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谢婧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谢涵隐约似乎听到谢妤、谢娴这样的字眼。
又或许是时有所思产生的幻觉。
总而言之,他想:
他死以后,玖玺琏总不会再针对二姐了罢。
大姐如果再回来,也不会被赶走罢。
母亲也会少许多压力,安心教养沁儿成才就好。
反正他早该死在扶山上,如果不是谢婧救他,他早该死了。这样,也不用再想谢婧为什么救他,更不用担心对方打算利用他做什么了?
让一切就这样烟消云散。
可是,蝼蚁尚且偷生,他还不想死啊。
因此,在这“异世”已待了大半月,不能说话不能动,谢涵竟也觉得不错,既不用死,也无须担心自己的存在给周围亲人造成的负担。
看看眼前场景,按系统的话说,可算“全息影视了”罢,谢涵觉得也有点意思,他还从不知道这“谢涵”和“霍无恤”可以这样相处:
此时,霍无恤正从怀里取出卷白底红边的绢布来塞进对方手里。
是王令,谢涵奇怪地打开,才看一眼,立刻阖上,惊疑不定地看对方,“大王?”
霍无恤一手按住她双唇,脸上的笑是谢涵从没见过的清朗,如青天白云、春水梨花,“我知你不喜蜗居后宫,我也不忍你名剑沉沙。今寡人特允你行走殿内,任命尔为中相、督察百官。”
雍国执政官名一开始是大良造,霍无恤自然是不允许有个大到半分他权利的执政官,他罢黜大良造,另立丞相官职,位同大良造,只是职权迅速缩水,主要是整顿百姓,现任丞相苏韫白。
申厘出现后,霍无恤为了方便对方新法推广,也立他为相,雍国便有了左右二相。
现在又来个中相督察百官?谢涵瞧着对方的欣然表情斟酌道:“这恐怕…不合礼制罢。”
“礼制?那是什么东西?”霍无恤瞬间沉下面色,冷冷道:“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当然乐意。她早就腻烦了后宫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谢涵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那张王令的一瞬间,心头是一团火热的,但很快联想到的后续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首先,后宫她虽不敢兴趣,但如果不抓在手里,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是一个陷进在眼前。
而以王后之位上朝,这滋味想必尴尬得很,尴尬也便罢了,然朝廷是一个关系网,她这样的身份如果是高高凌驾众臣之上,如她在齐国一般做个摄政公主倒还好些,可雍国已经有一个掌权人,不需要第二个了;不腾空凌驾便只有打入其中,而她注定不可能打入这一片官员之内的,得到的必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除非……和霍无恤和离,那么问题来了——和离之后她为什么还要待在雍国?自然东渡回齐。
这是不可能的事。
“非是不愿,而是不敢。”谢涵叹了口气,“牝鸡司晨,流言可畏。且妾若分心上朝,如何替大王打理后宫。不若还是如往常一般,大王下朝后拿些事与妾讨论,岂不殊无二样、一举两得?”
霍无恤眉目冷厉,“寡人可没你这么空闲,下朝后还来与你讨论!你既不愿,寡人自然不强求!”说完,他便劈手去夺对方手中那卷王令。
生气了哎。真是难搞的一个人,谢涵旋身一转,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塞,睁大眼睛看人,“大王要收回去啊?可我甚是喜欢,想留下来珍藏。我很欢喜呢。”
人都塞进胸口里了,霍无恤见抢不到,甩袖离去,“随你。”
等人走了,谢涵坐下来,又摊开那张王令,还是心痒痒的。
她摸了摸下巴,琢磨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忽然,她灵光乍现——这朝上可有一个从不需要合群只要够铁面的内容——申厘变法。其实,她对变法一直是很有兴趣的。
想了想,她准备去寻刚刚那走得飞快的人。
她有些兴奋,脚下便急了,来到书房前,正要使人通传,岂知合戟把守卫士自动退开。
谢涵心中一动——这是君王对信任的臣子特有的礼待,想必是对方打算封她为中相时吩咐的。
她准备敲敲门进入,忽听里面传来道熟悉的声音,“那些会阻拦你变法的家族,寡人都已经替你灭了,而你的第二套更广更深的变法方案何在?”
接下来是个粗砺的声音,谢涵也认识,是申厘,她听到他跪了下来,“大王恕罪,请大王再宽限两日。”他实在没想到大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说拔除贵族就拔除,所幸他一直在思考第二次变法,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只差一个整理了。
“寡人便再与你三日。”说完,他又叫了另一个人,“查清楚了么,伏军是谁?”
原来是在召见重臣商讨国策,此时倒是不适合进入,谢涵准备转身,然而就是那一刹那,她听到一个攫取她心□□词。
“果然是楚国!楚王倒是手长,陈璀,寡人命你即刻出使齐国,和齐王相约东西夹击楚国。”
陈璀出声,“如今齐国正在休养生息,恐怕不愿主动招惹楚国这个庞然大物。”
霍无恤一声冷笑,“谢漪好大喜功,贪图眼前利益,寡人允你带承光郡为礼。”
“大王万万不可。”蔺€€不赞同,“承光郡地势险要,是三十万将士浴血奋战而得,请大王换个地方。”
霍无恤看了他一眼,又环视周围人一圈,意味深长道:“寡人只是把承光郡拿到齐国先放一放而已。”
门外谢涵忽地一颤,门内众人已谈起另一个问题,见左右把守二人皆已疑目看她,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寡人只是把承光郡拿到齐国先放一放而已。
什么叫先放一放?那就是还会拿回来。怎么拿回来?自然是打仗抢回来了。
谢涵低头,草草画了个地图——雍齐能保持友好关系,她当初会找雍国结盟,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雍国与齐国之间隔着好几个国家,土地丝毫不接壤。
可她怎么忘了,吞并了叶国后的雍国,与齐国可有了一条漫长的边界线了。
思及刚刚话中透露的意思,霍无恤对齐国的方针很明显就是——利用完就吞。
回来后,谢涵一直惴惴不安,所幸霍无恤连着好几天不曾来过——想必那两个卫士并没多嘴说她过门不入的话,亦或者说了而对方没有多想。
她开始思考怎么让齐国拒绝陈璀带去的承光郡,齐国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扩张,而是好好维持国内安定,大修内政、恢复经济、与民休息,抚平三年战乱、几被灭国的创伤。
而接受,不只开罪强楚,也会让雍国时时刻刻想着叼回承光郡。
拒绝了,雍楚要交兵,雍国不会在这时候对齐国不利,反而会更加示好,楚国也不会平白来得罪齐国给敌方增加助力。
但是……陈璀的嘴她早有领教,承光郡又的确诱人,雍齐还顶着盟友的名头……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霍无恤过来了。谢涵算算日子,马上就是太后大殓的日子。果见对方神色不虞,她试探开口,“明日后城内怕就要涌入不少吊唁之人,大王可加强守卫了?”
霍无恤不答反道:“寡人现年二十有五,也上了年纪了,生辰在即,准备宴请各国,大摆寿宴,你以为何如。”
“咳咳咳……”谢涵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她不敢置信,“你疯啦?”
什么上了年纪,人家摆四十、五十、六十大寿,哪有二十五的?
太后才走多久?尸骨未寒,就要大肆宴饮,是怕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吗?
而且……而且五月初五,大恶日,谁不避着藏着竟来宴请各国?
这么多年也没见对方哪一年摆过寿诞啊。
谢涵虽什么都没说,脸上却分明就是这个意思,霍无恤突然站起来,一袖扫落案上陈设,一脚踢翻旁边香炉,“死就死了,随便拿张席子扔了就是,吊唁个屁,要寡人给她穿丧服、朝夕哭,做梦!”
“五月初五怎么了,什么五毒尽出、不举五月子,寡人就要大办,谁敢不来,寡人说它是吉日,寡人要让这一天溥天同庆,谁能阻拦!”
谢涵吓了一跳,不知对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连忙跪下,“大王息怒。”
倒是霍无恤噼里啪啦扔了一阵发了一通怒火,转头伸出一只手递到谢涵眼前。
见人没动静,他又把手往前递了一分,硬梆梆道:“不是对你生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群医:公子身上灵已散了。
党阙:公子涵了无生欲,心存死志。
谢涵:啥,你们在说啥,我在看全息电视。
第143章
这谢涵自然知道, 导/火/索想来也只有已逝的雍太后。只是她为刚刚对方怒气勃发的话胆战心惊——溥天同庆?
哪一个国君敢说出“溥天同庆”这种话来。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
这个认知让她寒从脚起, 稳住手才搭上对方手掌,抬头看人,头一次觉得这样害怕。
她怕对方的勃勃野望, 她怕对方看出她的不自然, 她听到自己竭力克制的声音, “究竟怎么了?”
霍无恤拉起人, 神色已变得平淡,“没什么,一点小事, 不值一提。”
谢涵:“……”饶是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她也分出一分心神来无语, “那刚刚大王其实是怒着好玩么?”
“不行吗?!”霍无恤提高声音。
谢涵:“……”她只得好声好气, “行行行。”
末了又怕霍无恤真做出这种大摆寿宴的事来, 如果是对方, 怎么想都觉得真有可能,她反复叮咛,结果对方留下一句“€€嗦”就走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也正因为他走得太快,没有注意到他转身后,身后人瞬间凝重起来的面色。
油灯下, 谢涵捂着上半张脸, 嘴里一阵苦涩——当初她是太有眼光还是太过眼拙,竟然选了雍国结盟。当初虽暂保安全, 如今看来,与虎谋皮,不外如此。
不能再耽搁了,她必须马上让齐国在雍楚中保持中立,否则在日渐强大的雍国面前,齐国只会沦为附庸,最终难逃被鲸吞的命运。
然而谢漪不是一个能劝阻的人,她决定曲线救国——“表哥容禀……”
写完,她吹了吹,把这张汗巾叠好塞进袖中,又抽出两条。
第二日,雍太后大殓。
之前霍无恤都以国事繁忙为借口让其他人主持复、殓、命赴、饭含、设冒、重设、小殓,没想到今天这么大日子,对方竟还决绝不来——
“我与她,母子义绝,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谢涵既是不知说什么好又暗自窃喜这让她更好办事,她早晚用更悲戚的哭声掩盖,边哭边向各国前来吊唁者道:“大王痛心疾首,已厥过去几次了,今早水米不尽,还未醒来,不能招待诸位,妾在此致歉,感念诸位心意。”
来宾:“……”
雍王后,睁着眼说瞎话,这辈子我们只服你。
“雍后哪里的话,还请雍王节哀顺变……”
“是啊,偌大的雍国,还要雍王撑下去啊……”
“雍太后在天之灵必也不愿雍王如此自残啊……”
这次雍国狮子大开口吞并了叶国,又兼国内一场大洗牌,隔岸观火的诸国无不侧目,派来吊(打)唁(探)的使臣都非等闲之辈。
当然,谢涵最注意的还是三个人——召相沈澜之,齐司马翦雎,楚令尹韩斯。
翦雎是她的旧人,在对方上香后,她微一扬眉,对方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至于沈澜之,这是个人精,只要给他流露出点意思来,对方一准马上无孔不入地找过来。
夜里,霍无恤自然还在寝殿里批阅奏章。听到谢涵离灵堂小解的报告,他冷冷一哼:痛心疾首?厥过去?水米不进?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