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148章

走了这么久的路,落雪已经压得伞很沉了,谢涵想抖抖伞,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小跑过来的声音。

“大哥哥,你买花吗?”稚气未脱的声音有点甜。

谢涵低头,是个红着脸的小姑娘捧着一篮花,花篮里的花都是满的,落了雪又折了些花瓣,想来也没人买。她头发上、衣服上都是花白花白的。

不知为何,谢涵竟看着她,出了神。

“大哥哥……”小姑娘见人许久没吱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露在袖外的半只手,旋即,惊讶地瞪圆了眼,“大哥哥,你好暖和啊。”

谢涵笑了,把暖炉塞进小姑娘一只手里,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用拇指撬开罐子,刮了些白膏出来,弯腰涂在小姑娘冻裂了的手上,抹开。

小姑娘本来就红彤彤的脸更红了,星星眼看谢涵,“不痛了哎,大哥哥好厉害。”说完,她扭扭脸,最后从花篮里取出一朵红花,“谢谢大哥哥,送给你。”又加了一句,“不要你买哦。”

小姑娘脸上隐藏得肉痛一点也不深 ,一眼可见。谢涵摇摇头,直接从小姑娘手里拿过了整个花篮。

小姑娘张了张嘴,大惊失色,连忙晃着手里的红花,“大哥哥,是这支是这支,不是那些。”

谢涵点点头,没等小姑娘松一口气,又道:“这篮花我要了。”

什么?要强抢?原来刚刚那些都是为了抢劫?小姑娘看看谢涵一身华贵不敢嚷嚷,眼里急得泪水都要出来了。

谢涵哭笑不得,从袖里摸出瓣碎金子,“你看这些够不够?”

“诶?”大喜大悲之下,小姑娘气机失调——打了个嗝,泪眼朦胧看谢涵。

“这些我都买了。”谢涵随手拂落对方头上雪花,“等着,我还是去兑串铜钱给你安全。”

“真哒?”小姑娘惊喜地叫出声。

“嗯。”

等谢涵走后,小姑娘又看看手里的暖炉,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今天,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很温柔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

她抱紧暖炉,决定以后经常来这里卖花,等再看到对方的时候,把这个还给人家,“谢谢大哥哥,我叫小二。”她对暖炉笑了笑。

这么多钱,可以给弟弟看病了。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往一个小巷子里跑回去。

殊不知被他千恩万谢的人,此时的脚步也格外轻快。

那样小的孩子,就为生计所迫,卖了一天的花没卖出去,也还在继续,他又怎好轻言放弃?也许明日傍晚就会好运道遇到个愿意大发慈悲的人呢。

第二日,他去寻了谢艮。

谢艮沉默了下,“你不该来找我,你更不该插手这件事。你要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能活着,是侥天之幸。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想除掉你了。只是你暂时看上去不具威胁,他们也就不想冒险而已。但大公主精明能干,众所共见,你要留下她,让他们怎么想?

别说你不在乎。倘若你有万一,那被你留下的大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她终究是个女人。还是说,你觉得你小心谨慎,绝不会有万一?那你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谢涵哑然。可他还是不愿走。

谢艮摇摇头,“你再不走,我是要赶人的。我老了,只想安享晚年,饴儿弄孙,不想被氏族盯上。你不能在我府上出现太久。”

第三日,谢涵最终递了拜贴给狐源。

能改变君父想法的,有可能帮他的。他只能想到他了。

“我知道公子所谓何来。”狐源依旧在那小花荫下,开门见山道:“可惜我无力相帮。”

见谢涵还欲说话,他递了杯茶予他,自己道:“梁军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梁国更是强中至强、中原霸主。我国要出兵梁国,即便有燕楚相帮,其中压力,亦不容小觑。凭公子眼界,不难想象其中艰险。这时候,最忌与邻邦关系僵硬,若他们趁我国后方空虚,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莫说宋国不敢。宋侯早有不臣之心,三公子该当发现。而梁国倒时必也会怂恿上几句,甚至出手相帮。”

“既然如此,阿姊去与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宋侯的不臣之心,梁国的狼子野心,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没有这次导/火/索,也会有下一个。”

狐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摆出了静心品茗的姿态。

此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明日一早,谢妤就要出发了。

除须贾、谢艮、狐源三人外,他更往各大氏族、学士府上备了礼,只是大部分都被退了回来,余下的,也杳无音讯。

他花了这么多力气与时间,最终竟只得到更少的与谢妤相处的时间。

回去的时候,谢妤正在院内梳妆。

三日,自是养不回她合宜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饱满的脸蛋儿,但她齐长公主的优雅与气度已经渐渐回来了。

她静静坐于梳妆镜前,抿一口唇红,烛光下,也有几分光彩动人,见谢涵踏进门,回头笑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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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明日捉虫。

明天会不会有更新不一定,但后天一定有,谢谢阅读3

第135章

三日里, 谢涵忙前忙后、到处托人,谢妤都不曾阻止亦或是多说过什么,只当没看见。此时, 她却放下手中红纸, 问道:“顺利吗?”

谢涵缓缓摇了摇头,迈步入内。

谢妤站起身,“弟弟, 你当听过‘今非昔比’这个词。”

谢涵身形微微一僵。

“昔日你是国之储君, 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君, 自然所有人都愿意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以期日后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利益。而今,你只是个落魄公子,在你身上无论投入什么, 都是浪费,甚至他们中还有许多人一直想除掉你, 早与你撕破脸皮, 又怎会相帮?”

“这个道理, 我明白, 你也应该明白。这三天,我都没有阻止你,是因为:第一, 我知道,有些努力哪怕只是徒劳,但如果不去做, 却会抱憾终身。第二, 世态炎凉,如人饮水, 冷暖只有自己亲口尝过才知道,你该醒醒了。”

谢妤朝谢涵一步步走来,她凤眼微微上挑,带出几分凌厉的弧度,“谢涵,你要想清楚,从今往后,你的每步路要怎么走?如履薄冰,就是你现在的处境,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以后,要么你扶持沁儿,但三岁看到老,沁儿恐怕不是这块料子;要么你全心全意辅佐二弟,二弟虽然常常不着边际,但其实是个聪明人,但人心隔肚皮,他日后会否忌讳你,会否善待你、善待母亲、娴儿、沁儿,都是两说。至于大弟,他虽与你不合,但还算是个磊落的男儿,虽说不会重用你,倒也不会苛待你与母亲她们。谢漪,则是你要千方百计阻止的人,但想来经此一事后,诸氏族都会忌讳他。”话到此处,谢妤微微一顿,“你不甘心?”

谢涵抿了下唇,苦笑道:“阿姊,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继位的,从小君祖父就教我如何治国,从小到现在我有太多理想想实现。”

谢妤微微一笑,“可你已没这个资格。”

这话如一道长满倒刺的鞭,抽击在谢涵心上。

“不要逃避了。”谢妤在谢涵面前站定,拨开他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好好想想,而这只是你要想的第一点,第二点,如何在开罪氏族、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下保全自己,甚至发展出自己的一些势力。”

这一夜,谢涵失眠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点起一豆油灯。

夜深了,寿春拿了件披风过来,又“啊啊”€€谢涵比划着。

谢涵虚搭披风,好一会儿,听懂€€方言语,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饿。”

在€€方要退下时,他忽然又道:“寿春,我教你写字罢。”

寿春一愣,连忙惶急摆手,嘴巴一串蠕动,似乎在急急地说着什么。

谢涵点了点额头,“奴婢不敢?”

寿春连连点头。

谢涵捡起案上一张短简,写下,“这四个字这么写,来。”

如此,一夜到天明。

第二日,天还黑着,谢妤那边灯一亮,他就过去了。

他给谢妤打来净面水,看着谢妤梳妆,看着谢妤套上精美的衣物,又看着谢妤站起身。

外面天边渐显鱼肚白,宋使已经恭候在谢涵府门外了。

宋期的脸有几块青——那天出宫后,谢涓、谢涵就相约把他打了一顿,他倒还有几分担当,没叫一个武士随从,只默默受了一顿,最后道:“是我€€不起小妤。”

打了一顿后,二人竟觉更加难受了,只扔下一句“窝囊”,便都走了。

现在他脸上还是青一块红一块,只他神情过于木然枯槁,以致不叫人觉得滑稽,反而一阵悲哀。

要迎着自己爱慕多年的女子做嫡母,要将自己多年来的未婚妻子拱手他人,怎么不悲哀?

只是,他的悲哀,谢涵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不想理解。

他只看着谢妤穿一身华贵正装,一步步向外走去。朝阳升起,可冬日的太阳实在是太冷了,照不暖她一寸皮肤。

——阿姊别走。

谢涵多想说这一句话,可那话在喉咙里翻滚来翻滚去,终究吐不出来——他没有这个能力,亦没有这个资格。

最后,他递了一块令牌在谢妤手上,“阿姊,这是我的一队卫士,为首的叫杨明,十分老实稳重。还有这些,是我信得过的宫婢,你都带去,才不会捉襟见肘。”

谢妤笑了,她张开手臂,拥抱了谢涵一下,“你啊你,要为姊说什么好——只要楚国不倒,母亲的国夫人之位就是钢浇铁铸,沁儿从来没心没肺,娴儿似柔实刚,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你。”

谢涵把脸埋进谢妤脖窝里,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我最不放心的,也是阿姊。”

“怕什么?”谢妤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阿姊要去做宋国最尊贵的女人了,阿姊会成为宋国最尊贵的女人的。”

谢涵似是察觉了这句话的深意,又似是没有,只是感觉到谢妤语气的不同寻常,他不放心地问,“阿姊?”

谢妤抬头,平视前方,虽看不见宋使人马,可她知道那些人就在外面,那些人……她忽然道:“虽然我费尽心机,可要一人逃出宋国,也千难万难。我能成功逃出,还多亏了一个人相帮。”

“谁?”

谢妤蓦地笑了,“你原本的大姐夫。只不过他彼时不知我是要逃出宋国罢了。”她拨了拨胸前长发,“弟弟,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些女人不择手段,什么都会利用,你们男人最会在这种女人身上栽跟头,你以后要离像阿姊这样的女人远远的。”

“阿姊。”谢涵皱眉,他不喜欢€€方这样说自己。

谢妤却侧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比如——朝阳夫人。”

谢涵:“……我没有。”

“好,你没有。”

“……”

“好了,时辰到了,我该走了。”谢妤拍拍谢涵的肩,少年人的骨骼,还有几分单薄与稚嫩,可现实容不得那些青涩与不成熟——

谢妤走了。

走出门,宋期远远地站着,他一直低着头,渐渐耳中听到脚步声,眼底映出熟悉的鞋面与裙摆,他看着看着……看着鞋面一点点变近,越来越清,听着那脚步声一点点放大,像踩在他心上。

“子期,你来接我了。”

宋期浑身一僵,蓦然抬头,竟不知今夕何夕。

谢妤微微笑着,€€着宋期伸出一只纤细的€€荑,没有人接。谢妤脸色一寸寸落寞下去,最后漠然收手,“不,你不是来接我的,你是送我去见另一个人、另一匹马的。”

宋期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一分,他脸色难看极了,身形也瘦极了,摇摇欲坠。

谢妤与他擦肩而过,“宋期,我好恨你。”

声音那么轻忽,却还是钻入他耳中,像一把尖刀插/入他遍体鳞伤的心口,一下子,血淋淋的。

望着那人微晃的身形走在前头,谢妤驻足片刻,目光一瞬间的幽深——那许是埋葬了她所有的情窦初开,所有的少女情怀,所有的爱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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