丝毫不变,一如既往地把梁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就可知,他多么念旧情了。”
狐源不只一次地对谢涵这样说道,谢涵终于小心翼翼地迈出试探的第一步,然后一步又一步,到现在他真的感觉到小的时候,对方对他的保护之情并没有消退。
出了殿门后,谢涵与狐源并肩而行,低声道:“多谢狐相。”
他说没什么为什么谢,狐源自懂得,他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不必谢老夫,老夫并非为你,老夫只希望君上的人生圆满一点再圆满一点,妻贤子孝、儿孙绕膝、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说完,他往西边宫墙眺望,“不过有些人未必这么希望,今天所有人都知道君上对你的态度变了,不少人怕是要坐不住。”
西边宫墙,正是齐公宠妾鲁姬夫人的漪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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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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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君父什么时候€€老三这么好了?”谢浇府内, 他来回踱步,烦躁不已。
旁边站着个青衫文士,闻言淡笑道:“公子稍安勿躁。”
“勿躁!怎么勿躁?!”谢浇瞪他, “老三本来就占着正统名分, 要不是他和君父关系紧张,哪来我的出头之日?现在他偷奸耍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拍上君父马屁了,那还有我什么事?”
那青衫文士摇了摇头, “公子您烦躁, 但有人比您更烦躁。”
“谁?”谢浇顿了一下, 豁然开朗, “你说老四他们?”
青衫文士欣然点头,“比起公子您,四公子和鲁姬夫人才是真正靠君上的宠爱活着的, 谁动这份宠爱,就是在动他们的命根子。”
无独有偶, 齐宫漪澜殿内:
袅袅椒兰香味升起, 铺满天青色云纹地席的室内, 几柜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一面水色琉璃屏风前,斜倚着个白衣佳人。
她单手支额,双目微合, 似睡非睡,几缕碎发从额前落下,为她平添几分柔弱。
她生的很美, 而且是那种男人最无法抵抗的引人怜惜的美。
与楚楚张扬艳丽、勾魂摄魄的五官不同, 她淡细的眉和白得有些透明的脸,看起来便似先天不足, 鼻子很小巧,唇色有些淡,整个人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和轻愁,这或许和她是亡国之女有关罢。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宠冠齐公的鲁姬夫人。
下首一个年长侍女正低头向她汇报什么,声音很小,仿佛怕惊着了斜倚软榻的半寐女子,仔细听去,才可辩出“君上”、“波氏”、“温氏”、“太子”、“特许”、“了不得”等字眼。
想来是安插了人在早朝上,现在来转述朝堂上发生的事。
“咳咳咳……”鲁姬掩唇轻咳几声,缓缓睁开眼。
她睁得很慢很慢,仿佛那已耗尽她大半气力,睁开的眼睛不大,也不黑白分明,黑睛特别的淡,却有股奇异的魅力。
淡极始知花更艳。
“君上真的这么说?”她低声询问。
“千真万确。”下首那婢女忧心忡忡,“不只这样,下朝后,太子还和国相继续留在议事殿很久。夫人,你可千万要想想办法,不然咱们可就……”
鲁姬轻抬皓腕制止了那婢女接下来的话,只吩咐道:“叫漪儿和婧儿过来。”
这个时候,谢涵正在楚楚的定坤殿内。
和鲁姬一样,楚楚也是耳通六路眼观八方,故一见到谢涵进来,一双凤眼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直把谢涵打量得不自在了,“母亲?”
楚楚点点头,“你这样,倒也好,他终归是你老子。”
谢涵哈地一笑,“孩儿不过是觉得有必要缓和和他的关系,否则€€我们不利。”
楚楚嗤地一笑,“那你以前就觉得这是没必要的了?”
谢涵顿时哑口无言。
楚楚手一挥,“嗨呀,我怎么有你这么别扭的儿子。想讨好他就讨好他呗,想让他夸夸你摸摸你脑门亲亲抱抱举高高就直说呗,我顶多笑话你几天!”
瞧这越说越不像样了,谢涵恼羞成怒,“母亲!”
楚楚容色一敛,一本正经道:“我喊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你让我拖延你和梁七公主婚事的事我解决了。我和你君父说:我已经和王兄给你物色了一个楚国贵女了。你君父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不经过他同意。我就说你定下梁七公主也没经过我同意。他就涨红了脸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