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超现在只恨不得自己不是守在这个点上的,好去另一边看看新将军是不是真的在诱敌深入。
过一会儿,他就确定了€€€€
别看卡在这儿的只有三辆兵车,后方一股脑留在这儿人数却不少,步兵们冲过壕沟,和几十个守着的守兵短兵相接,不一会儿占领了这方营地,夺了旗帜,将三辆兵车拉出壕沟,气势汹汹往回赶去。
要被包抄了。
梁超心里一个咯噔。再明白不过,新将军一定是前方设了埋伏,这下要前后夹击。
可惜焦大不知道这些事,只当霍无恤年轻不知节约粮草 ,此时没有办法,只能强攻,这哪有不趁胜追击的,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路过石头垛时费了些功夫,被趁机回头的敌军射杀了好些士兵。让他不禁赞一声:新将军虽然年少气盛,这防线做的还是漂亮的。
不知道前面的巷道会不会还有埋伏?
前方有窄巷道,这是避无可避的,但他一直设计让对方气势汹汹过来,粮草不足、大举进军,大多是不成功便成仁,不会再在回头路上放人手,多是全军出击的。
果不其然,一路平安。
直到走出窄道的这一刻,他终于确定,霍无恤方才攻打,必定是孤注一掷了。
于是他催军加快速度。
谁知,他指令刚下,正是全军最松懈时刻,前方忽然一阵人仰马翻。
这时,原先逃窜的敌军 ,忽然回头,将跌落马下的的骑兵,摔落车的车兵,和被夹住的步兵一一“斩杀”。
原本落荒而逃的队伍,忽然锣鼓喧天。
他霎时明白,这时中埋伏了。
但这时,已经不可再退了,只能硬着头皮攻打。
哪知不一会儿,后方也传来喊杀声€€€€
焦大对霍无恤,完败。
梁超既觉意料之中,又是目瞪口呆。
意料之中是因为看到陷入壕沟的兵车数量不对,目瞪口呆却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新将军不仅武艺高强,竟然也用兵如神。
“他得先设计一个套子,让焦都统以为他中套了的套子。”梁超喃喃自语,“焦都统月夜射火箭已经让我佩服之极了,没想到这还只是将军套子的一环。”
旁边忽然一声轻笑,“你竟看懂了?”
梁超还愣愣瞧着前方,闻言不悦道:“我只是想不出来,不至于站在一边看也看不懂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套子和套子?”
或许是一边的声音还挺好听,或许是他自己还要回想反思学习一下,梁超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转头一边说,“首先,霍将军假装粮草不足,放弃诱敌,只能急攻,夜中偷袭;其次,焦都统料到霍将军要夜中偷袭,用火箭打乱了霍将军整个队伍温、温温、温留君?”
梁超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看身侧人,忽然连忙跪下,“小人、小人见过温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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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写完一起换,估计要1周罢。
第437章 (全换)
谢涵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军衔?”
梁超挠挠头,“小人没什么军衔, 就是炊员的一个伍长, 叫梁超。”
“一个炊员也有这样见识?”谢涵讶然,点头道:“好,梁超, 本君记住了。”
霍无恤得胜归来, 给赢了的这一仟士兵按功劳一一奖赏, 营地之中, 一片欢呼。
旁观的一仟则都在绘声绘色说着刚刚看到的神奇场面。
唯余战败的一仟灰头土脸,焦大更是神情沮丧。
两旁一片恭喜声,孟光亦和马元超终于一扫原来的或作壁上观的淡然, 或居高临下的不屑,对霍无恤低下了头€€€€
因为换他们, 并不会比焦大做的更好。
马元超无可奈何道:“将军, 老夫今日是服了你。”虽然他还是不爽到手的守将之职被抢, 但技不如人, 总是让人无话可说,被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抢,还在忍耐范围中。
孟光亦最是识时务, 刚刚对方表现出来的不只能战,还有超高的把握人心的水准,这可远高妙于昨日的武斗, 面前的人有这样的素养, 注定能很快执掌北境,他犯不着去和这样的人结仇。
霍无恤淡然接受二人的恭维, 抱着头盔一步步走向谢涵,火光映得他眼睛很亮,“君侯,”他顿了一下,“温留君,我赢了。”
谢涵却一指台下的焦大,“你看他。”
霍无恤只见人低着头,意志消沉的模样,怪道:“他跟着游将军打了那么多次败仗,怎的还没习惯?”
不小心听到的孟光亦:“......”
身中一箭,他淡然微笑,“将军,燕太子号称不世出的人杰,彼时攻来的明相也是燕国之璧,这些人声名在外,手下败将无数,被打败也不至于令人太难以接受。”
言下之意,是霍无恤声名还不够,暗暗刺了对方一下泄愤后,孟光亦又恢复忠心可靠的样子献技道:“将军若不想焦都统太过难受,改日可与卑将再试一次演习,等将军赢了卑将 ,焦都统想必就心理平衡了。”
霍无恤瞧他一眼,却指着马元超说,“还是与马都统试试罢,本来今日原先约的也是马都统。”
马元超:“......”他瞪孟光亦一眼。
人干事?你上赶着要给人做绿叶,他可不想老脸被扒下来踩。这次将军是用他的人马对战焦大赢了,改日再用焦大的人马对战他赢了,那他脸往哪儿搁?
合着跟着他就打败仗?
跟着将军就打胜仗?
他还想找理由拒绝,孟光亦已连连替他打好包票。莫可奈何,最终只能从了。
当然,他心中还觉得自己未必一定会输。
之前轻敌是很大一个原因,他不会像焦大一样轻敌,一定拿出十二万分警惕,这霍将军看来年轻,行为却是老辣得很。
然而,天不从他愿。
第二场,马元超对战霍无恤,被堵在山谷围歼,完败。
第三场,孟光亦对战霍无恤,被围困孤山,完败。
真分析起来有些不地道,但霍无恤确实是踩着三个都统在军中建立起空前威信,甚至比游弋喾更如日中天。
三场模拟战,他不只让将士们看到他的武功、智谋、统领能力,更向三千士兵灌输了一个思想:跟着霍将军,能打胜仗。跟着霍将军,赢了有奖励。
一个军队,信念与奖赏已经有了,最后差军纪和处罚。
霍无恤还是一门心思想杀了孟光亦和马元超。
谢涵无奈道:“他们都对你服软了,你做什么非要和他们过不去?你现在在军中有威信确实,可要是杀了他们两个,底下虽不至于哗变,可到底是会有芥蒂的。”
“不是我和他们过不去,君侯€€€€”霍无恤好像比谢涵还无奈,“是他们违反了军纪,如果我不处罚,谁还把军法当回事儿。君侯,你曾一心变法,竟不知法不可变、法出必行?”他在梁国待得久,梁国又是列国中最遵法的国度,他耳濡目染,比推行梁国变法的梁武王更看重“法”。
“法是你驾驭朝野、将士的工具,它是为你带来便利,不是让你束缚自己。”谢涵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若法不可变,岂有‘变法’一词?法是要与当下环境契合的,不要画地为牢,被自己的工具围困。”
霍无恤一下子被说懵了,只觉得对方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对,合着却怎么也不对劲,半夜里,他忽然摇醒谢涵,“君侯,我明白了。
‘法’是一体两端的,一端是变,世易时移,古今易轨,为契合社会当然要改变;
可‘法’不能随意变,而且一旦定了,更要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性,否则朝令夕改,就没人当回事,‘法’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这个时候就不能因为一些‘小契合’而破坏了‘大约定’。”
谢涵起初睡眼惺忪,只想不顾仪态破口大骂,还没骂出口,就被洋洋洒洒灌了一大盆的理念,揉了揉惺忪睡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霍无恤这才惊觉对方已是眠中,抱歉非常,抬眼看人要致歉,却鬼使神差道:“君侯,你揉眼睛的样子真可爱。”
谢涵给气笑了,“霍无恤,你最好再说出些有意义的话来,否则本君会让你知道扰人美梦的下场。”
“美梦?”霍无恤有些心痒,想象不出来对方的美梦会是什么模样,对方也会做美梦吗,美梦里会有他吗?“君侯做的什么美梦?啊呀€€€€”
谢涵两手各拧对方一只耳朵,恨不得将人耳拉成兔耳,“霍无恤!”
末了霍无恤耳朵红红跟着谢涵一个劲讨饶,才捂着耳朵给人重新讲了一遍自己对“法”的理解,接着怪道:“我以为我只想了一息,没想到已是夜中了。”最后对人舔脸笑,“若知君侯已安眠,我断然不会打扰您的。”
谢涵琢磨了一下霍无恤说的话,若有所思,“‘法’的本质是一个规定,目的是维护国家或军队的安全和利益。国家和军队随着环境不同会有变化,所以‘法’需要改变。但环境很长一段时间必然是相对不变的,因此法也不能随意改变,更不能因为一些小利益小安全改变,这会破坏‘法’的威信。就像想要马儿跑得快,就要给马儿吃草。‘法’作为一个工具,我想要它有效力,就要赋予它足够的尊重与威严。”
“对。”霍无恤点头,拍马屁道:“君侯,你可解释得太到位了,比起我刚刚的蹩脚话,简直可以出书了。”
谢涵睨他一眼,滤过这无甚内涵的恭维,想了想,说:“可你现在杀孟光亦和马元超,着实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这样:
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大改变,且你如今颇有威信,你大可查现今军法,做适当改变,再传令三军,这时谁再违法,就按军纪处置。
至于孟光亦和马元超,就按先前说的,你那时还没检阅三军,没正式走马上任,那是游弋喾的事儿,把他叫回来解决就是。无论游弋喾怎么做,都不影响你的军法。还会给全军树立你恪守规矩的印象,利于军法的推行。”
没想到原本的缓兵之策,此时倒成了真正的治病良方。
霍无恤还是想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但几次三番被谢涵阻止,不禁思考:真是他的过错吗?“我若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问题吗?”
谢涵揉了揉眉心,“第一,我了解到玖玺桓原本属意马元超为北境守将,现在撤他换你,本就对马元超略有歉疚,你杀了马元超,他一定会记恨你的。在我国,被玖家主记恨,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我也巡视过北境军,孟光亦此人在你我看来是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在将士们眼中却是和蔼正直的都统,杀了他,你会被很大一部分将士们怀恨在心。”
“怀恨在心又如何?”霍无恤奇怪道:“只要我手中有赏罚,他们渐渐就会被这两个字控制。”
谢涵揉眉心的手一顿,放了下来,定睛看霍无恤,问道:“倘有人杀我,你可会记恨此人,可会因为他手握对你的赏罚而放弃记恨?”
“不会,我必杀他。”霍无恤真的很讨厌谢涵说教时拿他自己做比,不禁恼怒道:“请君侯不要在自己身上说讳字。”又说:“君侯的存在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奖赏,君侯的离开是我无法接受的惩罚,不会有人再手握对我更重的赏罚了。”
谢涵问这句话时,本也不认为对方会做肯定回答,只是想让对方切身明白,“你所能给的赏罚无非名利,可这世上是有超脱名利以外的东西的。霍无恤,你不要迷障了。”
他本意如此,却被对方明亮坚定的眼眸俘获,分明是早已预料到的答案,听起来却意外的让人喜悦。
谢涵忽觉自己无可救药,有什么似乎要挣脱预算,他仰面躺倒,淡淡道:“总之,我说,不准你杀孟光亦和马元超,至少是现在。”
霍无恤心中却觉得,难道将士们对孟光亦、马元超的忠心,能和他对君侯的忠诚相提并论?唉,也难说,保不齐就有什么救命之恩、教导之恩、知遇之恩呢?
虽然心中还是不赞同,但既然对方已经发话,他点头道:“好。”
谢涵打了个哈欠。
霍无恤吹灭烛火,黑暗中,睁着眼睛,忽有所感,问道:“君侯,你说‘法’是正义的吗,是正确的吗?”
谢涵打的哈欠刚到一半,便化作了个笑,“制定来维护利益的规矩,怎么会正义、正确呢?嗯€€€€也不对€€€€”他思考一会儿,说:“国君制定的法,利于国君,对国君而言就是正确正义的,但对贵族而言就未必。贵族制定的法利于贵族,那对贵族而言,就是正确正义的,但对贫民而言就未必。人类制定的法,对人而言正确正义,但对花草树木 、飞禽走兽而言就未必。”
霍无恤没有谢涵那么多情怀,抛开花花草草,异想天开道:“现在的法多有国君贵族共同制定,倘若有一日由贫民定法该当如何?”
谢涵不以为然,“大概是产生新的国君贵族罢。”
“若始终由所有人共同制定呢?”霍无恤想,“这个时候,对所有人而言法就是正确正义的罢。”
“人各不同,利益相对,怎么可能会有保障所有人利益的‘法’呢?最美好的也只能是保障大多数罢了。”谢涵冷静道:“法自始至终维护的都是利益,如果你觉得维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是正义正确的,那它就是正义正确的。”
哪有什么正义正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