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505章

下朝后,谢涵去了趟天牢,韩斯闻讯强烈要求同行,被谢涵赶走。

韩斯问:“君侯要放了玖三思?”

“曾经姐姐在玖家受磋磨,阿姊在宋国手侮辱时,我那时就想,从今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她们,不让她们受一点伤害。难道到头来,伤害她们的竟是我自己吗?韩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韩斯往后退三步,“我理解君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弯腰一揖,“可韩斯要找的明主,却是能摈弃所有情感,一往而无前的人。韩斯理解君侯,韩斯不能苟同君侯。”

一揖过后,他转身而去,囚室昏暗,烛火将他影子拉长,显得他的背影决绝而孤寂。

谢涵知道,只要他放了玖三思,韩斯一定会与他离心离德。

他望着壁上油灯,微弱跳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先去见了玖玺桓,向他要了封逐玖三思出玖家的手书。

短短几天,威名赫赫的玖大将军就苍老了好多,曾经一丝不苟的发冠不知踪影,只有几根茅草插在头上,闻言,他笑了起来,问谢涵:“可以再多逐几个人出去吗?”

对此,谢涵面无表情,“玖家主觉得呢?”

玖玺桓可惜道:“少卿愚蠢,若是当初没有弄坏娴公主的身体,让娴公主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姐姐不是你们玖家的工具。”谢涵面色冰冷。玖玺桓笔走龙蛇,写好逐书,问谢涵,“现在该唤您君上还是温留君?”

“先君五月初三出殡,本君六月初一继位。”

玖玺桓点头,他有个疑问,“靳攸可是温留君人?”

“不是。”谢涵肯定且笃定道。留玖玺桓冥思苦想:莫非是须弥?总不是拾夏罢?

谢涵很快去接玖三思,都知道他是公主之子,现在齐国掌权人温留君的亲外甥,掌囚吏特意给他安排了干净通透的囚室,还让人挨着玖少卿,免得小孩子害怕。

因此,先看到谢涵的是玖少卿,“殿下€€€€”

这久远到陌生的称谓令谢涵一愣,他在玖少卿囚室门口驻足,眉眼冷淡,“你不要这么称呼本君,当不起。”

“学成文武艺,货与君王家。小时候,我被先武公挑选为您的伴读,您从小天资聪颖学贯百家,其他伴读因为公子公孙们的疏漏被打板子时,只有我和您一起喝茶赏花。”

玖少卿轻声道:“那时我就想,所有公子公孙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您半分,我运气真好,可以被选为您的伴读,近水楼台,只要一路跟着您,为您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以后一定能有光明的未来。”

“只一点,您的身体不好。为此,我绞尽脑汁,找了各种名医偏方,后来想明白一件事,我再找也比不得宫中太医。遂开始小心注意,便发现您有时有些任性,总嫌弃:头发擦干太慢了,姜茶太辣了,温水太没味道了。”

“光盯着您擦头发、喝姜茶、不碰冷水,都是一场场斗智斗勇。”

谢涵低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玖少卿牵起嘴角,“可能只是怀念那没什么忧愁的时光罢。”

“那你慢慢怀念罢。”

谢涵令掌囚吏打开玖三思囚室。

玖三思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睁着眼睛看玖少卿和谢涵说话,见到谢涵进来,看看玖少卿,又看看谢涵,“温留君。”

谢涵脚步一顿,他矮身蹲在对方对面,“你该叫我舅舅。”

玖三思实在和谢涵生的很像,八岁的他脸上有婴儿肥,眼睛乌黑乌黑的,他抿了下唇,“可以吗?”

“当然。”谢涵点头。

“那三思可以请舅舅答应三思一个要求么?”

“什么要求?”谢涵瞥了玖少卿一眼,希望对方没教三思什么非分之想。

“三思想要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玖三思害羞,“三思想再见一次大风筝,再编一次竹蚱蜢,再听一次小曲。”

他从小被谢娴严格要求,被各个堂兄弟当作假想敌,被玖少卿当作筹码,被玖玺桓刻意培养,他不知道什么是玩乐,他不懂,只知道努力去达成所有人的目标。

€€€€直到谢涵带他出去过一次。

谢涵很奇怪,对方既不惧怕,也不厌恨,只要求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

他疑心有诈,将人带出,让人仔细搜了身后确定无害后,说:“舅舅近来无闲,且先君薨逝,都城之内禁歌舞,没有小曲。”

玖三思脸色转白,马上跪下,“三思大不敬,三思无意亵渎先君,不知舅舅繁忙,舅舅恕罪。”

谢涵对一旁婢女招了招手,婢女递上一个锦囊,打开是一块温柔的玉璧,流苏上垂着洁白的珍珠,是他曾经给玖三思的三岁见面礼,对方入狱后被缴没。

他拉人起来替人带上,“无事,在舅舅面前,不必这样谨小慎微,舅舅以前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你母亲和你的。”

玖三思仰头看谢涵,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急报,“君侯,太子回都了。”

“太子?”谢涵动作一顿,招婢女为玖三思继续挂玉璧,“泾太子?”

沈澜之等已经火急火燎过来了,“西门令的通报,太子带着一行人入城了。”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是现在,离齐公出殡还有三天,离谢涵继位还有三十天。

扶突城内各国使节都睁大眼睛看着呢。

方钦化对谢涵做了个刀了的动作,“离太子快马到宫门还有一个多时辰。”

“不可。太明显了。”沈澜之来回踱步,“就算先君没有下过废太子的旨意,还有武公的遗诏摆在那儿,总归还是君侯更名正言顺些,若是动手,反而显得心虚。”

很快,在大家口口声声中,谢泾入宫了。

当初,谢涵失踪,他直接发疯,用最后的耐心把谢沁接进宫交给虞旬父后,就去了谢涵失踪点,渐渐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随温留君进了瘴林,有人说他被残存的刺客杀死,总而言之,随着一年的时光过去,没人觉得他还会回来。

可他偏偏回来了。

让谢涵一方高兴的是,他还带回了一个人€€€€缃色的衣衫,瘦弱无骨,不良于行,却妩媚动人。

谢涵直接跑到门口抓着人手,“小怜!”

当初应小怜和他换了衣服去引开虞旬父的杀手,他虽然不断地派人找,可内心深处已经不觉得对方还活着了。

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人,如何不让他欣喜,“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他抱着人狠狠拍了下对方肩头,给应小怜都拍无语了,瓮声瓮气道:“君侯当小怜是无恤吗?”这一巴掌想拍死谁。

“哈哈。”谢涵尬笑两声,挥开谢泾派来给应小怜推轮椅的人,亲自给人推着,“本君这就叫阿劳过来。”他想问问对方如何脱险,到底现在不是好时节,对谢泾说:“恭喜太子殿下平安回来,殿下带回小怜,我感激不尽。”

谢泾看四周雕梁画栋,却是满目霜白,他在路上就知道齐公殡天的消息,此时道:“启程回来的时候,婧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三哥此时恐怕根本不想见到婧儿。”

四周都是人,谢泾从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怎么看,谢涵却还要注意风评,笑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安全归来,我只有高兴的份。”

谢泾恍然,看着四周人,知道自家三哥恐怕只是在对他说假话,但假话也好,假话也好,“真的吗?”他甜甜一笑,凑近对着谢涵耳边正要低语,却瞥见旁边一个小人儿靠近。

他愕然,“三哥,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原来是玖三思走近,谢涵无语,“是二姐的孩子。”

谢泾恍然,他爱极了这张脸,蹲下笑道:“真是一天一个样,一年不见,三思都这么大了,鬼鬼祟祟过来干什么?”谢泾喜欢玖三思,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看脸即可。

“没有鬼鬼祟祟。”玖三思对着谢泾一板一眼,然后拿出小锦囊递给谢涵,腼腆道:“玉璧三思好喜欢,三思也要送舅舅一个礼物。”

“舅舅等会儿看。”谢涵一欣喜于应小怜的回来,二烦忧于谢泾的出现,对这个锦囊只一笑而过,就转头交给寿春收起来。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忽闻金鸣声响。

谢涵还没登基,但在推辞再三接受两位先君遗诏时,便已经是灵前即位了,他面前,除了持刀侍卫,任何人不得携带锐器,只有谢泾身份敏/感,他佩剑上来,一时无人阻拦。

玖三思抽出谢泾的剑直朝谢涵刺来。

三人离得太近太近,四周卫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甚至谢涵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又或许他反应过来了,却因为什么而产生了一息的犹豫,谢泾已经挡在他面前,被一剑刺穿了心肺。

玖三思只有二人腰眼高,故剑锋从下向上刺出一个大斜口,几乎贯穿谢泾半片胸膛,他一脚将还要靠近的小孩踢了出去。

之前觉得可爱,现在却变得可恨,谁也不能伤害三哥。

其力之大,玖三思直接撞飞到一根柱子上,缠着银龙的抱柱满是血迹,小小的身躯顺着血迹滑了下来。

谢涵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立即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谢泾,去捂对方胸口的窟窿,“太子,太子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到。”

“三哥要叫我婧儿,噗€€€€”谢泾吐出一口血,见谢涵脸上惊慌,因为失血,他眼睛有些花了,分不出这是真是假,就当是真的,他浅笑起来,“三哥,婧儿死后,你会为婧儿掉一滴眼泪吗?你会永远忘不掉婧儿吗?”

太医来的格外的慢。

谢涵瞧着他,缓缓道:“婧儿总是让三哥这么刻骨铭心。”

谢泾安心地笑了起来,抬手轻抚谢涵面庞,“三哥可以对婧儿说一句话吗?”

谢涵:“什么话?”

谢泾的神色变得悠远,“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那个世界的三公主谢涵不明白,但此世回来后的谢涵仔细翻了所有记忆,找到了:四岁那年,谢泾和谢漪被一起掳劫,他带人找到窑洞,把饥寒交迫发着高烧的小妹背出来时,就是这么说的: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当然,他记忆里找不到的真相是:那场掳劫是鲁姬策划的,谎称龙凤胎让她日夜不安,帛哪能包的住火,终于在一次跟随齐公秋巡时,她买通了劫匪:杀了女孩,留下男孩。

谢婧从小敏感,他觉得所有人都对他饱含恶意,在鲁姬和秋屏说那些话时,他正躲在衣柜里,当时他想:就这样死掉好了,反正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等到真的顺了鲁姬的意被抓走时,他才发现死之前好可怕,又黑又累又饿又冷,他们还会打他,他只想快点死掉,结束这种痛苦。但先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捧光。

谢涵搬开洞口的石块爬进来,背起谢泾,从此€€€€一句话,一辈子。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谢涵轻声细语,极尽温柔,就在这种温柔中,谢泾永远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终于姗姗来迟,谢涵大发雷霆,“太医署离这里才几步路,你们是爬过来的吗?本君还敢让你们看病,等死都比等你们快些!”

一个个太医苦不堪言,跪在一起认错,“臣等死罪。”

真是怪不得他们,是传唤的侍官说错了地方,害的他们白绕了一圈,但此时此刻面对盛怒的谢涵,没人敢吱声。

谢涵按着额头,“还不过来替太子治伤。”

几人膝行向前,一摸谢泾脉象,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找垫背,“神医还在扶突,请君侯传唤神医。”随后,施针止血,包扎伤口,灌补气血药物。

最后,还是党阙来当场宣布谢泾和玖三思的死亡。

“齐太子薨了。”

“玖小少爷已经气绝身亡。”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鲁姬便投缳自尽了,谢娴更是直接晕死过去。

一下子就要多备两套棺木,所幸给齐公操办多进了许多里料,目下还绰绰有余。

霍无恤跟着须贾在棘门营练兵,听到谢涵遇刺的消息匆匆赶回来,夜已深。他叩开门,“君侯?”

室内很暗,谢涵没有点灯,只有斑驳的月光从窗缝漏了点滴进来。霍无恤以为他已经安置了,却见人盘坐在地上,听到声音抬头,“你来了?”

月光打在他背上,照不亮他脸庞,霍无恤轻声道:“我有些怕黑,点个灯好吗?”

烛火轻启,霍无恤这才看见他身侧放了个锦囊,锦囊上铺着卷短帛,帛布边一只粗糙的竹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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