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是赖。
嬴政挑眼看着陈慎之,道:“还不走?”
陈慎之端起耳杯来饮了一口水,慢悠悠的道:“陛下刚刚利用了慎之,便这么赶慎之出去?再者说了,外面儿的卿大夫还没散干净,慎之若是这般出去,必然会被他们围起来问东问西,还不如在这里坐一坐,等他们散尽了,慎之再出去。”
嬴政轻笑一声,道:“你当这是哪里?”
陈慎之回答:“自然是陛下的幕府。”
嬴政懒得和他贫嘴,拿起手边的文书简牍批看,就由得陈慎之坐在一边儿歇息。
嬴政看了一部简牍,随手放下,眼光分明没有落在陈慎之身上,却道:“看看你手上的水泡,好歹找医官开些药。”
陈慎之低头一看,是了,自己手上还有水泡呢,是昨日里詹儿掀翻了粥水弄的,不过陈慎制不甚在意,毕竟只是水泡,自己个儿又感觉不到疼痛,没几日便会自行愈合。
陈慎之道:“多谢陛下关心。”
说罢,又道:“陛下,慎之在幕府营帐赖了这么长光景,也为陛下分忧一二,如何?”
“哦?”嬴政道:“真是稀奇了,你竟主动为朕分忧?如何分忧?”
陈慎之一笑,道:“陛下下令围住狄县,断水截道,但如今正是入春之时,天气回暖,冰雪融化,想要断水便要挖渠,这个时候挖渠可不容易。”
嬴政也考虑到了,断水最好的办法,便是把流进狄县的水截断,挖渠改路,让水流向其他的地方。而秦朝之时,还不流行水井打水,百姓都是靠着河流饮水过活,说白了水利并不发达,不然当年疲秦之策,怎么会选择派遣郑国这个水利专家来秦国修造水渠呢?
挖渠绝对是一个好法子,但眼下正是初春时节,冰雪融化,水势自然升高,挖渠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需要更多的人力。
陈慎之笃定的道:“光靠陛下带来的卫兵挖渠,速度有限,不如请陛下开仓放粮,将粮食舍给周边的难民百姓,请难民吃饱喝足,让他们留下来一起挖渠,如此事半功倍,能节省不少时日。”
嬴政眯了眯眼目,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若是能用一部分粮食,换取挖渠的人手,也算是值得,道:“这倒是个注意。”
他说着,看像陈慎之,道:“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舍粮之事,朕便全权交予你来负责。”
陈慎之立刻拱手道:“敬诺,陛下。”
陈慎之赖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其实就为了这句话,他一路走来,看到狄县附近有许多难民。说来也不奇怪,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虽秦始皇统一天下,但各国残存的贵胄不断起义,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狄县就是个起义大户,田儋声名在外,百姓都称赞他仁慈爱民,但田儋要的不过是个名声,哪里能面面俱到?
陈慎之早就想要找个由头,让嬴政开仓放粮,如今一听嬴政想要挖渠,登时想到了这个好法子。
陈慎之谢恩之后离开,嬴政轻笑一声,摇头道:“以为朕不知你的葫芦里卖甚么药?”
陈慎之离开幕府,立刻前去膳房,毕竟舍粮这个事儿,是要把煮熟的粮食舍出去,因而大头工作还是落在了膳房这面儿。
陈慎之进了膳房,立刻组织膳夫们开始熬粥,将豆粥熬得浓郁粘稠,绝对不要稀汤寡水吃不饱的类型。
詹儿跟随着陈慎之忙前忙后,不由多看了陈慎之好几眼,陈慎之忙的流了许多热汗,但他自己没有感觉,根本感觉不到。
陈慎之见他总是看自己,便道:“怎么的,慎之脸上沾了甚么?”
詹儿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公子,与往日里不一样了。往日里的公子,从来不沾这些,也不会为难民舍粥。”
陈慎之一笑,自然是不一样了,人都换了,能一样么?
陈慎之避开话题,道:“那是如今的慎之好一些,还是往日里的慎之好一些?”
詹儿道:“当然是如今的。”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那便快些忙碌起来。”
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虽膳夫上士看不起陈慎之,但舍粥是好事儿,尤其膳夫们都是穷苦起家,因此陈慎之组织这个事情,大家全都没有异议,反而对陈慎之另眼相看起来。
粥水由膳房来熬制,嬴政还派遣了公子婴来帮忙修建粥场,粥场很快建立起来,还搭建了一个棚子,方便遮风挡雨,方便难民排队,一切都准备好,将粥水的大锅一架,便可以舍粥了。
营地在郊外,周边本就有许多难民,起初难民听说这地方建立了军师营帐,谁也不敢过来,但是架不住粥水的味道太香了,全都闻着香味儿便来了。
没一会子,难民争走相告,粥场前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膳夫足足分了五队舍粥,食了粥水愿意留下来干活的人比比皆是,全都由公子婴的士兵登记在册,集中起来。
嬴政看了看天色,陈慎之这效率也是极快了,天色昏黄之时,已然开始舍粥,当真是说干便干。
天色昏黄起来,马上便要天黑,一会子天黑,指不定嬴政与陈慎之又要对换,嬴政放下公文简牍,好似在散步,离开了幕府营帐,来到粥场外围。
他远远的一看,没见到陈慎之,公子婴眼睛尖,见到嬴政,立刻迎上来,拱手道:“君父。”
“上士在何处?”嬴政问道。
无需说甚么上士,公子婴心中门清,道:“豆粥不够了,上士回膳房去熬煮了。”
原是如此,便是说没看到陈慎之。
嬴政点点头,转身便走,竟是往膳房的方向而去。
嬴政过来到膳房门口,看了看天色,天色越发的阴沉,眼看便要黑了下来,按照惯例,距离二人对换的时间已然不长。
便对赵高与跟随的寺人道:“不必跟着,在此处侍候。”
赵高不敢多话,道:“敬诺,陛下。”
嬴政一个人走进膳房,将寺人跟随全都留在膳房外面,果然看到了正在忙碌的陈慎之。
陈慎之忙的已然忘了时辰,简直是不亦乐乎。
嬴政走过来,低头看着正在添柴的陈慎之,无奈的摇摇头。陈慎之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个儿的衣摆,给灶台生火,不断的往里添柴,他的手背上烫出来的水泡还没好,手背距离明火这么近,稍微受热,水泡立刻又肿胀了起来,但陈慎之没有感觉,完全没做一回事儿。
嬴政无奈的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嗯?”陈慎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嬴政来了,抹了一把脸,作礼道:“拜见陛下。”
嬴政一看,险些笑出声来,陈慎之这不抹还好,一抹之下,脸上登时抹了一道柴火的灰烬,黑乎乎的,十足明显逗趣。
嬴政道:“看看天色。”
嬴政可不想一兑换,竟然蹲在膳房的地上烧火。
陈慎之这才恍然:“都这般晚了。”
嬴政摊开手,将一样东西塞在陈慎之手里,一个小罐子,陈慎之打开闻了闻,但是他闻不到味道。
嬴政道:“别闻了,毒不死你,是清凉消肿的伤药,涂在手背上,便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也不当回事儿,绝不会找医官来医看。”
魏媪因着魏豹的事情被牵连,这两日都夹紧尾巴做人,生怕回了咸阳,嬴政会改变想法,不封她魏八子。
今日魏媪听说膳房要舍粥,这可是大好事儿,魏媪准备前去现弄一下,在嬴政面前树立一个贤良善心的形容。
魏媪来到膳房,远远的看到赵高等人守在膳房正门,也不进去,好生奇怪。魏媪是从膳房后门过来的,因此没有与赵高等人碰面,准备从后门进入。
魏媪刚走过去,便听到膳房里隐约有人说话,她的脚步一顿,竟是陛下的嗓音,陛下屈尊降贵,来了膳房,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魏媪当即留了一个心眼儿,屏住呼吸,没有出声,竖着耳朵倾听里面儿的动静。
陈慎之见了伤药,果然不当一回事儿,道:“多谢陛下,其实无需伤药,这样的小伤小痛,两日也会自行痊愈了。”
嬴政的嗓音道:“你可别忘了,你这身子有朕一半,朕不过是想要自己好过些。”
魏媪一听,甚么一半,她不明其中深意,还以为里面二人正在「调情」,说一些暗昧的言辞,心中不耻,陈慎之果然是来争宠的。
陈慎之的嗓音又道:“陛下请安心,慎之天生无知无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嬴政哪里能不知道:“无知无感也是伤痛,再者说了,正因你无知无感,更要多加主意一二,哪一天被人害死了,还不知怎么回事。”
陈慎之上辈子也是无知无感,但他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理他,也没人会特意利用这点害他,如今这辈子不同了,陈慎之半只脚踏入了朝廷仕途,想要害他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有人利用陈慎之的身子感觉不到疼痛这点,想要悄无声息的害死陈慎之,岂不是再方便也没有了。
嬴政道:“上药,可记着了?”
陈慎之听着嬴政「絮絮叨叨」,拱手道:“是,陛下,慎之记住了。”
魏媪藏在膳房外面,尽力屏住呼吸,心窍一动……齐公子竟是个无知无感的怪物?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事情没处理完,估计明天仍然是3000字更新,争取后天一定恢复万更。
第40章 偷偷杀死陈慎之
魏媪听到膳房里面的对话声, 并不敢多留,生怕被发现,连忙小心翼翼的离开了膳房,调头匆忙跑掉了。
嬴政才与陈慎之说了两句话, 突然感觉头晕目眩, 身体一晃, “嘭€€€€”一把扶住旁边的灶台, 随即定眼一看……
好家伙, 这个时候对换了, 自己又与陈慎之对换了,果然准时准点,每日一次。
嬴政无奈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素袍,已然被柴火染成了灰扑扑的, 这令素来喜爱干净的嬴政嫌弃的不得了。
陈慎之倒是淡定,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随即挑了挑眉, 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有点饿,看来陛下还未用晚膳呢?”
“上士!上士!”
嬴政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听到一串儿的脚步声快速而来,夹杂着大喊的声音, 应该是膳夫朝着膳房来了。
膳夫是从后门过来的, 因而并没有看到赵高等人,也想不到九五之尊的秦皇会来这个地方,他一路大喊向着膳房跑来。
陈慎之一听到喊叫声, 登时调头便跑, 这时候跑出去已然来不及了, 竟然要往灶台后面钻,猫腰准备躲起来。
啪!
嬴政一把拉住他,此时陈慎之如此高大的身躯,竟然要往灶台后面钻,这挡得住么?再者说了,嬴政是有洁癖之人,素来喜爱干净,这灶台后面一看便都是灰土,嬴政嫌弃的不得了。
嬴政压低声音,道:“你做甚么躲?朕见不得人么?”
陈慎之道:“陛下前来膳房如此简陋的地方,让人看到了又要多费口舌,还不如躲一躲,陛下你打发了他也是便宜。”
说罢,一猫腰蹲了下去,简直是沿可沿的藏了起来。
嬴政登时头疼不已,那具身子若是不是自己个儿的,嬴政真的想要一脚踹上去,踹在他微微撅起来的屁股上。
嬴政头疼之时,“嘭!”膳房的小门被撞开了,一个膳夫跑进来,急慌慌的根本没有多看,道:“上士!前面的粥要舍完了!上士,快一些啊!”
嬴政站在薪火面前,冷漠的看了一眼翻滚着气泡的豆粥,又冷漠的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薪火,淡淡的道:“哦,知道了。”
膳夫一愣,道:“上士,这粥熬好了没有?可以端走了么?”
嬴政「派头十足」,又瞥了一眼豆粥,道:“你看熬好了没有?”
膳夫更是一愣,怎么觉得今儿个这上士,有点子……冷冰冰的?说不出来的奇怪,与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大不一样儿,膳夫莫名不敢叫板,赶紧探头一看,随即“嗬€€€€”倒抽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了甚么惊天大秘密。
嬴政心窍一跳,难道……
难道膳夫是看到了躲在灶台后面的朕?不对,躲在灶台后面的陈慎之?
嬴政立刻回头,哪知道膳夫大喊一声:“要糊锅了!”
原是豆粥的火焰太旺,马上要糊锅了,膳夫手忙脚乱的将柴火撤出去,赶紧把锅子端下灶台。
但这给难民舍粥的锅子,并非是陈慎之打造的那口轻盈的小锅,而是巨大无比的青铜器皿,里面又装着浓稠的豆粥,更为沉重,膳夫一个人根本端不起来。
膳夫便道:“上士,请上士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