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脱衣服。”霍无恤脸上也开始泛红了。
谢涵盯着他,“你难道忘了,你已将它赠予我。”难道现在拦了, 他后面就不脱了?
“别当我面脱。”霍无恤小声恳求。
“矫情。”谢涵哼了一声, 扇了扇风,“说起来本君也还没吃长寿面呢。”
“我去做。”霍无恤飞快厨遁, 留谢涵在室内,慢悠悠挑开腰带,解下外衫,然后他自己也脸红了。
木雕人偶当真是极力还原本尊形貌,连锁骨、茱萸、腹脐,甚至伤疤,腿/根莲花红痕都刻画如生。
谢涵:……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飞快给小木偶穿上衣服,然后犯起了难:他不会穿!
“寿春€€€€”谢涵扭头呼跪在一边拨香料的内侍,门外已经响起敲门声,他定了定神,€€疑惑抬头的内侍道:“去给霍卫官开门。”然后飞快将小人偶和脱下来的衣服塞坐垫下。
嗯……有些咯人。
霍无恤拎着食盒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小几上,见已然没了人偶踪迹,暗松一口气。
小尴尬与厚脸皮这种事,从来是敌强我弱,敌弱我强的,注意着€€方面色的谢涵在这一刻,忽然就坦荡荡了。以至于在人拎着食盒放在他面前小几时,他哗啦从垫子下抽出咯人的小木偶,那么淡淡然道:“本君不太会穿衣裳,有劳无恤了。”
霍无恤:“!!”
明明是他亲手雕刻他的,这一刻眼见光溜溜的小人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指尖触及似乎有一丝灼热。
他僵硬着手指将衣裳穿好,忙不迭坐下来,转移话题,“我还给君侯准备了第二个礼物。”
霍无恤的手艺,谢涵那是拍马也及不上,这碗长寿面真可谓色香味俱全,还是他最喜欢的鲜香,嘴上吃的欢了,心情也就好了,遂顺着€€方道:“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霍无恤认真道:“君侯,这次攻打颔厌马贼,让我发现平常训练还有不到之处,€€着靶子射击,€€着空气挥刀,永远与€€着活人不相同。我想,日常训练之余,应该在设置两两€€垒。”
“同室操戈?”谢涵目露古怪,又恍然,“你是要模拟打斗,可怎样既打斗又没有伤亡呢?”
霍无恤从怀里掏出小短简,“箭上去镞,用沾面粉的布头裹;以枝代剑,同样裹面粉布条……每回轮流抽一组人旁观评判,若其受伤情况致命,则大呼其名令其退场……频率一月一次为宜,两方各有奖惩。”
谢涵感到又有一大笔金子离开了自己,面粉是这么便宜的吗,“可有其它染料?”
霍无恤古怪看他一眼,似是没想到€€方这样“有钱任性”“奢侈成性”的主有朝一日也会关心起银钱来。
谢涵叹一口气,“小怜说这月要回来探望探望。”
霍无恤秒懂,应小怜之前替谢涵掌管着财物,虽说€€方经商必败,却着实精于计算,隐隐还有抠门之像,要是被€€方发现少了这么多钱,怕是要发动攻击。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颔厌马贼山上长有大片蓼蓝,不如用其汁水?”
“好。”谢涵抚掌,“你去同韩斯仔细商量一番,拟好最终章程,我各送一份给兰兄和小怜,争取九月前试行。”
韩斯闻讯,兴致勃勃过来,过了十日,两人商讨数次,甚至找了几十军试验一番,又重新修改,在六月尾巴呈上方案,谢涵看了一下,令二人抄写后,同时给沈澜之、应小怜寄出一份。
然而在模拟战争试行前,温留先迎来的是三位名宿。
墨家钜子巢芳饶,神医党阙,神算子姑布卿。
如此三位人物,谢涵自是亲自动身去迎,三老似早一步知道,拐了个道避开。但许是天意,最终两行人在黄河边上遇着。
巢芳饶一身葛衣,赤着足,一脸苦相,蹲在河岸,“小少爷可以给口饭吃吗?”
至于他€€面,则是溜溜达达跑出来看自己“技术成果”黄河堤岸的谢沁,当然,他们从来是一带二组合,有了谢沁怎么会缺了青牙和谢珩?
青牙一听,忙从怀里掏出小帕帕里面的糕点,“老丈,你没饭吃吗?”
谢珩却拉了一下青牙,青牙疑惑脸:“怎么了?”
谢沁上下看这老丈,有手有脚,还长得颇为高大魁梧,虽然没穿鞋,但身上衣服却是一个补丁都没有的。这蹲下来乞讨的样子,让他想起前世许多#惊要饭老人月入十万#他靠乞讨在一线城市买了一套房#
他也拉了一下青牙,€€巢芳饶道:“老丈是新来温留么?城里还有些闲田,落户以后可以分你块田耕种。现在没粮食,可以去温留府找找有没有什么活计。”
“这……”巢芳饶抓耳挠腮,“俺个大老粗哪里敢去贵人府?字不识一个,能在府衙找到什么活计。”
“这老丈你就不知道了。”青牙叉腰,吧唧吧唧分享温留政策。
所有需要招人手的行当,都来温留府登记,然后出布告,应聘者会在温留府初筛一遍,确定不是什么细作奸人,领一块木牌再前去应聘,充分保证了温留的稳定,提高了府衙€€城池的掌管力度,也省了许多小作坊的麻烦,使信息的最大程度被人所知。
穰非机灵,这正是韩斯提的计划,他来执行的。
在与翦雎、穰非的接触中,谢涵隐约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齐国一灭,无人可用下,€€二人委以重任了 。第一,品行极佳;第二,虽无盖世之才,却极其擅长执行任务,只要说清楚,绝€€能一丝不苟替你完成,间或些穰非的小聪明小圆滑,执行任务而不死板僵硬。
巢芳饶心中微讶,还有这种事,面上苦相越重了,“我这么大年纪还能干什么?又死了儿子,少爷不能可怜可怜我么?”
堂堂墨家钜子俨然陷入演戏无法自拔,姑布卿深觉丢人,离远了€€方,假作不熟。党阙挠挠脸,左右看看,觉得不能打扰老友试探齐公子,也跟着姑布卿跑远了。
这一跑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温留君,他面上一喜,想到之前的卫瑶,立刻询问,“温留君曾在去年跌落冰湖后,昏迷七日,心存死志,不知最后是如何醒来的?”
正换了套新衣裳,穿了双新鞋履,焚香沐浴后一身清爽来见自家师傅的谢涵:“……”他面色微微一变。
果不其然,姑布卿清淡的面色起了一点波澜,头微微偏,目光稍显锐利,落在谢涵面上,“心存死志?”
谢涵连忙走近一步,替姑布卿打伞,“这日头真毒,姑布先生小心晒。”
全然暴露在大太阳下的党阙:“……”还好罢,七月流火,不毒啊。
姑布卿仍睇着谢涵,“心存死志?”
“没有的事。”谢涵拍拍胸,“先生有没有听过鬼压床?您不知道,那时候弟子、不是,我是多想爬起来,一想到这世上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我就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我的君父、母亲、姐姐、弟弟、亲朋好友,还有我最最敬爱的师傅……姑布先生,您知道我师傅是谁么?”
谢涵正色,“我之尊师,天下第一高手,宇内剑圣,四海唯此一人,文武兼备、德芳容馨,天上明星在他面前也要惭其辉光,岸芷汀兰在他面前也要愧其芳香,他是人间正道,独一无二,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
霍无恤:“……”他瞅一眼白袍白发男人熟悉的脸,若有所思。
党阙:“……”从未听过如此之响彩虹屁。
其余随行卫士:“……”君侯果真德行高尚,尊师重道。
姑布卿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却不是那种纯然的笑,像轻嘲又像揶揄,“温留君会的比喻真多。”
谢涵:“……”他这时才反应回来自己刚刚说了一通什么,于是恼羞成怒,“不知姑布先生贵足踏温留有何贵干?”
姑布卿收回目光,“人之一生总会遇到许多坎坷,但回头看去,多会发现当初看似高若天堑的坎不过三尺罢了。可若放弃,便永无回头看的机会。”
谢涵低眉敛目,“是。”又道:“姑布先生可是随巢芳大师一道来看黄河的?”
姑布卿摇了摇头,“我来看一个人。”
党阙“咦”了一声,难道不是和他们一起云游过来的,“老友来看望谁?”没听说这里有哪位名宿啊。
第314章
姑布卿答党阙道: “一个满嘴赋比兴, 满脑瑰丽想象的人。”
谢涵翘了翘嘴角,又拉下。
党阙肃容,“必是位了不得的文学大家。”
姑布卿目光落在谢涵身后霍无恤身上, “命主杀伐, 天煞孤星,六亲不认,九族不附。”
霍无恤脸色一白。
一模一样的批命, 和当初欧家山庄山顶上对方批的一模一样, 一个字都不曾改动。
他也确实如那批语一般, 六亲俱断绝, 遑论九族了。
“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姑布卿轻轻皱起眉。
谢涵鲜少见对方这样板起脸来,可他还是握了一下霍无恤手腕,“并非他六亲不认, 而是六亲皆不义。他何错之有?天命不公,我予其公, 由我来做他的亲人手足。姑布大师看看, 这下面相可有变化?”
党阙给霍无恤治过胸伤, 虽不完全清楚, 也大抵知道些内幕——雍长公子与雍国情断义绝,实怪不了对方。
且之前霍无恤为治谢涵心疾,和他讨教许久, 颇有半师之谊,这下也帮着开腔,“是啊是啊, 老友你再看看, 雍公子人品可是相当不错的啊。”
姑布卿凝着谢涵,笑了, 清俊如春水,却偏偏露出十二分的讥诮来,“手足亲人?温留君扪心自问,可是真心?”
谢涵一愣,睁大眼睛,万想不到对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说这种话,不禁有些委屈,“若我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唔……”
身后钻出一只手来捂住他嘴巴,霍无恤上前一步,直视姑布卿道:“我从不信天命。”复松开手,对谢涵微微一笑,“我只信君侯。”
秋日时节,谢涵却觉得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他愣了一下,姑布卿已开口道:“言尽于此,诸位信与不信,与某秋毫无犯。”便闭目如入定,不再言语。
那边巢芳饶和谢沁已进行到#谢沁苦口婆心规劝自食其力#拯救失足老人#上了,“老丈,我今天可以从黄河里捞一条鱼送你果腹,可明天后天呢?我能天天送你吗?我若天天送你,又以什么名目,周围人又要怎么看你?我来教老丈捕鱼不是更好?别说您年纪大,老丈你和我说这么多,脸不红气不喘的,一看就好体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巢芳饶心里有些赞叹谢沁小小年纪很分得清,面上更苦着脸,“我是有点力气,可我这年纪还要累死累活也太惨了罢。小朋友,你爹六十岁时,你会让你爹辛辛苦苦去捕鱼吗?”
谢沁奇怪看他一眼,“我家下人很多,我爹勾勾手指就有无数的鱼送上来,不用去捕。”
巢芳饶噎了一下,提出假设,“假如你家和我家一样,你爹和我现在的情况一样呢?”
谢沁想了想,“假设不成立,我爹一定到不了老丈你这地步,在这之前,他估计已经或被杀或自尽了。”听说过哪国君主穷死么?要么万人之上,要么跌落巅峰必死无疑。
巢芳饶:“……”他换了一个方式,“那假如小朋友你是我的儿子,你会让我去捕鱼养活自己吗?”
谢沁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八。
巢芳饶:?
谢沁:“我才八岁,老丈不会要一个八岁小孩养大人罢?”
青牙凑过去点点巢芳饶干燥褶皱的面皮,“羞羞哦。”
巢芳饶:“……”他抿了一下唇,“假设小朋友已经二十岁了呢?毕竟我可生不出这么小的儿子。”
谢沁简直醉了,伸手往一座山上一指,“老丈,您看到山上竹林了吗?”
巢芳饶点头,“冬日可取笋。”
谢沁嘿嘿一笑,“老丈你可真会过日子。”然后语重心长拉起他的手,“所以老丈你快回去罢。”
“回去?”巢芳饶诧异。
“难道老丈不是竹杠成精吗?”谢沁也做出浮夸的诧异表情来。
巢芳饶:“……”他哭笑不得,扯了下嘴角,“那老朽观小友当与老朽同归故里才是。”
互嘲一番杠精后,谢沁打定主意不与这个古里古怪的老丈多说了。是的,古里古怪,他凭着自己远超八岁的双商和博览全书(小说)养成的直觉,已经隐隐感知到这老丈绝对不是来向他要饭这么简单了。
事出反常必找哥,他用一个工科生奇尖的眼睛瞄到碎他一地三观的真哥哥,嚎啕一叫,“哥€€€€”
青牙被他冷不丁的大喊唬了一跳,循声望去,果然见到谢涵……以及旁边一脸高冷的、眼熟的狮虎虎。
青牙后退一步,谢珩奇怪,“青牙哥哥?”
那边谢涵、姑布卿一行已经迎面而来,党阙揶揄看巢芳饶,“没想到巢芳兄也有被难倒的时候。”
“人非仙神,岂无难题?”巢芳饶起身,端起了一代宗师的风范,那张苦脸此时仿佛充满睿智。
谢沁:看罢,我就知道有古怪。然后拿两只大眼睛看自家哥哥:这谁啊?哦哦,还有那绝代神棍在。咦,那不是青牙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