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恤鼻子一酸,他从不晓得简简单单五个字就能让他一颗心像被放进油里煎一样难受,“你怎么会来?”
“我啊,四天前算到你出事了。”谢涵虚弱笑。
四天前?不正是他进这座山里遇到野狼的日子?“是了是了,你还会九宫八卦的,我怎么忘了?”霍无恤了然点头,刚点完反应回来不对,大舌头道:“四、四天,你、你就从扶突赶过来了?”
“我有照夜白。”谢涵继续虚弱笑。
霍无恤一怔,撕下身上棉衣为谢涵手指包扎,“对不起,我听到声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你。不然我们早就下去了,哪会遇到什么雪崩。”
“我明白。”谢涵笑着摇头,“你初听响动,哪知是敌是友,自然不敢应。等我把你挖出时——我这样突然现身,更可疑了,你不敢应,也是正常。至于雪崩,时也命也,跟你有什么关系?最后,不还是你救了我?”
已是包扎末了,霍无恤给尾处打了个可爱的兔子结,闻言,蓦地笑了,他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谢涵啊谢涵,我霍无恤这一生竟然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怎么这样老气横秋?你才多大。”
“我虽年纪不大,但倘若我们出不去,那我霍无恤的人生就要结束了,怎么不能说一生?”
谢涵一顿,低声道:“我们会出去的。”
真命天子总不至于这么短命罢。系统总会有点措施的……罢。
他声音虽低,语气却笃定。霍无恤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谢涵侧脸,“对,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说完,他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如果谢涵没看错,这是他当初离开会阳时送的。
“现在火源珍贵,我先熄了火折子,你好好休息。”霍无恤“呼——”地一吹,紧接着响起叮叮叮的撬动声,积雪不复松软,已如岩石般坚硬。
谢涵蹙眉,“刚刚一场雪崩,现在雪未凝实,极易再发。你想撬雪出去,说不定等来的是再一场雪崩。”他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幽暗的珠光亮起,虽不明亮,但可见人。
“真有你的。”霍无恤吹一口哨音,接着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要撬雪出去。”
“那你……”
“刚刚进洞路上,我看到有一棵松树,现在约莫是被雪压弯了。松树根水嫩多汁,可以果腹,树干又能升火取暖。”
“原来如此。”谢涵点头,然后……身为病患,他好整以暇地继续躺着,拿胳膊枕着脑袋,虚弱而不失坚强道:“你等一下,我马上来帮你。”
“不用,你休息。”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的公子,你认识松树么?你知道怎么挖树根么?”
谢涵抿了下唇,“……好罢。”
于是,他开始盯着对方的背影发呆。从《江山妩媚美人谋》到现今天下大势,从之前那个“惩罚世界”到现在齐国实力——
齐国现在还是天下第三的一流诸侯强国,可是梁国锐意革新,楚国会在楚子般继位后拔除氏族,召国选贤举能后来居上,燕国有宁襄运筹帷幄发展国力,雍国、雍国还需要说么?
如果齐国还不在天下动荡间改变,便难逃灭亡的命运。
可是……太难了。
氏族会倾轧排斥外国来的能臣,也会阻止本国寒生的上进,他们只允许自己的人登上那一个个高官显位,这政坛便像一潭死水一样。
并且,齐地富庶,齐国强大,齐无强邻,因此,齐人并不热衷扩张与打仗,他们更醉心学术与享受。
这没毛病,他也是这样的人——他只想让百姓安居乐业,无意侵吞邻边城邑,那只会带来伤亡与死别。
然而,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让他前所未有地深刻认识到: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而这,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该怎么做?他有太多想做的,但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死局。
“哎哎,谢涵——”似远似近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涵回神,并不想动弹,于是有气无力道:“怎么了?”
一听这声音,霍无恤到喉咙的“搭把手”咽了下去,转而吹了口哨,“没啥,就叫叫你,你名字还蛮好听的。”
说着,挖出几块石块,一块块搬到谢涵眼前来。
“你这是做什么?”谢涵望着眼前泥雪沾染的石头蹙眉。
“嘿嘿。”霍无恤神秘一笑,“你等会儿就知道啦。”
谢涵挑了挑左眉,便见对方又跑过去撬雪。于是,他继续思考。这种情况下,是不能睡的。天寒地冻,饥困交迫,又有失血,一睡下,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但没想一会儿,他就想不下去了。
原因非常朴素自然,但很不“谢涵”:
“咕——”
霍无恤一愣,扭头。
谢涵脸色爆红,扭头,背对他人(此处他人,特指且仅指霍无恤)。
“哈哈哈哈哈——”一息的寂静后,霍无恤蓦地发出一串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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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更新。
第147章
谢涵:“……”他脸色更红了一分, 耳边却还是那夸张的大笑,他不半坐着了,径直走到那笑声源头。
笑声戛然而止, 霍无恤急道:“你站起来干什么, 快坐下快坐下……”
谢涵凝着他面前——积雪掩映下,一截树干半露而出,“这不是松树。”
“对, 这不是松树。”霍无恤点头。
“咕——”又是一道令人尴尬的声响。
霍无恤这回不敢笑了, 但目光还是下意识投放到那对面白衣染霜华的人……平坦的腹部, 那里还有一根银色腰带, 把腰身勾勒的有点细了。
“咳。”他突然咳嗽了一声。
谢涵也不尴尬了,一回生二回熟,他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截树干, “那它的根芽可以吃吗?”
霍无恤:“……”他抿了下嘴,“不行, 这树根有大毒。”
谢涵沉默了一下, “哦。”
霍无恤忙道:“但可以砍了烧火取暖。”
说完, 他就蹲下叮叮挖凿, “你等着啊,我马上挖了它搭火灶。”
谢涵的佩剑虽然扔在雪流中了,但狡兔尚有三窟呢, 于是他从靴中拔出一把短刃,跪在霍无恤身侧,与他一同奋力。
霍无恤侧头看他一眼, 又看了他被棉布包裹的十指一眼, 青色布头上有鲜血渗出。
他回头,越加加快速度, 原本的疲乏似在这一刻皆尽褪去。
好一会儿,二人挖出这截树干直立部分的全貌,约三尺长,顶端有锯齿样横断面,料是被积雪打断的,至于被打断的另一部分究竟被雪流裹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霍无恤高兴地抱回树干,三下五除二把它们劈成了柴禾,又就地抓了把雪在柴禾上搓了搓,边对谢涵道:“搓雪能吸树干水分,这样好烧着。”
果不其然,搓完,他火折子一沾,柴禾就燃了起来,起初只是点星星之火,他不知把地上柴禾摆出来个什么形状,火势渐渐大起来。见火已经稳定了,他把之前捡来的石块全扔进火堆里。
这下谢涵终于明白了——等火灭后,还可以抱着石块取暖。
紧接着,霍无恤拿起最后一截完好树干,三下五除二削出来个木桶,又拿起之前特意留出来没劈的一长条木头比了比,在木桶上钻两个孔,就拿长木条把木桶串起来,一左一右塞进两旁积雪内固定。
至此,一个小木桶就完好地架在火堆上了,活像个锅炉。霍无恤却皱起了眉头,看向谢涵,“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金银或者陶瓷的东西?”
他自己刚说完,就找着了——目光定在对方银腰带上。
谢涵:“……”突然腰凉,他下意识扶住腰,然后反应回来——“……”
霍无恤“斯拉——”一声就从身上撕扯下条长布条来,塞进谢涵手里,“给。”
谢涵:“……”他睨一眼那边角都不齐的布条。
霍无恤“啊呀”一声,“你不要害羞啊,咱们纯爷们儿都不怕的。还是你有我没有的东西?”
谢涵无语,很想问一句做什么,但观对方野外生活技能、救生技能满点,委实不好意思多说什么,遂接过那粗糙棉布,往腰上缠好打结,然后解下银腰带递过去。
那腰带甚薄,霍无恤心下满意,丈量了下桶底,便把腰带砍成几截,又用布条不知怎么的把它们裹成个圆盘状,这才放进桶底。
总而言之,一阵眼花缭乱后,谢涵就看到对方把“圆盘”塞进桶内,恰好做桶底,甚至还挖来积雪烧起了水。
谢涵:“……”佩服得五体投地。
“咱们分工,你看着水,我去找松树。”说完,一副怕对方后悔的样子,霍无恤忙不迭爬到之前挖凿到一半的积雪前。
谢涵低头望着火堆,火堆上的木桶,木桶里的雪水。
一直冻着还不觉得,现在乍然有了热源,倒叫凝固的血液流动起来,带来一阵麻痛感。谢涵抱膝坐在火边烤火,肚子似是饿过一阵了,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他遂搭话道:“你怎么会被雪埋了?”
“我来山上找味药。”
谢涵皱眉,“我留你的银子已经用完了?”
霍无恤按了按腰上荷包,“干嘛,可不兴拿回去的,这有损你公子风范哪。”
左右四下无人,谢涵朝天翻个白眼,“别让我再问第二遍。”
霍无恤“啧啧”道:“我说你怎么转性了,刚刚这样温柔,感情现在才露出真面目啊。”
“你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谢涵本是个顶体贴的人,不爱刨根问底,但许是这次不远千里跑过来救人险些要他半条命,他还非要弄清楚各中曲直不可了。
听他声气儿不好,霍无恤抿了下唇,“雍国夫人病了,须一味雪灵芝,天下雪灵芝,会阳九指山独好。”
谢涵顿了一下,不料是这种理由。
倒是霍无恤自个儿先吹起了口哨,“你也知道么,我想回去,当然要讨好雍君、雍夫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无奈地耸耸肩。
谢涵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一句话:
——她生病了要雪灵芝,我去采的时候差点被雪埋了,你记不记得,那还是你把我从雪里挖出来的……结果、结果听说她把这个赐给了个公公。
他面露怪异,所幸身前人背对他挖着雪。短暂的异样后,他收敛情绪,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也曾雪天里堵头白狐等了一整天,只为君父说要条狐毛围脖。”
那叮叮凿雪声一顿,“后来呢?”
“后来四弟先猎到了,我气狠了,扔了羽箭马鞭跑回帐篷睡了一大觉。”
霍无恤哑然失笑,“这可不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