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读书人 第42章

“敬诺,”陈慎之道:“慎之记住了。”

嬴政摆摆手,道:“时日不多了,想必你也忙得紧,那便去罢,朕不打扰你了。”

“慎之告退。”陈慎之拱手后退了几步,打起帐帘子,从营帐中退了出来。

他心中思量着嬴政的话,还有三日,看来时间迫在眉睫,但陈慎之赌的便是魏詹重情重义。

陈慎之离开嬴政的营帐,也不耽误时间,立刻便来到软禁魏詹的营帐,公子婴负责看守,看到陈慎之便打起帐帘子,让他进去,随即也跟着走了进来。

只是几日没有见到魏詹,魏詹虚弱的面色苍白,比在牢营之中还要虚弱,仿佛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公子婴道:“这魏詹倔的很,自从出了牢营,便开始绝食,至今水米未进。”

陈慎之看向魏詹,魏詹听到了动静,知道是他来了,但是始终没有睁开眼目,就好像一个活死人一般。

陈慎之道:“詹儿,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魏豹……投降了。”

这会子魏詹再也倔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目,死死盯着陈慎之。

魏詹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因为不饮水,嗓子仿佛粗糙的老树皮:“是你……”

陈慎之摇头道:“怎么会是我说服了魏豹呢?你也清楚,我是齐国人,你们是魏国人,就算没有秦人,咱们也是敌对的干系,否则魏国也不会派你这个小公子来到我的身边做细作了,对么?”

魏詹眯着眼睛,似乎想要验证陈慎之说的是真是假。

陈慎之慢悠悠的道:“是你们魏国宗室之女劝降的,想必你也识得,好似唤作魏媪来着,如今已然是秦室的魏八子。”

魏詹闭了闭眼睛,突然有些无力,他是个聪明之人,一点就透,明白陈慎之的意思,是自己人劝降了自己人。

魏詹嗓子滚动了两下,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的道:“你以为这样便能骗得我么?”

陈慎之道:“骗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魏詹一愣。

陈慎之又道:“你心里最清楚,我说的都是真话,大实话,不愿意相信事实的人,是你自己。詹儿啊詹儿,你一辈子都活在自欺欺人之中,你执意相信,你的宗族还是在乎你的,你执意相信,你的兄弟还是关心你的,你执意相信,你的魏梁还没有抛弃你,你执意相信,欺骗自己久了,谎言也变得真实如斯。”

“闭嘴!!”

魏詹突然发出一声断喝大吼,他身材羸弱,从未这般大声说话过,无论是身为魏国公子,还是身为齐国的宫役小童,全然没有这样大吼过,陈慎之的举动,好像卸掉了他最脆弱的心防,虽然是强力拆迁的拆卸法子……

魏詹呼呼的喘着粗气,这一吼让他用尽全力,几乎脱力,额头的热汗滚滚的滑下来,浸透了衣领。

魏詹沙哑的道:“不要多费口舌了,无论是谁投降,我都不会!死亦不会!你们留着我,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陈慎之挑了挑眉,道:“你打算饿死自己?”

魏詹不言语,当陈慎之是一团空气。

陈慎之仿佛在自说自话,道:“你说得对,我留下你,得到的也是一具尸体,但并非是你自己饿死了自己,而是……被自己人杀死。”

魏詹不想理会陈慎之,但偏偏陈慎之一开口,魏詹不得不看向他。

陈慎之笑道:“魏豹已然投诚,按照陛下的意思,朝廷只要一个魏国公子便好,剩下来的无非是祸害。你说……同为魏国公子,魏豹会留下你这个隐患么?你不只是隐患,还是他未来图谋大计的隐患!”

魏詹嘴唇哆嗦,喃喃地道:“不……不会……不会……我们、我们是兄弟啊。”

陈慎之很了然,兄弟?兄弟又如何?血亲又如何?陈慎之上辈子,便是因着疾病被父母抛弃的,这辈子穿越成了齐国公子,还不是一上来便被「亲叔叔」弄死,闷在棺材里准备抬走掩埋?宗室之中,哪里来的那么多亲缘牵绊?

陈慎之道:“你若不信,便静观其变,看看你到底是先饿死,还是先被你的好二兄杀死。”

魏詹闭上眼目,干脆不去看陈慎之,道:“你出去。”

陈慎之并无强求甚么,转身离开营帐,不过在离开之前,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魏詹,淡淡的道:“是了,险些忘了告诉你。我在陛下面前立了状令,三日之后便到狄县,若是我未能在三日之内,说服你投诚,那么……你,还有慎之的家眷,都要一并赴死。”

魏詹皱了皱眉,陈慎之总有法子令他睁眼,魏詹不解的看向陈慎之,道:“为何要多此一举?为何……冒险?”

陈慎之幽幽地道:“为何?因着你我都是一样的。”

陈慎之了解,被亲人抛弃的痛苦,了解万念俱灰的痛苦,但那又如何,生活还要继续,陈慎之不想活在旁人阴影之下,也不想活在旁人的指点之下。

陈慎之轻笑了一声,道:“詹儿,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再无留恋,大踏步离开了营帐,留下怔怔的魏詹独自出神……

陈慎之前脚离开,后脚公子婴也离开了营帐,往嬴政下榻的营帐而去,走进去拱手作礼,道:“儿子拜见君父。”

嬴政正在看书,手头上并非是公文简牍,而是一本应帝王,正是陈慎之令魏媪念过好几回的那策,今日清闲下来,嬴政偶然想起,便随手翻了翻。

嬴政并不将手中的简牍放下,淡淡的道:“子婴来了。”

“君父,”公子婴道:“方才上士去游说过魏詹。”

“哦?”嬴政似乎看到了甚么有趣儿的内容,笑道:“情况如何?”

公子婴摇头,道:“依儿子看来,魏詹脾性倔的紧,上士这回怕是要失败。”

“是么。”嬴政淡淡的道:“注定会失败之事,他偏偏要用头去撞,倒是有趣儿的紧,朕倒是要看看,他会如何解决。”

二人正说话,突听外面有嘈杂之声,嬴政蹙了蹙眉,道:“是何人喧哗?”

赵高立刻进来,战战兢兢的道:“回陛下……是,是魏八子与上士,起了冲突。”

“起冲突?”嬴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简牍,道:“知道朕今日得闲,竟有这般有趣儿之事?去看看。”

嬴政听闻起了冲突,不怒反笑,展开袖袍长身而起,让赵高打起帐帘子走出去,果然,离主营帐有些距离的地方,陈慎之与魏媪站在那里,魏媪似乎在动怒,声音尖锐,因而传到了这边。

且说陈慎之从魏詹的营地离开,本想回自己的营帐歇息,哪知道有人突然出现,拦住了陈慎之。

“哎呦,膳夫上士好生忙碌呐!”

陈慎之定眼一看,原是魏媪。

魏媪被封了八子,方才已然离开了,没成想竟没走远,看那架势,好像特意留在这里等待着陈慎之一般。

陈慎之只是打量了魏媪一下眼,随即收回目光,道:“不知八子可有甚么见教?”

“见教?”魏媪浑不似在嬴政面前的乖巧柔弱,反而显得有些刻薄势力,掩嘴娇笑:“我与一个膳夫能有甚么见教?我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请教你这个膳夫呐!”

魏媪话里话未充斥着一股刻薄之气,虽陈慎之没有味觉,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这恐怕便是书中所说的酸气了罢?

魏媪又道:“我只是不明白,现在膳夫都这么忙碌了么?整日里的,见天儿的往陛下的营帐钻?”

陈慎之道:“看来八子是话里有话。”

“哼!”魏媪冷笑道:“真真儿不错,你还能听出我是话里有话,想来你也不是个聋的!”

陈慎之不想与她过多纠缠,道:“八子若是有事儿,不妨直说罢,慎之还有要忙的。”

魏媪冷声道:“你可别不识情况,不过一个膳夫罢了!你以为……你与陛下的那些事儿,我不清楚么?”

陈慎之恍然大悟,原是魏媪误会了,也怪不得魏媪误会,每次魏媪来侍寝献媚,都会被「陈慎之」打断,陈慎之当真是冤枉不已,因着打断魏媪的并非是自己个儿,而是魏媪要献媚的本人,始皇嬴政!

魏媪如此便误会了,以为陈慎之是想要与她争宠,所以才三番两次的过来捣乱,不然一个膳夫,就算是上士,凭甚么日日夜夜的进出陛下的营帐?这成何体统,简直不成规矩。

嬴政等人从主帐出来,正巧听到魏媪这一句,嬴政与公子婴均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虽有些距离,听得却是清清楚楚。

公子婴蹙眉道:“君父,儿子去处理。”

“不必。”嬴政抬起手来,阻断了公子婴的动作,并不生气,唇角反而挑起一丝微笑,道:“朕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处理。”

魏媪威胁的道:“你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其实我全都知道,如论娈童,你这年纪也忒的大了一些,陛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爱见你两三日,便会丢弃不顾,到那时候……看你还如何嚣张!”

陈慎之心中无奈,心中想着,你知道甚么?你若是当真全都知道,知道我与嬴政真正的牵连,嬴政还能留得下你,早就杀人灭口了,也真是庆幸你压根儿不知道了。

陈慎之本不想与魏媪多加纠缠,奈何魏媪咄咄逼人,且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敌,把后宫争宠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己个儿的身上,若是任由不理,恐怕她蹬鼻子上脸,往后得寸进尺。

陈慎之思量了一番,说实在的,他喜欢读书,甚么书都读过,历史、名著、百科,甚至是各种狗血小说,陈慎之读过的书可谓是数不胜数,宫斗小说又怎么能不在陈慎之的涉猎范围之内的?

陈慎之顿了顿,回想起宫斗小说的情节,用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回以微笑,淡淡的道:“八子误会了,慎之与陛下的牵连,可并非情情爱爱便能解释清楚的。”

说罢,陈慎之再不逗留,转身便走。

“你!!”魏媪发出尖锐的叫声,指着陈慎之的背影,被陈慎之的表情,被陈慎之的言辞气得七窍生烟,虽陈慎之说的是一句大实话,但在魏媪耳朵里听来,简直便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陈慎之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魏媪的尖叫,不由摇头轻笑道:“看来这宫斗小说,亦有一定的实用性,果然是……技多不压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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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陛下油腻

陈慎之施施然离开, 留下魏媪气的浑身发抖,站在原地跺脚,他们全然不知,有人在远处看热闹, 可不正是秦皇陛下么?

嬴政挑了挑眉, 看着远去的陈慎之, 自言自语的笑道:“有趣儿, 他倒是不吃亏的主儿。”

魏豹归顺秦室, 自然是要来拜见嬴政的。

当天魏豹便从牢营中被放了出来, 换了一身衣裳,洗漱完毕,前来拜见嬴政。

“罪臣魏豹,戴罪陛下驾前!”魏豹慢悠悠的拜下来, 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管是不是假意投降, 暂时静待时机,魏豹始终不甘心跪拜嬴政。

但这会子若是不拜,实在说不过去。

魏媪与陈慎之都站在旁边, 魏媪一脸自豪,挑衅的看了陈慎之一眼。

陈慎之有些无奈, 自己个儿一个膳夫上士, 你是后宫八子,真真儿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总是针对我做甚么?

陈慎之只当是没看见, 一脸八风不动的模样, 心无旁骛。

嬴政笑得一脸和煦, 仿佛是慈祥的君主,道:“诶,公子多礼了,你能归顺我大秦,何罪之有呢?往日里的事情便让它们都过去罢,往后一同为我大秦朝廷效力,合该是一家人才对。”

魏豹面上挤出一个笑容,假惺惺的道:“陛下宽宏,实乃罪臣的福气啊!”

嬴政道:“罢了,起身罢。”

“谢陛下!”魏豹站起身来,看似恭恭敬敬。

嬴政道:“等此行回了都城,朕便昭告天下,对公子进行封赏。”

“谢陛下!”魏豹再次拱手。

魏豹眼眸转了转,迟疑的道:“陛下,罪臣有一事想要请教陛下。”

“哦?”嬴政道:“但说无妨。”

魏豹道:“罪臣想问……家弟的事情。”

“原是魏詹之事。”嬴政道:“不是朕数落甚么,这魏詹便是没有公子你通透聪敏,实在是有欠考虑。”

魏豹道:“陛下之前叫人带话说……只要一个魏公子归顺,那如今家弟……”

他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下去,嬴政了然,道:“既公子你归顺,魏詹便没有了用处,本该处置掉的。”

魏豹的神色瞬间变了变,倒不是心疼幼弟,眼神中反而有些兴奋。虽魏詹与他是亲兄弟,但自小没甚么感情,何况魏詹也是魏国正统,若是有朝一日复国,魏詹必然是魏豹的绊脚石,如果能在这时候,假借秦国人的手,处理掉魏詹,何乐而不为?简直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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