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留君真心感谢?”刘决问,“那决想向温留君讨要个小玩意儿。”
“五少请说?”
“桑朵拉何在?”
谢涵沉吟片刻,“刘家主和五少待本君推心置腹,本君也不顾左右而言他,桑朵拉在塞外、燕宫都屡次助我,我已视她如妹,是不会将她当个礼物的。五少若对她有情,不若走一趟温留。”
“谁会对那种番邦女人有情?”刘决扭头“呵”了一声。
回去路上,霍无恤好笑道:“我观那刘五少,张嘴闭嘴二哥长二哥短,要做出和家主不和的样子,也是辛苦。”
“还行罢。”谢涵随口道:“我观他在‘口是心非’上的造诣登峰造极,应是不难。”
霍无恤:“噗€€€€”
快马行了半日,终于在傍晚时节到了经渠君府上,府上全是白幡,比起交信会盟那会儿,经渠君也老了不少,“先是太子,然后是南施,怎么,本君在温留君心里就这么排不上号?”
“小舅哪儿的话,我若不先见表哥,这一准翻了天;我为什么先见先生,小舅难道不知?”前一句,谢涵还是亲昵,后一句便带着试探。
经渠君瞧着他,摇了摇头,“你长得五分像阿姊,性子却连一分都不像,阿姊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子。”
“母亲是女子,合该无忧无虑;我为男子,合该筹谋顾虑。”
“和你直说了罢,我探到摘星子十几年不曾现世,是为梁武王秘密办事。”经渠君语带敬佩,敬佩里又有三分恨意,“他临死前布置了多少事,只倾城公主的藏宝图便让我国被他国怀疑提防多年,现在想来,难怪人家是众君之君。这回怕又是他临终前的手笔。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布置,又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誓死效忠的暗中人马。我已派人暗中盯梢玲珑洲,只要摘星子一和他人有接触,立刻便一网打尽。”
谢涵再料不到是梁武王的关系,有顷,疑虑道:“那先生?”
“我不知她知是不知,倘她只是被利用,我自不会问罪。”
也只能如此了。谢涵最终还是问道:“听闻小舅请了姑布大师同观星象?”
经渠君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请还不知道,原来闻名天下的剑圣闻人与神算子姑布大师是同一人。”
谢涵讪讪,“高人总有那些奇思妙想。”
经渠君哼了一声,“他既是你师傅,又是太子半师,我焉会无礼?他不想观星象就不观,但却是必须待在我府上,至少给摘星子心理压力。好了,你要去瞧,就去瞧罢,屁股都打旋了,个没良心的东西。”
谢涵连连赔笑,被其带着去见闻人昧,闻人昧在月下弹琴,好不轻松,瞧见他来,只说,“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你不知道这小子么,叫他别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叫他别来难道不是在暗示他快来拜见你么?”经渠君在他对面大喇喇坐下来,“哟,高山流水?这是专门谈给我这知音听的么?”
谢涵见闻人昧毫发无伤,又神情惬意,更兼与经渠君熟稔模样,总算松一口气,便觉浑身暖洋洋的,连日奔波的疲乏一扫而空,他正要夸夸自家师傅琴音又进步了,忽见身侧人却是嘴角流出一道血丝,他吃了一惊,忧心道:“小舅。”
闻人昧这时才罢手停奏,那令人舒适的琴音也停了下来,经渠君隐忍的神色恢复如常,“呵呵”道:“被我言重你的别扭心思,恼羞成怒了?”
闻人昧淡淡道:“伤口才结痂,就不要说什么多话,以免崩裂。”
谢涵一惊,“小舅你受伤了?”他小舅可是勇冠三军的上将军啊。
经渠君瞧闻人昧一眼,忽黯然低头,“你只顾着你那师傅在我这儿是不是受委屈了,却不知道小舅好心请他来做客反被他刺了一剑。唉€€€€到底是不如了。”
谢涵:“……”
第399章
谢涵只在经渠君府上宿了一宿, 便头大如斗,无他,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原来换做男人€€€€两个就够了:
经渠君:啊呀€€€€ 你来就好了, 带什么礼,做什么这么客气。
闻人大师:给你就收下,作甚女儿姿态。
经渠君:对了, 闻人大师还在这儿呢, 都是自家人, 小舅不妨事的, 还是把这剑献给大师罢。
闻人大师:收下罢,我挑的剑,是战场厮杀之剑, 不适合我,只适合你, 你若不喜, 送给他也一样。
下颌微抬, 点了点霍无恤。
经渠君:原来是剑圣挑的好剑, 霍小将已有宝剑陪伴,本君岂能送上把第三者?霍小将为小甥出生入死,本君另有答谢。不过还得先答谢剑圣教导小甥多年, 来人,抬宝箱上来。
……
若不是宫门业已落锁,谢涵恨不得连夜启程, 此时只好等到第二天天明, 天才蒙蒙亮,他就早早起身, 乘车告别经渠君府了。
经渠君酸溜溜说着“到底不如了”,送了谢涵半截路 ,等互相分别,人走了三步后,忽道:“涵儿,‘帝星’的事你别管,国内恐怕还有其他家族会涉入,你现在代表的是齐国,千万不能掺合,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就复杂了。”
“梁武王的设计,还有其他家族?”谢涵止步,话才出口,又马上闭了嘴,抿了下唇,道:“是我逾越了。”
便如当初谋逆案后楚子般不远千里来扶突救他,他却不能说出变法内情一样,现在经渠君能向他说到这份上,已是看在往日的情分和怕事件进一步复杂化上。
回楚宫的路上,霍无恤先问,“君侯以为经渠君说的,可信吗?”
谢涵抬头看车顶,“我去问表哥,如果他知道‘帝星’与梁武王有关,那么可信;如果他不知道,那恐怕小舅是在骗我。”
霍无恤顿了一下,“楚太子就不会骗你么?”
谢涵一笑,摇了下头,“他会不说,他会干脆和我打一架,他会用百种方法堵我的嘴,他甚至会暂时软禁我,但他不会骗我。”
霍无恤点点头,忽道:“君侯,如果当初雍国是送我到楚国为质,而不是梁国,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谢涵侧头看他,“民间有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怕我过得太幸福,在你旁边,你会心生嫉妒,遂几次三番陷害我,最后都被聪明的我化解,然后你自食恶果,益发恶毒。”他话锋一转,故作悲伤道:“那我就见不到善良可爱的絮儿妹妹了。”
霍无恤:“……”他从惘然回神,眼含笑意,语气十分敬佩道:“君侯果真是居安思危啊。”
两人闲话几句,便到了楚宫,楚子般颇为心焦,“先生雪中舞剑,伤寒复发?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还这样任性。”
上了年纪的人 ?“这句话,表哥可亲自与先生去讲。”谢涵中肯地建议道。
“和她去讲,她还不扒了孤的皮?”楚子般说完,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先生没病?”否则怎会叫他去见一身带病气之人?
谢涵颔首,“她说因为‘帝星’的缘故,登洲人太多,且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称病推了这些人。”
说到“帝星”,楚子般神色微凛,谢涵突兀问道:“小舅说,这是梁武王的阴谋?”
楚子般一怔,没好气道:“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和你说,免得好奇心害死猫,怎么到自己这儿嘴巴就没个把门的了 ?”
见他完全知情。谢涵松一口气,那他便也不过多干涉了,“小舅知道我这人,越是一知半解越要搞清楚究竟。”
随后两日 ,召国使臣与燕国使臣终于从最北之地风尘仆仆赶到。
所有人神情都称得上悲痛,态度也是恭敬€€€€
所有人都知道梁国是再当不起这天下霸主了,齐国与燕国一役,齐国大胜声名显赫,可真论起实力来,都是大损,雍国又被三家联合干倒一票,唯有楚国,虽说也是动荡,可它的动荡来自君王病重、王权更迭,实力却是无损的。
这天或许真要变了。
不两日,天子使臣也到了。
来人竟是个熟人,宝马轻裘,蓝衣玉带,飞剑眉、柳叶眼,只是原本的一身风流、顾盼多情此时全是肃穆持重。
“随太子€€€€?”人群中,叶很绿惊疑不定。
姬击微笑道:“吾乃天子使臣,大昊中卿。”
“随太子失踪五年,原来是一直躲在上明城啊。”薛安出声道。
“国不留存,何来太子?不过我随氏世代为昊臣,真论身份,却是未变的。”姬击收敛了温和,转而对楚臣道:“楚王在位二十有三年,外睦邻邦,内修政治,疏河道、挖矿井、奖蚕桑、重农耕,益民二十万……”
一番溢美之词概括楚王一生不多的功绩后,他语气转悲,“尝闻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然楚王积善成德,功耀古今,”苍天竟不假其年,呜呼€€€€①”
殿内响起呜呜哀泣之声,而昊王室对楚王的加谥也终于到了:文。
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②
盖因大昊创始者谥号为“武”,故“武”字乃极度褒美之谥,古往今来,可没几个人堪以“武”为谥,就近便只有梁武王姬彖。“文”与“武”相对,几为并驾齐驱之词,亦非等闲人君可用。
楚臣们面面相觑,就在不久前,他们议了一个平谥:惠。
楚王在位二十三年,无功而逝,反而早年用人不明,偏信梁公子彖,招致孔最大败,那一年几乎歼了楚国大半有生力量 ,过了这近二十年,楚国才恢复元,难为姬击还能夸出朵花来了。
夸还不算,现在还送上这等高赞的谥号,莫非:昊王室在讨好楚国?
果不其然,肉眼可见的,楚太子子般面色暖和起来,对昊使姬击也客气不少,堪称恭敬地接下诏书,“陛下隆恩,代父愧受。”
回寝殿路上,他捏着诏书,哂笑道:“百官竟然议了一个‘惠’?好些个忠心为主的臣工,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末了慨叹道:“陛下明察秋毫,贤明仁德,可惜了。”
柔质受谏曰惠,爱民好与曰惠,宽裕不苛曰惠。比不上“文”,终究算个上谥,奈何前有郑惠伯丢城失地,几如丧家之犬,再好的字有这么个前者也就差了。从那以后,这个字就用在一些碌碌无为的庸君之上。
谢涵带着对自家舅舅的滤镜,也没法真心认可“文”这个字,但见楚子般这样子,只好顺着道:“舅舅与民休息,在这大争之世,是难得的爱民如子。”
那是楚王想休息么,是他们孔最大败后,打不起了,直到最近几年新丁长出,才算恢复。
楚子般颔首,“不错,可惜这些个臣工们只知攻城略地,岂不知安墙先打桩,没有国力支撑,哪来实力战胜?”
这话倒是对的,谢涵点头道:“不错。”
至此,楚王谥号由国内臣议与天子加谥相叠,史称楚惠文王。
再过三日,便是新楚王的登基大典,按说等观礼迎贺后,便该陆续告辞回国。只“帝星”谣言越发甚嚣尘上,使臣们除了个别胆小怕事或极度谨小慎微的,其余哪个不想留下来打探打探虚实?
在众使琢磨着要用什么理由留下的楚王继位前夕,密使入宫,启禀楚子般道:殿下,帝星现世了。
谢涵唬了一跳,不是还有七八日么?
“那是匡外人的,一开始摘星子从来没说过要多久,半月的时间是王叔放出消息安人心的。现在他们还有心思观望,若知今夜现世,想必会使劲浑身解数登玲珑洲。”楚子般起身道:“王叔准备好了么?”
“上将军已在玲珑洲外伏兵三千,任凭谁来了,也插翅难飞。”密使道。
楚子般看谢涵一眼,“你要同去么?”
“帝星”啊,谁能不好奇?
摘星子是真的计谋,还是确有发现?他多想看看,摘星子嘴里是不是会冒出一个“霍无恤”?
€€€€又或是他“谢涵”呢?
但经渠君言犹在耳,谢涵脚步不动,“容我想想。”
原以为还有七八日光景,哪成想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服经渠君呢。
瞧他模样,楚子般一把拉了他,大步流星出去,“想看就看,想听就听。”
“可小舅€€€€”
“嘿€€€€王叔不讲信义,扭头把‘帝星’流言的隐秘告诉了你,孤就不能转个背把你带上玲珑洲?不就是怕他国涉入,越加混乱了么?多大点事?”楚子般让个甲士扒了衣服下来,对谢涵道:“换上,你就是孤的贴身卫士,谁会知道温留君上了玲珑洲,又与齐国何有哉?”
谢涵就喜欢楚子般这个样子,天大的事,到他嘴里就和毛毛雨一样。他会心一笑,换上卫士服,谄媚道:“殿下好计谋。”
异国他乡,又是风雪满天,谢涵只要一刻离了他眼皮底下,霍无恤就忧心,“楚殿下,君侯,卑将可否随行?卑将不敢窥伺‘帝星’,可不上摘星楼。”
楚子般抱起胳膊,“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孤的弟弟,自己还照顾不好么?”
谢涵知道对方带他已是逾矩,自不会再做要求,他轻踹对方一脚,带着霍无恤走到一边,“你和小怜即刻出宫,去驿使馆罢,‘帝星’之事,到底有些蹊跷,你们时刻关注玲珑洲,倘有万一,我射火箭为信号,你们在洲外,还可及时接应。”
他这话原是说了安抚霍无恤的,说完却觉得真不错,毕竟“帝星”之说背后到底蕴藏着什么阴谋,现在还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