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373章

见他说的郑重,虞旬父肃然,“自然。”

谢涵回头,伸臂,摊开手掌,轻声唤,“无恤。”

只见他身后卫士缓缓抬起头来,搭上谢涵掌心,回握,抓紧了,“君侯。”

“这位便是霍卫官?”虞旬父吃惊,“大军还在八百里外啊。”

“八百里,随大军,要半月,我等不及了。七个月二十三天又十二个时辰。”霍无恤怅然道:“自离开雍宫后,我从未离开君侯如此之久。”

虞旬父沉默,目光在两个传闻相交莫逆的主臣好友交握的双手上逡巡。

谢涵露出甜蜜的笑容,嘴上却道:“你这样累坏了身体,以后可得受罪。”

“能早一日见君侯,万般都是值得的。”

“你看你,绷带都歪了。”

“你、你们……”虞旬父认识谢涵多少年,他从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诚如叔父所见。”谢涵替霍无恤重新包扎伤口,“无恤,乃我一生所爱,我绝不可能留他独自赴温留。”

“自是不可。”霍无恤微低头,轻抵谢涵肩头,“愿为身上衣,愿为枕间席,愿为足下履,永不两分离。”

虞旬父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既如此€€€€我又哪里能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好一会儿,虞旬父释然,摇头笑,“好,老夫必向君上保举霍卫官为北境守将。”

“还有三件事。”谢涵道:“不知叔父可否一并应了小侄?”

“你说。”

“一则,无恤尚且幼小,万望叔父保密,以防为有心人攻讦为媚上。”

虞旬父点头,“这等事,势力小些的人,总是受非议。”

“我无碍的。”霍无恤拉着谢涵的手,“若天下人非议我,岂非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君侯是一对,我开心还来不及。”

“嘘。”谢涵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对方唇上,“你纵不怕,我也不忍心,你是想让我听见那些谩骂你的话气死我吗?”

“君侯,不要说讳字。”霍无恤连连“呸”道:“我君侯年轻气盛,此言无忌,此言无忌。”

虞旬父:“……”这西风渐起,有些萧瑟了。

“无恤年纪小,叔父可别听他乱说。”谢涵转回头,“二则,我与申厘有些过节,我建议借此隐瞒我对变法的支持。使我为暗中力量,与叔父一明一暗,倘有万一,可做一支奇兵。诸氏族见我如此反对,想必也乐得见我与申中卿鹬蚌相争,他们稳坐钓鱼台,这便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变法的阻力。”

“妙计。”

“另,小侄说的申中卿急功近利,绝非妄言,请叔父审查之,若可以,劝诫太子和中卿,不妨看看梁国曾吴颐变法与梁武王变法。”

第388章

互相达成一致后, 虞旬父便提出告辞了。谢涵再三挽留,虞旬父忽的一笑,“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夫有些想念拙荆了。”他瞧一眼给谢涵布菜的霍无恤, 目露揶揄。

谢涵难得微红了脸,哈哈笑道:“那就不阻叔父享人间极乐了。”

等虞旬父走后,谢涵才看应小怜、霍无恤, “你们怎么看?”

应小怜观察力敏锐, “他赌咒发誓说全力支持太子和申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 誓词如此可怖, 小怜认为誓言可信。但也仅限誓词。”

谢涵摸着下巴,“他这么说,或许是单纯地因为恰巧现在是太子变法;亦或许是€€€€他只支持太子变法, 要么他与太子有交易,要么他能从这场变法中牟利。”

“现在这个时间段, 确实是我国变法的最佳时机。”霍无恤道:“虞家主的言辞无懈可击, 只能等待后续, 再做考量。”

“若虞家主并非真心, 他试探出君侯您还有心变法,会否加害您?”应小怜不无担忧道,四年前的“齐太子谋逆案”毕竟太过耸人听闻。

“我比你了解虞旬父, 无论打仗还是政斗,他都喜欢不疾不徐、从容布局。现在他抓了我的弱点,若有心害我, 绝不会急于一时, 而是在必要时给予雷霆一击。”

“您的弱点……”应小怜恍然道:“您是说?”

“不错。”谢涵点头,拍着霍无恤肩膀, “我如今的势力与声势,主要来源有二,一则温留水利,二则北境两役。前者在众人眼中已付之一战了,后者泰半是因为我有无恤。

所以我与无恤的关系是重中之重。倘若无恤有异心,我便是鸟失一翼、鼎失一足,只能坠地。主臣之义、朋友之谊、骨肉亲情,世间万般感情中,唯有情爱最是复杂多变,可以因爱生怖,可以因爱生恨,可以色衰爱弛,可以七年之痒,最是不稳定、最是易动摇。虞旬父知道我与无恤是以情爱维系,一旦后续试探中确定了,等同于抓住了我的弱点,必定会心中安定,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他的手还落在霍无恤的肩头,应小怜见霍无恤微低头,侧脸无甚表情,眼帘微垂,瞧不出什么来,不禁想:君侯这番话究竟是解释给我听,还是刻意说给对方听的呢?

至于后续试探会如何?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霍无恤对谢涵的爱慕。

最后,他只能徒叹一口气,由阿劳推着轮椅送上马车,踏上回府的路。

天色四合,秋风飒飒,谢涵突然想骑马,“我似乎许久不曾奔跑过了。”

卫士牵来马匹,霍无恤接过缰绳,扶谢涵上马,忽然道:“君侯。”

“怎么?”谢涵脑袋偏向他,眼神却只落在对方身前的青草地上。

“君侯不能相信我,我也无法说服君侯,不如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

红日西沉,已近黄昏,谢涵终是将目光落在他脸庞。

他看到,他的眼睛与满山红枫交相辉映。

“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谢涵轻甩马鞭,扬长而去。

在玖家、虞家的合力,须贾的首肯,以及谢涵在最后一天和谢泾的畅谈中,霍无恤接北境守将的任命下来了。

彼时谢涵还在谢泾府上,谢泾猛地反应回来,不敢置信,“怪道今日三哥竟与我说这么多话?原来是拖延我收到消息的时机,原来是让我无暇去阻止?三哥 ,你为了那个雍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雍人又如何?他有其才,可堪御北,就足够了。”谢涵淡淡道。

“当真是为御北?”谢泾红着眼睛,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禁锢,然而下一个消息的到来打破了他癫狂。

霍无恤被封为北境守将的消息是谢泾派人关注,此时来回禀的。

而前后脚到的另一个消息,是谢涵府中家丁急赤白脸跑过来喊出来的,“君侯€€€€君侯€€€€楚王、楚王薨逝了。”

已近傍晚,随着这一声喝,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

谢涵蓦地起身,许是起的急了,一时没站稳,谢泾连忙扶他,“三哥€€€€”瞧着人苍白的脸,他眼里的火光如潮水般退了下来,只剩满目担忧。

封存的记忆如开闸泄洪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齐太子?好啊€€€€玉儿的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小小年纪,做什么老气横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你母亲那样可爱。”

€€€€“哈哈哈,你这十大罪状可不会让寡人害怕,只会让寡人想捏捏你的下巴肉。”

€€€€“寡人让你们两个向大师学艺,你们竟然放火烧大师胡子?”

€€€€“整顿云门风气?要点脸罢,整个云门就属你们最横行霸道。”

€€€€“滚罢臭小子,人都要走了,还要寡人每天派人给你寝殿打扫熏香?马车里好好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

谢涵仰面,看苍茫天色,“下雨了吗?”

谢泾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抹了下对方眼角,“逝者已矣,三哥节哀。”

“节哀?”他怎么会不节哀?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啊,谢涵想:我早知道舅父今年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甚至想好了一切后续。

他猛地反应回来,“备马、备马,我要入宫。”

宫门已经落锁,但楚王薨逝的消息不亚于当年梁武王在上明宫饮恨长逝。宫门重开,所有官员都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赶来议事。齐公念楚楚与楚王兄妹情深,特许谢涵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踏足后宫。

楚楚已经换了白衣白鞋白色绢花,“一眨眼,我已经离开云门二十三个年头了。我那时再料不到,那个时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王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会扒光他的胡子,让他不要这么老气横秋€€€€长得老是要死得快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嫁到扶突,至少要闹他个天昏地暗,好让他知道我有多不省心,让他不敢先走留我一个人祸害这世道。”

“我如果早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掩面哭泣。

“母亲。”谢涵垂头,“是我去迟了。我定会去送舅舅最后一程的。”

吊唁楚王这个任务,谢涵自是当仁不让。论身份,他当得起;论情谊,他最合适;论智谋,他不逊人。

事不宜迟,第二日清晨,谢涵就在清晨未明的天色里出了扶突南门。

在他刚离开齐国边境,绕过宋国,南望楚地时,聂慎带着三万残兵回到灵道城,与此同时,还带来一封信,“殿下,这是温留君遣人送来,交给殿下的。”

“哦?”宁襄正要伸手,明既明连道:“殿下小心,先叫太医看看,以免布帛掺毒。”

好一会儿,这封信件被验明安全,才再次呈了上来,宁襄展开,一目十行,倏忽咳了起来,他越咳越急,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沾红信件。

周围人等都吓一跳,明既明低吼道:“快传太医。”

“哈哈哈€€€€”宁襄指着信件上最后一行字大笑了起来,一字一顿,“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言讫,他双目一闭,垂下了头。

七日后,温留君的锦绣文章已经传遍天下。他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话说:东海有仙山,仙人御长风,一日九万里。偶见天之南,有一村,名曰齐人村,村民勤劳勇敢,可惜村中人仍然一年少一年,因为背靠海,四面皆咸水,邻人多渴死。仙人哀民生,拂袖划长河,从此齐人村有了淡水。

同样的,仙人过了一段时间,又到了海之北,有一村,名曰燕人村,燕人村无猎物,村民多饿死,仙人掷石,落地成山,名曰神门。

仙人帮助了两村,希望他帮助过的两个友好村庄能互帮互助,屈指移村使两村毗邻。

一开始两村互相为敬,友爱热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视邻村孩童如己村孩童,视邻村老人如己村老人。

后有外乡人躲避灾祸,来到燕人村,得善良村民庇护。可他们却不思感恩,反而见村有仙山,动了贪婪之心,合伙夺了燕人村,杀了原村民,占据仙山神门,齐人村见近邻有难,连忙帮助,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欲壑难填,仙物动人心,燕人村又开始肖想仙水长河。

齐人村早有准备,兼欲驱逐外乡人,替近邻讨回神门。

两村开始大战,三败三胜,各有输赢。

故事的重点则是近来燕人村使诡计抓了齐人村村口管大门的老三哥……

那个使计谋的人叫宁郎,是现在燕人村的少村长。

原是妙计,最后却不仅没得长河,反而失了神门。

是故故事结尾,作者评语道: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是当初党阙和姑布卿一同给宁襄下的批语,一同到的还有那句“活不过二十五岁”。

宁襄这一生从来只有天道不公给了他这破败的身体,没有失算、失误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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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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