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走过去, 陈慎之变戏法一般,从宽袖中拿出几瓶伤药来,道:“陛下还未上药罢?”
嬴政道:“朕自己来便可。”
陈慎之摇头道:“好几处伤口都在背上, 陛下如何自己上药, 可不要因着这具身子不是陛下的, 便不好好儿上药。”
嬴政感觉自己说不过他,左右也是陈慎之的身子,便让他自己上药。
陈慎之动作麻利的给「自己的身子」上药,一面又道:“陛下不想给慎之点赏赐么?”
嬴政没好气的道:“方才救驾的赏赐?你若没有这么多不三不四的嬖宠,也不需得救驾。”
陈慎之心想,这不三不四的家眷,可不是自己个儿能左右的,还不是田慎之这个「前辈」留下来的,自己也没有法子,哪知道拖家带口,这么一大家子,是万没想到的。
陈慎之道:“陛下,便算是这次救驾不该赏赐,那城门口之下,慎之可是立下大功的,合该有些赏赐了罢?”
无论陈慎之顶着嬴政的皮囊,还是本就是陈慎之,在外人眼中,陈慎之此次都立下了大功。若没有膳夫上士打开狄县大门,秦军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不流一滴血便开进狄县,可谓是功不可没。
旁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打开狄县大门之人,是秦皇嬴政本尊才对。便算是如此,陈慎之此次也立了大功,若没有陈慎之果断发兵,秦军也不知几日才能拿下狄县。
陈慎之挪了挪位置,靠近一些嬴政,两个人的膝盖头真的差点碰在一起,变成真真正正的促膝长谈。
嬴政嫌弃的看了一眼陈慎之,但并没有向后错。
陈慎之探头过来,低声道:“陛下,慎之如此头功一件,难道不该赏赐么?如今只是一个膳夫上士,实在说不过去罢?再者说了,陛下您也看到了,慎之如此多的家眷,单单凭借膳夫上士的粮俸,怎么养得起这般多人?往后都要揭不开锅了。”
嬴政心中哂笑一声,果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趋炎附势,便是连陈慎之也一样,说到底,陈慎之还是要讨赏,还是想要扒着朕向上爬。
不等嬴政思量完毕,便听陈慎之笑眯眯的道:“陛下怎么也要给慎之升一升官,嗯……主膳大夫如何?”
嬴政一愣,方才哂笑的心思全都被打断了,奇怪的看向陈慎之,道:“你立此大功,只是想要升主膳中大夫?这朝廷中如此多的官衔,你偏偏要直升主膳中大夫?”
陈慎之笑眯眯的点头,一点子磕巴也不打。
要知道主膳中大夫,虽然官阶是中大夫,看起来头衔不小,又是膳房的总管事儿,但到底是膳房的官员,说句大白话儿,在其他「正经」下大夫眼里,都看不起膳房的,觉得他们是下等的奴隶。
陈慎之主动请缨的这个官职,油水不大,活计又多,还被人看不起,徒有一个中大夫的名头,实在吃力不讨好,但凡宫中举办个燕饮,还要忙的晕头转向,通俗的讲,就是还要加班。
嬴政再次询问:“你只要晋升主膳中大夫?这朝廷中这么多头衔,按你这次的功劳,大可以挑选旁的,朕也无法不应允于你。”
陈慎之一笑,夜色已然深了,他的笑容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显得暗昧不明,着实让嬴政捉摸不定。
陈慎之道:“主膳中大夫,可是膳房里的头头儿,膳夫们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便是晋升主膳中大夫,慎之小小一个上士,连下大夫都没做过,直升中大夫,还是前齐国的公子,这可是天大的恩赐,难道不显得陛下仁恩浩荡么?”
话虽如此,让陈慎之解释过后,好似这主膳中大夫比相邦还要厉害呢?
嬴政眯着眼目等着陈慎之的后话,陈慎之继续道:“再者说了,主膳中大夫也是中大夫,粮俸够多,足够养得起慎之的这帮子家眷,逢年过节宫中又要举办燕饮,总得有加班费罢?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加班费……
虽嬴政不知加班费是甚么,但不难理解,毕竟当时已然有「班」这个字眼,加班的意思很直面。
嬴政揉了揉额角,陈慎之是第一个,管朕要加班费的主膳中大夫,不,他还不是中大夫,他目前只是一个上士。
嬴政感觉又头疼了,关键他现在还是陈慎之的身子,嬴政怀疑自己与陈慎之在多对换几次,都能把陈慎之无知无感的毛病治好了,简直不药自愈。
陈慎之收敛了笑意,终于正色道:“慎之知晓,如今慎之的身份很是尴尬,不上不下,狄县已然正式收归,不日大军便要班师回朝,到那时候,慎之齐国前公子的身份必然要被人捡出来说三道四,实在麻烦,陛下于私欲公,维护起慎之来,不是也麻烦?”
嬴政冷笑一声,道:“维护你?朕?”
虽嬴政这般说,但事到临头,嬴政肯定要维护陈慎之的,毕竟他们「血脉相连」「息息相关」,在解开对换之前,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陈慎之只当没听到嬴政的「讽刺」,继续道:“朝廷中多半看不起膳夫这个职业,若是慎之能做主膳中大夫,一方面可以打消朝堂中的戒心,另一方面,也能常伴陛下左右不是么?”
原陈慎之想的如此长远。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陈慎之是明白的,他乃是齐国的幼公子,然而齐国已灭,各地还有齐国的起义,他的身份无比尴尬,想要在朝廷中立足,便不能太出头,膳房是个好地方,中大夫官阶不小,还足够低调,陈慎之亦不吃亏。
陈慎之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道:“陛下,如何?”
嬴政本以为陈慎之也是个趋炎附势,想尽法子往上爬之人,但此时看来,还是嬴政把陈慎之想的太浅显了,方才那一番话,陈慎之不但给自己铺好了未来的路,其实真正的目的,是相对嬴政表达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野心,让嬴政安安心心的把他留在身边儿。
嬴政眯眼思量了一会子,道:“好,朕答允你了。”
“谢陛下。”陈慎之拱手作礼。
第二日一早,陈慎之与嬴政便对换了回来。
陈慎之醒过来,伸了个懒腰,便准备起身洗漱。
陈慎之堪堪晨起,按理来说应该是詹儿捧来洗漱的清水,结果他刚起身,便听到屋舍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先来的!”
“我,是我先来的!”
“你们都走开!甚么先来后到,难道公子的宠爱也讲究先来后到么?我最受宠,我来侍奉公子洗漱!”
陈慎之奇怪的打开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便看到门外「乌央乌央」堆着好些人,陈慎之虽闻不到香粉的味道,但本能的「咳咳咳」咳嗽起来。
是陈慎之的家眷们。
“公子!公子!”
“公子€€€€”
“公子€€€€”
“公子人家伺候您洗漱!”
“公子,妾给你更衣!”
“别动,我来给公子洗漱!”
“你走开!”
“你走开才对,丑八怪!”
“谁是丑八怪?”
“你!”
“你!”
陈慎之:“……”
陈慎之瞬间被淹没在莺莺燕燕的争宠之声中,好像掉进了哈蟆坑。
家眷们谁也不甘落后,先是嘴把式,动嘴争吵一番,进而演变成了真把式,开始上手了。
当然,这些家眷都是柔弱之人,不方便上手扯头发掐架,所以莺莺燕燕没并未有打架,而是冲过来争抢陈慎之。
陈慎之的衣带被争抢的撤掉了,两条胳膊各€€着两个莺莺燕燕,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慎之在「撸铁」呢。
“放手!”
“你放手!”
“你放开公子!”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妇人!”
“你敢骂我老?”
詹儿捧着水盆进来的时候,便听到了屋舍中的动静,还以为进了甚么刺客,赶紧冲进来,看到这个场面呆愣了片刻,立刻喝斥:“干甚么?都放开公子!”
莺莺燕燕们唰的回头,刺儿一般的盯着詹儿,上下的打量。
詹儿年纪不大,长相清秀,身板子不高,因为常年习武,练就了精瘦的小细腰,裹着腰带显得特别纤细,但其实詹儿身上的肌肉不老少,手劲儿更是不小。
莺莺燕燕们会错了意,还以为詹儿是公子的新宠,这些日子他们被困在狄县,竟让旁的「小蹄子」钻了空子。
“你是哪里来的?”
“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就是,和姊姊差很远了!”
“哦€€€€我记得他,怪不得如此面熟的紧呢!你是不是公子身边的那个小童?”
“好啊!果然是个小贱蹄子,一个粗使的仆役,也要爬上公子的榻了?”
“姊妹们,今儿个咱们便教训教训他!”
“就是!”
陈慎之一看,连忙拦住大家,道:“误会,美人们,误会了,先别打……”打架。
场面一度混乱,屋舍越来越吵,陈慎之的声音被掩盖在莺莺燕燕的讨伐声中,根本听不到一丁点儿。
公子婴昨日夜里寻一晚上,都没有找到田儋的踪迹,今日一清早带兵巡逻,毕竟大军刚刚入驻狄县,还是谨慎一些才好。
他巡逻到陈慎之的屋舍附近,便听到吵闹的喊叫声,连忙带着士兵过去看看,一带门口瞬间也愣住了。
一群的莺莺燕燕,好像在和詹儿……打架?
昔日里的魏国幼公子,何其心狠手辣,何其高深莫测,结果被莺莺燕燕们围住,愣是双拳难敌四手。
陈慎之从主角,变成了打酱油的,莺莺燕燕们围着詹儿打架去了,陈慎之被丢在一边儿,劝架也无果,看到公子婴进来,一双眼眸登时亮堂起来,仿佛公子婴是一只可口的小绵羊儿。
陈慎之噌站起来,大步跨过去,真诚的握住公子婴的手,道:“大公子,您来的正正好儿,快,帮忙把他们拉开。”
公子婴:“……”
公子婴是带着兵来的,虽然只是一小队五个人,但那可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公子婴立刻下令:“把他们拉开!”
“是!”
一声令下,士兵冲上去拉人,结果……
“都放手,再打军法处置!”
“你这个小贱蹄子!就知道勾引公子!”
“再打军法处置!”
“姊姊今天就教训教训你,长得俊有甚么用,懂不懂规矩啊?”
“再打……”
“我早就看出你不是甚么好东西!生得一张狐媚子的小脸儿!”
“军法处置……”
公子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