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婴很平静的道:“子婴是来探看上士的。”
“探病?”詹儿笑得不怎么友好,上下打量着公子婴,道:“旁人来探看, 都会带一些贽敬之礼,大公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公子婴手头上甚么也没有, 两手空空, 看起来毫无探病的诚意,不过公子婴道:“上士需要的药材,有君父处理, 万无一失, 子婴也不知上士需要甚么贽敬, 若是带了不合适的,平白浪费,若是上士有甚么需要,子婴再送来,不是更便宜?”
詹儿眼皮一跳,那还叫做贽敬么?
公子婴想要进入营帐,詹儿一步拦住他,道:“等等。”
“怎么?”公子婴道。
詹儿道:“贵女在里面儿,人家叔侄兴许说一些体己话儿,你是外人,进去不合适罢?”
公子婴点点头,道:“是子婴没有考虑周全。”
他这么说着,突然蹙起眉头,道:“你说上士与贵女在里面儿?”
詹儿道:“正是,怎么?我还有必要诓骗与你?”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婴道:“只是这营帐之中,并未有任何吐息之声。”
詹儿奇怪的厉害,两个人在里面,怎么会没有吐息之声,便朗声道:“公子,詹儿进来了。”
他说着,走进营帐。
哗啦€€€€
伴随着帐帘子打起,放眼望去,营帐里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不止如此,屏风竟还歪倒在地上!
詹儿冲进去,绕开歪倒的屏风,大喊着:“公子?!贵女?!”
营帐中空无一人,根本无有陈慎之与田萝的踪影。
公子婴眼睛一眯,道:“不好!快禀报君父!”
天色昏黄,秦军营地突然鼎沸起来,公子婴将陈慎之与田萝突然失踪的消息禀报了嬴政,嬴政立刻下令,封锁大营,不进不出,一只鸟也不能飞出去。
嬴政脸色黑的厉害,道:“立刻彻查整个营地,便算是把大营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
“敬诺,陛下!”
士兵们分头行动,地毯式搜索,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嬴政大步走进陈慎之的营帐,里面根本无有人,除了翻倒的屏风,看不出任何挣扎的痕迹。
嬴政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心中思忖着,营地把守严密,除非是自己人,除非是细作,不然谁能这么大能耐,劫持陈慎之与田萝?
不,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嬴政突然道:“今日有甚么人进出营地,立刻排查。”
李斯拱手道:“陛下,今日并无甚么人进出营地,进出之人全都有记录在册,这是简牍,还请陛下过目。”
王绾突然像是想起了甚么,道:“采办药材的车队!”
陈慎之伤口发炎,营中的药材却不够充盈,嬴政特意让王绾拨下了钱款,方便采买药材,采买药材的车队今日进出过营地。
嬴政沉着脸,冷声道:“车队何在?”
王绾道:“坏事儿了,送药材的辎车队已然离开了军营!”
陈慎之与田萝不翼而飞,在重重把关的军营人间蒸发,唯一出入过军营,且能运送大活人的便是采买药材的车队。
嬴政森然的道:“查!立刻去彻查这个车队。”
“是,陛下!”
……
陈慎之感觉昏昏沉沉的,身子发钝,没有平日里灵活,想要睁开眼皮,但脑袋里一锅浆糊,眼皮便是不听使唤。
“呜呜呜……”
是哭声。
陈慎之耳边充斥着哭声,很委屈,还有些憋屈,想要放声哭泣,却不敢大哭出来。
陈慎之听着那哭声,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幼年,因着天生的感官缺陷,陈慎之被父母抛弃,他曾经想要哭泣,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哭泣,但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呜呜呜……”
“呜呜……”
“醒醒……呜呜呜……”
陈慎之感觉有人在晃自己,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目,入眼黑漆漆的,四周环境很昏暗,眼目适应了好一阵,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
入眼的是田萝一张哭花的小圆脸儿,眼泪顺着圆溜溜的小脸蛋滴答下来,哭的十足委屈。
田萝晃着陈慎之,小声道:“呜呜……你终于醒了?”
陈慎之脑袋里还钝钝的,一时反应不过来,看了看左右。
田萝害怕的抓紧陈慎之的衣摆,道:“咱们被坏人抓了!”
是了,有人突然闯进营帐,打晕了田萝,陈慎之紧跟着也被打晕,醒过来便是在这里,这是甚么地方?
左右并非是临时的营帐,而是房间,没有点灯,昏暗的厉害,但陈慎之一眼便能看出来,这里是甚么地方。
因着……
那口棺材!
屋舍的正中间,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敞着口,仿佛野兽的血盆大口。
这口棺材陈慎之太熟悉了,堪堪穿越而来,变成齐国幼公子的陈慎之,就是从这口棺材中清醒过来的。
当时田儋想要杀死自己的侄儿田慎之,准备了一口棺材,田慎之闷死在了棺材里,陈慎之取而代之,便这般穿越而来,成为了齐国的幼公子。
陈慎之眯起眼目,道:“这里是狄县府署。”
田萝心窍一颤,两只小肉手更是抓紧了陈慎之的衣摆,惧怕的直打哆嗦。
田萝堪堪做了说演,如今这个境况,田儋岂不是恨死了田萝,眼下被抓,能有好果子食么?
田萝虽年纪小,但她十足清楚田儋的为人,田儋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亲和善意,其实内心里狠毒的厉害,手腕子狠辣,若是犯到了田儋手里,下场十足的凄惨。
陈慎之能感觉到田萝的惧怕,小姑娘一直在打抖,陈慎之平日里虽不喜欢肢体接触,但还是伸出手,拍了拍田萝的后背,轻声道:“萝儿,别怕,有慎之在呢。”
嘭€€€€
“哈哈哈!!”
陈慎之的声音,几乎被踹门的声音压盖,随即是放肆的大笑声,何其放诞无礼。
来人大步走进屋舍,站定在陈慎之与田萝面前。
田儋!
田萝吓得「啊」叫了一声,小脑袋一头扎在陈慎之怀里,一眼也不敢多看田儋。
田儋已然撕去了往日里伪善的面具,冷笑道:“好啊,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种!我往日里费粮费米的养你,你倒好,却改投了秦狗!没想到今日落在我的手里罢?好的紧,好的紧,我今儿个便教训教训你!”
他说着,大踏步走上前来,抬起脚便踹。
嘭!
陈慎之眼看着田儋踹向田萝,一把抱住田萝,将田萝压在怀里,伸手将田萝护住。
田儋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陈慎之的手臂上,陈慎之虽感觉不到疼痛,但被踹的猛地踉跄,抱着田萝两个人直接栽倒在地上。
“哈哈哈!!”田儋大笑出来,道:“好的很!大贱种护着小贱种!这场面好得很呢!”
田萝吓了一跳,想要扶起陈慎之,也不知陈慎之有没有受伤,他身上本就有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一摔岂不了得?
田儋可不管陈慎之有没有伤口,跟上两步,「砰砰砰」继续往二人身上踹,劈头盖脸的踹。
陈慎之反应很快,搂住田萝,护住她的小脑袋,「砰砰砰」的声音全都踢在陈慎之的背上和手臂上。
田萝被保护的周全,但听到踢打的声音,吓得“哇€€€€”一声大哭出来,大喊着:“不要打!不要打了……呜呜呜……”
田萝越是哭,田儋越是欢心,大笑道:“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贱种!敢破坏我的好事儿?!说演?看看你们今日死在这里,还有谁可以说演!谁可以动摇我齐国的民心!”
嗤€€€€
田儋踹够了,突然拔出佩剑,剑光凛凛,冲着二人走来。
田萝吓得不敢多看,毕竟是个小姑娘,已然没了主见,哭的满脸都是泪痕,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慎之护住田萝,看向提剑逼近的田儋,面容上竟没有一点子害怕,他的脸上带了彩,面颊的地方被踹破了一个口子,微微渗血,鬓发也被打得凌乱,但面色平静淡然,完全不像是面对生死之人。
甚至陈慎之还轻笑了一声,笑意里带着哂然和不屑。
“你笑甚么!?”田儋质问:“死到临头,你还笑?!”
陈慎之笃定的道:“死到临头?你不会杀我的。”
“哈哈哈!不会?!”田儋大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你死了,我便是齐国的正统,田萝死了,便没有人再会动摇我齐国的军心,有谁知道是我杀了你们!?谁也不知道,我为何不会杀了你们?!”
陈慎之轻轻拍着田萝的后背,似乎在安慰田萝不要害怕,平静的道:“田儋,你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况么?狄县的四面八方全都是大秦的军队,你已然被包围了,不止如此,狄县的四面八方还都是秦军挖出来的水渠,狄县的粮草和水源,全都被断绝了,你的府署再富饶,也会有粮尽水绝的一天,你始终会被困死在这里,这口棺材……”
陈慎之修长的食指一点,笑眯眯的道:“便是你的身后家当。”
“田慎之!!”田儋怒吼:“你这个竖子!”
“我难道说的不对?”陈慎之道:“杀了我们,的确可以阻止动摇军心,可是不动摇的军心,可以经得住挨饿么?没有粮食,没有水源,你的军心还能坚持多久?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你闭嘴!!”田儋道:“闭上你的狗嘴!!”
“呜呜……”田萝吓得不停往陈慎之怀里钻,对比起惧怕的田萝,陈慎之更显得淡定自若。
陈慎之继续道:“但我这里,有个法子,能保全你自己。”
田儋不相信,道:“你以为我会信了你这€€儿?”
“俗话说得好,”陈慎之并不理会田儋,依旧我行我素的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你能逃离狄县,招兵买马,重整旗鼓,还是可以与秦军一较高下的,但若是就此困死在狄县,那便甚么都完了。”
田儋这次已然不说话,也不怒吼,眼目充血,睚眦尽裂的瞪着陈慎之,因着陈慎之说得都对。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如何?要我告诉你一个保全自己的法子么?你可以洗耳恭听。”
田儋还是没说话,但是那眼神,分明是让陈慎之继续说下去。
陈慎之慢条条的道:“你也知道,我乃是齐国的幼公子,如今却在秦军混的如鱼得水,这是为何?”
田儋冷笑道:“因着你卖国求荣!”
田儋一开口,陈慎之便知道自己忽悠住了田儋,若是田儋一直不接话,才有问题,陈慎之当即把心放下来,引着田儋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