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读书人 第100章

“恭送陛下。”

寺人打起帐帘子,嬴政从里面走出来,亲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氤氲着乌云一般的黑气,快速回到了幕府大帐。

嬴政回去没多久,有人便走了进来,作礼道:“詹儿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寻詹儿前来,是否有甚么吩咐。”

嬴政突然叫来了魏詹,不知是不是有甚么事情,詹儿平日里都跟在陈慎之身边,嬴政从来不叫他过去。

嬴政道:“魏詹,你今日可曾一直跟着你家公子?”

詹儿想了想,道:“詹儿的确一直跟随公子。”

他似乎想到了甚么,又道:“只是刺客来袭之时,詹儿下车去确认了一回刺客,但是也没有多久,便返回公子身边。”

嬴政一听,心中恍然,詹儿并未一直跟在陈慎之身边,这说明陈慎之的确有被掉包的机会,而眼下的陈慎之,旁人看不出端倪,嬴政却可以肯定,绝非真的陈慎之,在嬴政眼里漏洞百出。

“陛下?”詹儿奇怪的看向嬴政,道:“可是有甚么不妥?”

“不妥?”嬴政笑了一声,唇角噙着冷笑:“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嬴政等魏詹离开之后,又把公子婴叫来,公子婴作礼道:“拜见君父。”

“子婴。”嬴政道:“你去查查今日行刺的这行刺客。”

公子婴心中有些疑问,刺客已经全部落网,而且这些刺客机警的很,落网之后立刻自尽,不留一点子端倪。

公子婴虽有疑问,但并不多问,道:“是,子婴敬诺。”

嬴政又道:“还有,查一查行刺前后,扈行队伍的情况,有没有人员出入,最细枝末节之人,也不要放过。”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陈慎之掉包之人,必定是营中的细作,嬴政深知这一点,因此并没有声张,这件事情只让公子婴一个人去查,旁的多余一个人也没有透露。

公子婴向来嘴巴牢靠,道:“是,子婴这就去。”

“记住,”嬴政道:“便宜行事,不要声张。”

“请君父安心。”

……

哒哒哒€€€€

是马蹄的声音。

一骑快马飞奔在荒野之中,打马之人穿着一身秦公膳夫的粗衣,仔细一看,他的马背上,竟还挂着一个人,那人四肢松散,显然是昏厥过去,还未醒来的陈慎之!

陈慎之面朝下挂在马背上,整个人昏昏沉沉,马背十足颠簸,陈慎之很快便被颠醒了。

他虽没有五感,但还是能感觉自己的身子整个都不对劲儿,浑身提不起劲而来,软塌塌的没力气,稍微一动,原双手还被捆了起来。

陈慎之的两只手捆在一起,拴在马辔头上,一方面防止陈慎之从马背上掉落下去,另外一方面也能防止陈慎之逃跑。

陈慎之一动,那假膳夫十分机警,立刻便发现了,但只是垂头看了陈慎之一眼,并没有说话,继续策马狂奔。

陈慎之当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显然是被绑架了,这已然不是第一次,陈慎之自嘲一笑,看来自己个儿做个膳夫,也是命运多舛的,一刻也消停不了。

那膳夫催马狂奔,专门往偏僻的地方走,四周荒芜人烟,膳夫突然将马停下来,自己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索,一看便是练家子。

他并不理会陈慎之,让陈慎之便那样挂在马背上,自己下了马,从一棵枯死的大树里掏出一只破烂的包袱,动作麻利的解开包袱,原里面整齐的叠着一套粗衣。

那膳夫将粗衣拿出来,“唰唰”两下退下自己的膳夫衣裳,动作依然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换上准备好的衣服。

陈慎之趴在马背上,使劲抬头才能看到假膳夫的动作,不由挑了挑眉,这个假膳夫竟然如此谨慎,他必然是知道膳夫的衣裳太过惹眼,所以特意藏了一套衣裳在这里,看来是做足了准备的。

陈慎之并不惊慌,反而气定神闲,感叹道:“我早就该猜到你并非真正的膳夫。”

那假膳夫正在给自己系衣带,听到陈慎之的话,终于施舍给陈慎之一个眼神,那眼神冰凉凉的,仿佛冰凉的死水,不兴一丝波澜,又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或许是一方牢狱,而被关在其中的,正是他自己本人。

陈慎之笑道:“因着你长得太好看了,一路上你一直低着头,我都没仔细看,这么一看下来,不止生得好看,身材也好,嗯……还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那假膳夫觉得陈慎之是在「调戏」自己,眯起眼目,冷冷的凝视着陈慎之。

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假膳夫这样刀片子一样的眼神冷冷的盯着,都会感觉到寒冷和畏惧,但陈慎之偏偏不是个正常人,他压根儿没有五感,别说是畏惧了,寒冷对于他来说都是奢侈。

陈慎之直视着假膳夫不善的目光,笑道:“你能混入扈行的队伍,应该是有内应罢?”

假膳夫没有搭理他,收回了目光,仿佛陈慎之就是一团空气。

陈慎之自娱自乐的道:“我猜,这个内应还很了不得,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说明他起码有两把刷子,且在军中行事十足便宜。”

假膳夫多看了陈慎之一眼,只是一眼,陈慎之立刻笑道:“看来是慎之猜对了。”

假膳夫不再看陈慎之,他瞬间明白了陈慎之的用意,想来陈慎之没有证据,胡乱猜测,想要炸胡。

假膳夫十足聪明,不让他得意,换好衣裳走过去,翻身上马,一个马鞭抽下去,继续策马赶路。

陈慎之道:“诶,你可别抽到我。”

他说着,却不像是害怕的模样,反而脸上挂着笑意,一点子没有被绑架的自觉。

陈慎之见假膳夫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来,也不气馁,他挂在马背上,努力抬起头来,一刻也不闲着,好像一条鱼一样挣蹦着,左右乱看。

陈慎之似乎发现了甚么,笃定的笑道:“你是死士?看眼神像是死士,但看你本人却不像是刀口舔生活之人,是了,你是乐师,对么?”

假膳夫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目,低头看向挂在马背上还不老实的陈慎之。

陈慎之难拿的努力抬头,对上假膳夫的目光,笑道:“你手上有茧子,但是这个茧子的位置,应该并非是常年习武而来的。”

假膳夫手中的茧子,和嬴政手茧的位置,完全不一样,陈慎之虽不习武,但善于观察。

陈慎之道:“看来慎之又猜对了,你是乐师,这茧子是练习乐器留下的。”

假膳夫阴沉着脸,蹙着眉,眯着眼,还是一个字也不说,专心赶路。

陈慎之道:“左右就咱们两个人,你一句话也不说,像个闷葫芦,这样罢,你告诉慎之你叫甚么名字,我是个书生,也不会武艺,被你绑成这样,逃不掉的,你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总可以罢?”

假膳夫还是不说话,仿佛一座石佛,压根儿没有任何表情。

陈慎之一笑,脸上的笑容十足狡黠,道:“好,你不说话也行,那慎之给你唱个歌儿,只是我提前告诉你,慎之五音不全,唱不出甚么天籁。”

假膳夫冷冷的盯了陈慎之一眼。

陈慎之点点头,道:“那慎之献丑了,唔€€€€”

他还未开始长唱歌,刚张开了嘴巴,假膳夫眼疾手快,的确是个练家子,突然将包袱中的物什一掏,直接塞在陈慎之嘴里,陈慎之瞬间被堵住了嘴巴,没了声儿。

竟是个硕大的锅盔!

干巴巴的,硬的直掉渣……

第89章 双向奔赴

“君父!”

公子婴快速进入幕府大帐, 嬴政正坐在帐中。

公子婴作礼道:“回禀君父,子婴竟已然查清楚,果然不出君父所料,刺客行刺之后, 扈行队伍中的确有人消失, 但此人乃是一个小小的膳夫, 因着实在不起眼, 丢了便丢了, 根本无人注意。”

嬴政眯起眼目, 刺客行刺,拢共只有五个人,且误中副车,怎么看怎么奇怪, 加之陈慎之性情大变,如今膳房又少了一个不起眼儿的膳夫,这么一看, 果然不同寻常。

嬴政冷声道:“这膳夫的底细,你去仔仔细细的查来。”

公子婴拱手道:“儿子查到膳房少了一个膳夫,便令人着手去查了膳夫的底细, 这膳夫进入膳房用的是假名假姓。”

因着扈行队伍巨大,膳房来到狄县之后, 又驻扎了一段时日, 所以急缺人手,从地方招了一些膳夫,本是经过层层筛选的, 但是膳房这种行当, 又不是征兵, 所以经过层层筛选,也不是十足严谨。

那膳夫用的是假名字,经过公子婴仔细一排查,发现他根本不是膳夫,而是一个乐师……

公子婴道:“此人高姓,名唤高渐离,乃是一个乐师,最为可疑之处,此高渐离,乃是昔日里行刺君父的荆轲之友。”

嬴政听到这里,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膳夫,竟然是死士荆轲的友人,那么高渐离混入扈行军中的目的,显然不单纯。

如今高渐离消失,陈慎之性情大变,嬴政不得不怀疑,高渐离已然调包了真正的陈慎之,用了一个假的陈慎之安置在营中。

假的陈慎之与真正的陈慎之生的八€€九分相似,不仔细分辨,连嬴政也没有分辨出来,但他们始终还是小看了嬴政,嬴政与陈慎之的干系,可不只是看脸这么简单。

嬴政沉声道:“子婴近前。”

公子婴立刻拱手作礼,恭敬的上前。

嬴政让他附耳前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一双狼目眯起,仿佛在承算甚么,又道:“切记,按照朕的嘱咐行事,不可声张。”

“敬诺,子婴记下了。”公子婴点头道。

……

陈慎之嘴里被塞了一只大锅盔,又大、又硬,还掉渣,一瞬间感觉嘴巴都要撑破了,腮帮子或许要脱臼,「唔唔唔」了好几声,根本甩不开那只大锅盔。

“呸!”

陈慎之安静了好一会子,还是将那只大锅盔甩了出去,使劲呸了好几下,为了甩开那只大锅盔,他挣蹦的好像一条缺水濒死的鱼,发冠都给挣脱掉了,鬓发散乱,哪里还有一点子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儿?

大锅盔掉在地上,蹦起老高,因着坚硬,竟没有摔碎,「嘭!」一声,石头一般砸在地上,恨不能给地上砸一个大坑!

那冷漠的膳夫只是盯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锅盔,根本没有停马,一路飞奔而出,继续往前赶去。

陈慎之终于能说话了,立刻道:“罪过啊,虽然硬了一点,但那可是粮食,你竟这么糟蹋了。”

冷漠的膳夫声音犹如一滩死水,道:“那是你扔的。”

“嗯?”陈慎之挣扎着抬起头来,动作十足艰难,道:“你跟我说话了?”

膳夫一愣,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陈慎之牵着鼻子走,当即又恢复了冷漠,一个字儿也不说,专心催马赶路。

陈慎之笑道:“你叫甚么名儿?”

膳夫不搭理他。

陈慎之又道:“咱们这是往哪里赶路?”

膳夫还是不搭理他。

陈慎之不屈不挠,完全不知气馁,笑道:“看这模样,咱们是往东方走,是了!想必你是田儋的人,是也不是,抓住了慎之,想要往临淄去,临淄可是昔日里齐国的大本营,也是田儋的老家,他在狄县的势力被捣毁了,想要东山再起,必然要回到老家集势。”

膳夫本不想搭理陈慎之,但听到这里,下意识看了一眼陈慎之。

只是这一眼,陈慎之笃定的道:“看来慎之猜对了。”

冷漠的膳夫蹙眉:“猜?”

“是啊,”陈慎之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猜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慎之这个人不分东南西北,你将我挂在马上一顿赶马,我哪知道你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冷漠的膳夫脸色本就犹如寒潭一般,被陈慎之这么一炸糊,脸色更是难看的要死,仿佛炒糊的锅底,黑压压的一片,还冒着黑烟。

陈慎之却不理会他黑压压的脸色,完全是一个「不会看脸色」之人,笑眯眯的道:“你是田儋的人?你为何给田儋卖命?是了,一定是田儋对你有恩,对也不对?”

膳夫不再理会陈慎之,决定不听他的片汤儿话,免得被陈慎之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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